林中戎很清楚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他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直到有一天, 他听到母亲和二哥的对话。
他的母亲说：“你这弟弟呀, 性子太倔了，从小就和我们不亲, 到现在也不懂一家人相互扶持的道理，他对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比对你们两个哥哥还要好，好处都让别人给骗走了, 还收留了好几个小孩子, 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
林二哥装模作样地叹气：“那几个小子都是有异能的，要怪就怪咱们家这几个孩子都没有异能吧。”
“没有异能又怎么样, 那都是他的侄子侄女, 是和他留着一样的血的，外面捡来的野孩子能比？你说咱们家最出息的怎么就是他呀, 还要天天防着他胳膊肘往外拐，幸好陈玉那个死女人死了，不然他眼里更只有他那个小家了, 你爸、我还有你们兄弟两个，还能被他放在眼里？”
母亲的声音尖锐而絮叨，在厨房有限的空间里回荡，门外的林中戎听得心底发寒。
他从小就很有主见，不喜欢家里给他安排的人生，在父亲大哥前途有限，二哥又先天不足只能从事别的事情的情况下，他被逼着入伍，当时他就跟长辈们大吵了一架，之后虽然无奈妥协，但和家里也实在亲近不起来了。
之后他一意孤行拒绝家里的安排，娶了陈玉，更是让本就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会在背后和自己的亲哥这样议论他，而母亲提起妻子的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甚至大快人心，更是触动了林中戎心中那根弦。他不知道母亲竟然如此厌恨妻子，并且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而真正让他疯狂的，是后面的对话。
林二哥紧张兮兮地说：“妈，你可千万别提陈玉了，到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要是让小弟知道是我们把陈玉害成那样的，他要发疯的。”
林母却无所畏惧：“谁害她了？当时你爷爷得到绝密消息，说全球会有大范围的灾难，我们为了你弟弟好，把他叫回来有错吗？他一回来正好撞上了重要任务要出国，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也是陈玉命不好，谁知道那灾难是丧尸，是世界末日？”
“可是当初小弟出国前让人传话给我们，让我们照顾一下陈玉，我们可什么都没做，陈玉打电话过来也被你不痛不痒敷衍了回去，你还骗小弟本来看情况不好，想把陈玉接过来，是陈玉拒绝了。就这事要是被小弟知道，也不得了了。”
“那时情况都那样了，我不骗他还能怎么办？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林中戎听着这一句句，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然后，就是一脚踹开了门，决裂。
……
林满听了这么多，表情一点点冷下来，等林中戎说完了，她抬头问：“所以当年，你其实回来过？”
林中戎顿了下，点了点头。
林满嗤笑了声，第一次被骗回去，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国，那就算了，可是他分明回来过，最后还是选择了他的家族他的父母，那么一群恨不得她妈死掉的人。
林中戎没办法说当初他是真的找不到人，也没办法说他是想着人多势众更容易找到人才选择回首都。
因为当时他做出那个决定时，确实是一定程度上相信陈玉已经死了，也确实是把父母亲人的安危摆在了寻找妻子之前。
在知道陈玉还活着之后，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他没有走，凭他的异能，和当时已经拉起来的一小批人，继续经营，怎么也会比南明强吧，他也以自己的名字建立一个基地，无限制收留幸存者，陈玉总该能知道了吧。
那样就不用十七八年了，他可以早点和妻子团聚，可以早点见到女儿，甚至是亲眼看到她的出生，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妈……”林满说，“我妈带着我，辗转过好几个聚居地、基地，因为没有哪一个靠谱，不是被自己人折腾完了，就是被丧尸攻破，才不得已越走越远，最后在我快两岁的时候跟着别人一起避进和平基地。”
两岁，那就是两三年……两三年的时间，他完全有自信建立一个稳固强大的基地。或者，在首都形势定下之后，他就带人来南边发展，或许也还来得及。
林中戎只感到一阵心痛，是他亲手，断送了这个机会。
“小满……”
林满别开脸：“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林中戎想伸过去的手停在半途，无力地收回来。
林铖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发觉气氛不对，一向有说有笑的父女完全没有交流，仔细看去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小姑娘的脸上是强忍的愤怒和冷漠不满，而他那位长官则是有些不知所措，以及满满的愧疚无奈。
他就知道，林家人出现就没什么好事。
两人都抬头看过来，看到是他，林满又低下头，林中戎站起来：“林铖啊，你陪小满坐一会儿，我还有点事。”
“是。”
林中戎有些拘束地对林满说：“小满，爸爸先走了，你放心，你和你妈是我现在最重要的，那些人什么都不算。”
林满依旧低着头没吭声。
自父女相认，林满几乎没怎么表现过对林中戎的抗拒，她对他有些埋怨，是为她妈妈抱不平，她自己很喜欢这个父亲的，可是现在，她觉得她不喜欢他了。而一旦她不配合，林中戎就完全懵了，他实在没经验哄闹脾气的女儿，尤其是这事是他不对的情况下。
他能想到的就是先走吧，不要再惹她更生气了。
林中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还悄悄地跟林铖说：“跟她说些开心的，哄哄她。”
也完全没哄女孩子经验的林铖：“……好。”
林铖和林满一样，坐到地板上，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推到他面前：“机器我已经让人去做了，大约两天后能拿，这是我这两天做的。”
林满抬头看那东西，又是一盒子子弹，粗略一扫有近百颗，她不由抬头看林铖：“你都没别的事情要忙的吗？”
愿意说话就好，林铖想。
“空闲的时候做做。”
“那你空闲的时候可真多。”林满拿起一颗看，翠绿饱满的色泽，打磨得温润圆滑，特别漂亮。
她叹了口气，问他：“你也知道我爸当年的事？”
林铖点头。
林满闷闷地说：“我就是为我妈不值，有人恨不得她死了好，他不仅不能保护她，反而为了那些人放弃了她。”
她想起小时候她妈日夜辛劳，强壮的男人做的活，她做过，最脏最臭的活，她也做过，赚到的那么点点食物，反复算着要怎么吃，为了攒够冬天的柴火，要翻一个山头，天黑了才背着一捆比她人还高的树枝回来，手脚全部划破，还要忍受男人的骚扰……
而那个时候，林中戎在干什么？他在庇护着姓林的人。
林满心口像憋了一团火。
林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哄女孩子开心的能力，既然林满提起了话头，索性就顺着说下去：“以当时的情况，也不能说是长官的错。”
林满冷哼：“他不能保护我妈，不能把我妈放在第一位，有着一堆居心不良恶心人拖后腿的亲戚并且还被蒙蔽，在我这就是他的错！”
咳咳，好吧，这些都是原罪。
林铖想了许久，说：“这事，主要还是得看陈姨什么态度吧。”
林满皱眉瞪他，林铖微笑道：“你不是替陈姨不值不平吗？与其在这生闷气，不如回去后问问她怎么看的。其实长官当时能回头找陈姨，已经是很难得了。”
“那有什么……”
“他是军人，在国家有难的情况下，作为少数且强大的异能者，他被分配到很重要的任务，但为了妻子，他做了个逃兵，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长官被人骂有罪。”
“叛国罪。”
林铖微微叹了口气：“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长官内心深受谴责，完全要靠药物才能入睡，他选择留在首都建设基地，极力救助每一个人，把无数人的生命当作自己的责任，都是在赎罪……我不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不是军人，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受煎熬。”
“如果当时他服从命令，而彻底将陈姨舍弃，你会怨他吗？”
林满嘴唇动了动，最后说：“为国家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当时也没想到，国家会就那么垮了。”
见她有所松动，林铖继续说：“我们不说他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就说造成这个结果，从他个人的角度，无非是因为三点，第一，末世前长官能力不够强，林家老爷子能够摸到的绝密消息，他接触不到，以至于就那么被林家骗了回去。”
第123章
林满听他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也来了精神，听他怎么说。
林铖继续说：“第二点, 就是你说的，他身后有一群居心不良的家人, 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事实上他也是被算计的受害者。”
林满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只能闷闷地问：“第三点呢？”
“第三点, 就是他没有发现林家人的算计, 但你仔细想想，如果是你, 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父母长辈叫你回去一趟，而你当时公职在身，常理来说, 无论发生什么, 最多只会留一天就回来，你会强烈抗拒吗？”
林满翻个白眼：“我可没有那样的父母长辈。”但没有反驳林铖的话。
林铖笑了下：“回去之后, 父母的面并没有看到, 半途被上面的人叫走要出国执行任务，作为一个天性是服从命令的军人, 你能反抗吗？”
林满沉默。
“千辛万苦回来之后，他并没有时间和亲人多做接触，找到机会就立即去寻找失散的妻子, 而在遍寻无果的同时，父母哭求他回去救命，是你你要怎么做？——这个时候他从头到尾没和林家上下有过什么接触，根本无从了解整件事中他们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满半晌不吭声，忽然说：“不，还有第四点。”
林铖：“？”
林满气鼓鼓地说：“他没有完全把我妈放在第一位！”
林铖：“……”事实如此，无法反驳，但……一个人要考虑的事情，顾虑的东西太多，林中戎的生命中，也不是只有一个陈玉。
但据他所知，当时陈玉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已经因病去世，也就是说，当时陈玉只有丈夫可以依靠，林中戎却还要顾着一大家子人，这就是双方最不对等的地方。
林铖不懂感情，也无法指责上司兼长辈，但这么一想，也确实能明白林满的怨念所在。
林满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趴在茶几上，她眼里有些茫然，理智上是能理解，但心中还是耿耿于怀，哎，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呢，但瞒着她的话她会更生气的。
她纠结了半天，最后说：“反正我听我妈的。”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妈对林中戎那么冷淡了，要是她妈始终意难平的话，那也没关系，她还有她呢！让姓林的和姓林的一起过去吧，哦，她好像也姓林哦，没事，她还能改姓呢！
她抓抓头发，把服帖柔顺的小马尾抓的一团乱，爬起来抓起那盒玉子弹：“干活干活，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林铖有些意外。
“干嘛那么看我？”
“我以为你会马上走。”
“我像是拎不清的人吗？这是我代表和平基地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尽早兑现的。”
林满看着这一盒子，索性将整个盒子放在两手之中，灵气从右手输出，然后进入左手，在身体里流转过一周，继续从右手流出，形成了一个持续不断的循环。
林铖笑了笑，也将自己带来的玉料拿出来，只见他指尖直接变出模样奇怪的小刀刃，在那拳头大小的玉料上一旋，一颗子弹大小的小块就被他挖了出来，在指间雕琢打磨片刻，一枚子弹便成型了。
他就像拥有着一个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的工具库，所有工具都还完全贴合他心意的，效率大大地提高，而对力量强大的掌控力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准确，可以说他的双手堪比机器，不仅效率高，还不会出错，材料的利用率还特别高。
两人各自忙着，谁也没说话，但林满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来着？就是那个老太太冲出来之前。”
林铖动作一滞，把手上这颗快完成的子弹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废掉了。
他若无其事地把这颗收起来，继续下一颗：“没什么，只是想说，你对我评价那么高，我挺高兴的。”
想到之前的话题，林满心情也好了起来：“对了，你去了国外，还能常常和国内联系吗？”
“会定期汇报情况吧，国内外的通讯恢复了没几年，不是特别稳定，因为丧尸重新出现，我们甚至和国外几个已经建立了联系的城市失去了联系。”
“听起来很危险的样子啊。”要是和国内的联系断了，又发生了什么危险紧急的情况，连个救援都喊不到。
……
这边两人开始愉快地交谈，那边林中戎还在愁云惨淡之中，想到女儿对他瞬间冷漠下来的态度，心头就跟刀剜了似的，但他能怪谁？怪就怪自己无能又愚蠢。
怅然沉重的心情在来到林家后全部收敛起来，他沉着脸看着这个大院子，不算很齐整，但至少院墙结实，房屋不少，比起那些十几号人挤在一个破屋子里的人，条件已经足够好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这些人手下留情，为什么他们还是不知足？
他走了进去，院子里积满了垃圾杂物，弥漫着怪异的恶臭味。这是一个四合院模式的院子，三面都是一间间房屋，只是门窗破败，门前也都是垃圾，炉子翻倒，灰洒了一地也没有人管，晾衣绳上晒着几件棉被和衣服，都又脏又旧，堆在一起，也不知道摆摆开。
一群人围在堂屋里，骂骂咧咧着，夹杂着哭声，林中戎听到不知道是那个老头子在咒骂：“杨蕴都是你养的好儿子！”
杨蕴是林母的名字，但有资格这样指名道姓斥责她的，林中戎记忆中应该只有他那个爷爷和父亲，只是那两人都已经在十多年前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