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朝河乔氏是少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曾出过三代皇后,梁朝素来有乔女倾国的说法。据传先帝本也是要迎乔氏女为后,选好的那位却突然得了恶疾,被乔府送到了别地休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从此也没再听过那位乔氏女的消息。
阿宓还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突发恶疾的乔女就是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娘亲,她跟着李琰踏进乔府大门,心中涌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熟悉谈不上,大约是知道这道门后有自己许多亲人,却又都不曾相识的奇怪感。
世家高门,门楣自然低不了。相比于其他府邸,乔府更透着一股古韵,仆从来往见客间,都要更加恪守礼法。初见也许会惊艳,看得久了,不免觉得略显呆板。
李琰是贵客,直接被引到了前院书房,一身清贵的紫衣青年正在等候。
乔省是乔府的嫡长孙,他素得长辈器重,为人也很勤恳,如今在京城算是小有文名。
他迎上前,“世子。”
话没说完,先注意到李琰身边的阿宓。
李琰很少带侍女出门,阿宓容色还如此殊丽,不由让人想得更多。
阿宓则在好奇地打量乔省,从之前的谈话中大致猜出这位的身份,知道对方似乎就是自己的表哥。
即使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阿宓却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什么亲近感。
况且……耳坠也还在大人那,就算她把身世说出口,乔府的人也不一定会信。
胡思乱想间,阿宓都没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像最初离开洛府时那么想认亲了,就算见到真正的亲人站在眼前都没有半点激动。
李琰已经和乔省聊了起来,乔府向来和显王府交好,身为嫡长孙的乔省更是从小就伴在李琰左右,二人谈不上主仆,称为友人更加合适。
阿宓跟在左右,见他们对摆出的几幅字画品头论足,先凝神跟着认真看了会儿,没过小刻就开始溜号,视线不知不觉飘忽。
她无意识想着,娘亲和翠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翠姨说娘亲并不愿意嫁给洛府,是因为有了她才不得已应下。
现在,这座府邸还有人记得她们吗?
“洛姑娘很喜爱这幅画?”乔省突然走到她面前,他已经从李琰那儿知道了阿宓来历姓名,见她一直呆呆看壁上挂画,才出声询问。
阿宓回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的眨了眨眼,模样呆萌极了,让乔省不禁对李琰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也只有乔省和李琰彼此清楚了。
“这是先帝留下的画。”乔省上前了几步,也在欣赏那幅猛虎图,轻声解释,“小诗是一位姑母所留。”
他很少有这样的语气,李琰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一位?”
乔省点头,这时才想起此人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但李琰已经走近了些,端详片刻道:“这笔触倒不大像皇伯父。”
“那时先帝年纪尚轻,功力不同,也属正常。”
“嗯。”
阿宓顺着他们的话也仔细看了看画,并没觉出什么特别,实在要说的话,大概只有角落的那个小私章的样式有些别致,让她忍不住盯了会儿。
“公子——”突然,乔省被匆匆赶赴而来的小厮唤到一旁耳语,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沉重地走回,“世子,恐怕不能相陪了。”
“怎么?”
乔省半晌从齿缝漏出几个字,“留侯……来了。”
李琰皱眉,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府和留侯并没什么往来,此行必定没什么好事。
“发生了什么?”
乔省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慢慢开口,“留侯看中我二婶,要带她回府。”
李琰顿住,“我随你去。”
他本不该冒冒然出面的,但李琰和乔省情分不同,乔家不是旁人。
乔省大受触动,深深望了眼李琰,“多谢世子。”
“阿宓,你留在此地。”李琰说罢又凝眉细思,微叹一声,“罢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
他叮嘱属下护着阿宓,与乔省一起去了厅堂。
留侯有意闹事,此时约莫乔府大半的人都来了,仆从从厅外站到了回廊,个个都在小心翼翼地偷觑。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哭声,李琰两人顿时眼皮一跳。
阿宓不明所以,她还不曾听说过留侯这个人物,并不明白他的厉害。
但很快她就也跟着心潮起伏起来,不是其他,正是因为看见了厅外那道挺拔的深青色身影,其侧脸轮廓是她这十多日每天都要想起一遍的。
阿宓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
“阿宓——”李琰不轻不重的呼唤响起,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却不想“哐”一声就撞到了廊柱,疼得她脸蛋皱成一团,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似乎听到了动静,厅中身影随之一顿,回头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太快了=。=这么快就见到了
第23章 夺人
沈慎没想到会这么快和阿宓见面,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的乔府。
阿宓一时没顾着望他,蹲在地上缓了半晌,等李琰走到她身边时才被拉起,也就错过了沈慎回头的这一眼。
短短的时间内,厅内哭声不止,反而愈烈了。
乔府有三房,因老夫人在世并未分家,除去还没回府的长子,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都在,但也正好是留下的这两位官阶都不高,并不好在留侯面前硬气。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虽年华不再,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听了这话,其余人都是一脸丧气。乔府唯二能压住留侯的大概也只有大老爷和老夫人,偏偏两人都不在,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留侯把人夺走?夺的还是不是什么小人物,那可是大房的儿媳,传出去乔府能被整个京城笑话。
乔省快步上前,顾不得留侯威势,硬着头皮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真是失敬。”
他紧接道:“不知下官这二婶如何得罪了侯爷?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礼数不周,还望侯爷不要计较,下官这就着人把她请到老夫人面前受训。”
事出从急,乔省开口也顾不得辈分,他是府中嫡长孙,的确有这个资格。带出老夫人,也有震慑留侯的意思,可惜留侯并不买账。
“不急,夫人怎会得罪本侯,莫要冤枉了她,可要惹人心疼。”
话出,留侯带来的人中已有几个细细笑了出来,又被乔府几个小辈瞪得收声。乔省面露难色,留侯说得这么直白,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他余光看向二三房的两位祖父,眼神都被躲过,心中只能苦笑。也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大房惹出的事,二三房不愿出头也不奇怪。
但乔省心中明白,这根本不能怪二婶。留侯摆明了来找事,不管今天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琰沉了眼,正要开口,厅外忽然哗啦啦一片面圣声,仆从跪了满地。
竟是少帝驾临。
少帝先是随意望了圈四周,“乔府今日这么热闹。”
几个乔府小辈面露喜色,心想这种情况,陛下总该向着他们才是。
李琰却不像那么他们乐观,陛下向来和留侯要好,连自己这个堂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帮乔家。
留侯站立不语,等少帝慢慢走近了才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就出宫逛逛,听说侯爷来了乔府,朕也跟来瞧瞧。”少帝同样露笑,待留侯显然要亲近许多,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丝毫不像君臣,亲昵的姿态让许多人想到了私下的那桩流言。
听说陛下认了留侯为义父。
简直荒唐!
留侯不过是个阉人,就算曾是先帝倚重的心腹,也断当不得陛下的义父。如果先帝知道陛下这幅德行,只怕要从地底下气得爬出来!
许多人在心中咒骂,这个画面刺激得他们心中都不平静。阿宓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不由抬首过去好奇地打量。
皇室相貌都不差,从李琰就能看出来。
少帝比他这位堂哥尚小几岁,按理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乍一看却让阿宓以为有三十多。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少帝太瘦了。
并非骨瘦嶙峋的那种瘦,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觉得这人身体不健康,颧骨略为凹陷,突出一双眼出奇得大,高高的个子又把这份身躯拉得纤长了些,眼下隐隐有青黑色,不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时常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如果不是有副好相貌撑着,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恶鬼。
阿宓就被唬得忍不住眨眼,心里奇怪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模样。
少帝和留侯说了几句,这才有闲心看周围,依然带笑道:“这是怎么了?个个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啊。”
乔省来不及阻止,他的一位堂弟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交待了清楚,语气忿忿,认为他都这么明说了,少帝绝对会为乔府做主。
其余人也跟着静默,伸长了脖子看少帝反应。
灼灼众目下,少帝想了会儿,忽而一笑,“既然夫人郎君已不在人世,膝下又无子,何必将人拘在后院守寡?留侯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亏待她的。”
…………
禀告的少年瞪大了眼,好像还不可置信,没想到少帝会眼睁睁说出这种话。先不说留侯是个阉人怎么怜香惜玉,就算是少帝自己,也断没有随便夺臣妻的资格,即便其夫君已经不在人世。
再想说什么,少帝已经连连摆手不耐烦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准备出声的人语噎,这还让他们怎么说?
自从这位陛下登基后,做的荒唐事不少,但这直接到大臣家里来帮着抢人,还真是头一回。
李琰面无表情立在旁侧,他没想到这位堂弟现在已经这么放、荡不羁,开口就是为留侯夺人妇,朝堂怎么可能不乱。
留侯侍从眼见就要上去拿人,妇人却不哭了,她抹掉眼泪看向四周,乔府一些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笑了笑,乔省心道不好,只听这位二婶道:“士有节,女有贞,郑氏再不堪,也绝不伺候一条狗!”
说完,一手摘下发簪就要往胸口刺下,却被不知从哪处弹来的小石块打中手腕。簪子哐当落地,留侯的人立刻就把她制住。
留侯笑眯眯道:“怎么会让夫人伺候狗呢,本侯府中养了许多东西,任选一样也比狗要威风许多。”
妇人脸色已经煞白,再想咬舌自尽,口中却被人眼疾手快地塞进了布条,不禁发出呜呜哭咽声。
乔府的人看得怒从心起,少帝却在此时悠悠打了个呵欠,“整日都是这些把戏,朕看得无趣,没事了就走吧。”
他一开口,其他人就算有火也给硬生生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