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怜——卯莲
时间:2019-01-06 10:08:33

  见到这二人,乔大夫人才仿佛有了主心骨,有些垂然的身躯立得直挺了些。
  “祖母。”乔省低声,乔大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李琰,“世子。”
  李琰略略颔首,转而对留侯道:“前厅正热闹,家父还道怎么未见留侯,不想侯爷竟带着沈都督在此独自赏景,可叫人好等。”
  他只字未提乔大夫人的事,另起一话也是清楚在这种事上和留侯多做纠缠没好处,不如直接略过。
  留侯喜欢闹事不错,他也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闹,上次在乔府能正面理直气壮地针对李琰,是因为李琰行事的确不厚道,他要报复回来无可厚非。如今是在显王府赴宴,洛嫣也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留侯便没有理由揪着不放。
  他心中遗憾没能真在洛嫣那儿留下纪念品,面上仍不改色,“世子言重,王爷相邀,本侯是无论如何也会去的。方才不过是未得消息,不知罢了。”
  “府中下人办事不利。”李琰笑了笑,“有所怠慢,侯爷海涵。”
  留侯悠悠点了头,心中思考着这是第几次李琰为乔府出头,纵使是最亲密的关系,也耐不住一直给人修破篓子。
  等到李琰对乔家耐心告罄的那一天,就是乔家灭亡之日。
  他内心冷笑了声,偏头望向沈慎,“庭望可要去?”
  不待沈慎答,又自己先道:“罢了,你带着这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就待在这儿吧。”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不过是他不想让沈慎去。
  也是因这话,李琰才注意到了阿宓,阿宓却全然没发现他的模样,就坐在那儿托着小脑袋专心致志地看沈慎。可爱黏人的模样让李琰脚步一顿,有心想移两步同她说些话,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做出格之事,只能作罢。
  一场风波这样消失在了李琰的三言两语之下,有人大失所望于无热闹可看,也有人心忖显王世子还是厉害,能简简单单压住留侯,朝中那么多人对他报予希望也不无道理。
  可惜的是,世子重情,就算少帝荒唐如斯,也总劝朝臣道少帝年纪尚轻,还需辅佐,得再给他一些时日。
  皇室血脉单薄,如果要另立新君,李琰是唯一一个最名正言顺能被扶上位的人选。本人没这个意愿,他人总不好强求。
  眼见人瞬间都走了大半,洛嫣视线还没从李琰背影的消失处移开,心怦怦跳得厉害。
  这就是显王世子吗?洛老爷说过会和乔府结亲的那位?洛嫣第一次见这样好看有气派的人,方才都被那通身清贵给震慑得无法言语,回神后更是激动。再一想到这样的人就是自己以后的夫君,她欣喜得简直要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乔府马上就同人定亲才好。
  转眼间,她就忘了被留侯吓得花容失色的恐惧,开始美滋滋地畅想今后的世子妃生活。乔大夫人却没忘,刚才的情景被那么多人看在眼底,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引起一切的罪魁祸首却瞬间大咧咧露出了笑容,饶是乔大夫人对这个外孙女再怜惜也少了许多耐心,想着今后得抓紧时辰教她礼仪才是,没学好之前再不可随意放人出府了。
  闹剧之所以称为闹剧,就是大部分人都把它当笑话看。乔府这阵子可为京城提供了不少谈资,个个提起来都是一脸兴味和不以为然。
  可怜那么多乔家人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认为他们依旧是那个备受人尊敬景仰的乔氏,殊不知从他们把乔颜当做家族之耻送出京城的那一刻起,颓势已定。
  之所以现在还能勉强维持荣光,不过是有乔省同显王世子的交情和老夫人、大房老爷撑着。
  连身居沈府只是偶尔出门采买一趟的翠姨都听说了此事,乔府来了个表姑娘还颇得乔大夫人宠爱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市井百姓也许不清楚,可沈府毗邻许多高官府邸,有些婢女同自家姑娘议论时免不了被人听见,再传开,也就不成秘密。
  翠姨开始没多想,她是无意听到那位表姑娘的姓氏才起了怀疑,为此特意去打听了番,顿时震惊又为阿宓痛心。
  洛城当真是卑鄙无耻,当初为了前途想把阿宓送人不说,如今阿宓逃了出来竟还要借她的名义去乔府讨好处!他怎么敢……简直小人!
  谁都舍不得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吃亏,即使阿宓主动放弃了认亲的机会,翠姨也万万不愿意看到她的位置被别人所占,而且还是为洛城那种人谋利。
  她坐立不定,一会儿想着阿宓知道了会如何难过,一会儿又想是不是该站出来让阿宓认祖归宗。不说其他,有了身份后她也不用总担心阿宓只被沈大人当个仆从看待了。
  洛城能带人去认亲,不过是占了姑娘不在人世乔府又没人认识阿宓的便宜。可她不同,她是乔府的人,大夫人肯定还记得她,有她作证,再加上姑娘留下的耳坠,肯定能把那个假货戳破。
  翠姨思索了许久,最终定下决心,准备等阿宓回府后好好同她说道。
 
 
第34章 踌躇
  其实翠姨知道这件事时, 已是那场宴会后的几日。
  阿宓压根就没把见的那几人放在心上, 这天还被沈慎带去酒楼吃了那儿有名的烤鸭,烤鸭肥而不腻, 沾上特制的酱料后香味简直令人垂涎三尺。阿宓吃得肚子圆滚滚, 最后下地时苦恼地看了看,她要走不动了。
  沈慎有时待她纵容, 有时又如严父,正如此时,他就无视了小姑娘投来的求助眼神,并不准备骑马或叫马车,而是让人老老实实跟着走回府。
  阿宓再眨巴眨巴眼, 人已经别过了头不看她,许是怕被她的撒娇攻势软化, 只伸出了一手。
  好在阿宓听话, 沈慎坚持, 她也就不再眼巴巴瞧人了,乖乖地搭上了手。起初是她握着沈慎手指,不多时小小的手就被整个包裹了进去。
  阿宓仍是书童装扮, 细细的辫子在脑袋后甩来晃去,人倒不会活泼地蹦跶, 就被牵着在那儿慢慢地走, 时不时仰起小脸望一望高墙上探出的枝丫。
  红杏一枝出墙来, 墙头的风景并不少, 阿宓仰了头, 很有想要攀上墙去摘一朵花儿的想法。
  她确实越来越活泼了。
  为了少些路程,沈慎特意挑的小巷,饶是如此要走的时辰也算不得少。阿宓努力跟了一刻多,就开始腹中不舒服,脚也觉得疼。
  “大人……”她软软开了个头,沈慎却头也不低。
  阿宓有些气馁,转眼却看到擦肩而过的一对父子,那小童就坐在父亲肩上,对阿宓来说很是新鲜的姿势顿时引起了她的兴趣,又甜甜唤了声,“大人……”
  “不行。”只看阿宓眼神,沈慎也猜得到她想做什么,脸色都变得黑沉沉。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姑娘坐在自己肩上。
  “喔…”阿宓失望,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又望,她觉得那样的姿势很亲密,可惜大人不喜欢。
  她在沈府反倒被养得娇气了,再没有当初自己一人提着翠姨的药罐上楼的力气,只觉得脚越来越疼,步伐也越来越慢。
  沈慎垂眸看了眼小姑娘忍痛的表情,平淡道了句,“静心,慢行。”
  他的话语总是简洁,低沉的嗓音又给人莫名的信服感。阿宓已经成为了沈大人第一吹,听了这话自然点头,握住沈慎的手悄悄紧了些,觉得这样能给自己力量。
  夕阳渐沉,橘色光芒挑染了屋顶,从檐角折出一抹暖光映在两人身上。阿宓专心脚下,走在这条散着暖意的小巷中,不觉间竟也消了痛意,就这样跟着沈慎走回了沈府。
  两人抵达时,各府刚好亮起府前的灯笼。翠姨在门前候了许久,此时忙迎上来,“怜娘怎么这么晚才回?”
  说完这句才想起给沈慎行礼,然后道:“大人,奴婢有些事同姑娘说,可否……”
  “嗯。”沈慎并未阻拦,“去吧。”
  “谢大人。”
  她忙不迭带着阿宓转入院子,沈慎在后面顿住望着两人背影,目色深沉。
  翠姨要说的,必然是阿宓身份被冒认一事,经此一遭也定会极力劝她回乔府认亲。
  阿宓自己……又会如何想?
  …………
  消了小半的食,阿宓仍不能快跑,不由拉住了翠姨轻轻道:“跑不动啦翠姨。”
  见她捂着肚子翠姨就知道怎么了,哭笑不得,“劝了多少次不要贪食,怜娘怎的就是记不住,这下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阿宓任她教训,听了话儿也只乖乖点头,但翠姨知道小姑娘下次见着好吃的还是会忍不住。
  真不知这贪食的性儿随了谁。
  被一打岔,翠姨就暂时把那事抛在了脑后,又是给阿宓煮消食汤又是帮她揉腹,忙活了半天,点点她的脸蛋,“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似的,再过一两年可就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阿宓摇头,“不是。”
  翠姨扑哧一笑,“好好,不是就不是,怜娘永远是翠姨的小宝儿。”
  她原本激动的心绪都被阿宓这娇娇模样抚下了许多,开始琢磨着得把话儿说委婉些,便试探道:“怜娘,你真不准备回乔府了?”
  阿宓不料翠姨又提到此事,疑惑地眨了眼,“对呀。”
  翠姨深吸了口气,循循善诱,“可那毕竟是你娘亲的家,你娘亲当初就一直想回府,怜娘有机会却不去吗?”
  “娘亲已经不在了。”阿宓抿着唇轻轻道,“完成了心愿,也和她无关。”
  阿宓脑回路不像常人,她把生死分得很清。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娘亲人都不在,她的心愿也就没了,就算我代她完成了本人也不知道,没有什么意义。
  再退一步,说得没良心些,阿宓对生母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如果翠姨说是自己的心愿,她倒更可能答应。
  话是如此,翠姨哪能想得那么开。只要想到有个人鸠占鹊巢,冒认了阿宓的名,享受着阿宓该有的宠爱和荣华富贵,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道:“怜娘,你……知不知道乔府新去了个表姑娘?”
  “……嗯?”
  一脸茫然的模样,翠姨心有不忍,还是道了出来,“我听说,洛城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同你年岁相近的姑娘,冒认你的身份去了乔府,如今已经被乔府认下了。”
  阿宓睁大眼,也没料到还会有这种事。她不在意权势富贵,所以一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洛城会这么做。
  翠姨当她受惊了,安抚地拍了拍,“不怕,假的真不了,只要到时拿着耳坠,再由我去找大夫人,他们定然知道谁是冒名顶替。”
  “……为什么要去?”
  话一出,换成翠姨吃惊了,“自然是要让乔府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表姑娘了。”
  阿宓想了想,慢慢道:“那儿并不好,有人代替,也没什么呀。”
  她说得一脸天真,翠姨都要被她弄呆了,是什么给了姑娘乔府不好的错觉?她原先以为,姑娘不认亲是因为太依赖沈大人、加上怕生才如此,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
  恍惚间,翠姨隐约意识到,阿宓的认知肯定在哪儿出现了偏差,好像……许多事她和常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常人就算再不在意,但知道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霸占了,怎么也会生气,阿宓却不,她反倒高兴有人帮自己?
  这已经不仅仅是心胸宽广四个字可以解释的。
  “乔府……为什么不好?”
  阿宓歪了脑袋,不答了。她信任濡慕翠姨不错,可脑子里也有根弦告诉她,前世今生的事是不可以叫他人知道的。认为乔府不好的理由当然是觉得乔府和公子太近了,将来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公子舍弃她。
  大人就不会这样。
  翠姨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也问了许久,除了在那几句话上重复打转,再多余的阿宓一个字都不说。
  翠姨这时候有些恼小姑娘继承生母的倔性子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当初姑娘倔着不肯打掉阿宓也不肯供出阿宓生父,如今阿宓又倔着不肯回乔府,任别人占自己位置,难道这母女两个生来就和乔府不对?
  不过她说到最后,阿宓也明白了,“翠姨不喜欢有人冒认我。”
  “当然。”翠姨头疼,“怜娘,你就算此时不想认,也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乔府就是你的后路,如今被别人占了,这怎么行?”
  她补充道:“况且还不知那洛城弄这一出是想做什么,你想想,他寻人来冒认你定是不怀好意有所求,我想他人定也到了京城。万一哪日他碰见了你,知道你就在同一处,肯定要担心你会去乔府给他捣乱,洛城那样的人,什么做不出?怜娘不想到时整日担惊受怕吧?”
  阿宓对洛城有种天然的畏惧和抵触感,那是在洛府的十三年养出的,非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翠姨提到他,也着实让阿宓听了进去。
  她沉默了会儿,手不自觉缠上了袖口,声音细细软软,“我知道了,翠姨。”
  她明显不情愿回乔府,却又害怕洛城,小脸微白的神态让翠姨心疼,“翠姨并非强迫你,只是怜娘要自己想清楚,大人不能护你一生一世,你也不想因为洛城,一再麻烦大人吧?”
  阿宓点了点脑袋,怔怔地往回走。
  她这样沉闷的模样少见,直到见了沈慎也没有轻快,更没有出声,还是沈慎先放下折子,沉声唤道:“阿宓?”
  “……嗯?”小姑娘又呆呆地往他的方向走,差点撞到桌面,被沈慎的手挡了一下,“大人。”
  声音也是轻飘飘不着力的。
  “怎么?”沈慎转过了身子正对着她,半张脸掩在烛火阴影下明灭不定。
  阿宓有那么几息没声音,沈慎要再问时,娇小温软的身体忽然就扑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
  这已经不是沈慎第一次抱她了,但每次总能有不同的感受。如此刻,小姑娘格外低落的模样让他很不习惯,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又放低语调问,“何事为难?”
  虽是这么问,他心中也猜到定与乔府有关。
  沈慎不熏香,身上并没什么特殊的气息,阿宓却很喜欢这种“清爽”的味道。她又把自己埋在沈慎怀中许久,小小的身子整个都窝进去了,脑袋贴在结实的胸膛上,耳朵偶尔抖一抖,能清楚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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