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姑娘,这便是仙鹤了。”侯玉秀介绍地说道,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口袋,恭敬地双手奉手:“姑娘可以用这个喂食,都是仙鹤爱吃的。”
陈滢摆手笑了笑,转首看向不远处的一座琉璃瓦六角小亭子,温声道:“我想去那里坐一坐,吹会儿风,可使得。”
“自是使得的。”侯玉秀马上就收起了小袋子,领着陈滢转向一条小径,拾级而上,很快便来到小亭子中。
第031章 太后有请
“陈三姑娘,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陈滢还未来得及在亭中坐下,一个小太监便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大气说道。
陈滢没说话,倒是侯玉秀开了口,语气有些不满:“娘娘可说了去哪里?”
那小太监忙一拍脑袋,嬉笑道:“哟,奴才险些忘了说了,太后娘娘就在正殿等着您呢。”
陈滢只得又走下了亭子,心里想着,司徒皇后怕是已然离开了,萧太后于是就又开始发难。
“往后可不能这么回话,不清不楚的。”侯玉秀板着脸说了那小太监一句。
那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又催促地道:“陈三姑娘您快着些吧,太后娘娘急等着呢。”
陈滢微微眯了下眼睛。
太后娘娘这是等不及了?也不知接下来这一位又要出什么招。
回去的路仍旧乏善可陈,等到走进正殿时,陈滢的后背已然有些汗湿了。
虽然尚是初夏,这个时候的气温却颇不低,好在正殿的大门都敞开着,八面来风,很是凉爽宜人。
进门后陈滢才发现,司徒皇后居然并没有走,而是仍旧坐在原处,周遭的宫人亦已不见,唯有蒋玉生侍立在纱幔旁边,不说不动,宛若隐形人。
“母后,您真要这么着吗?”一见陈滢走了进来,司徒皇后立时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不确定:“陈三姑娘才多大呀,她真能帮得上忙?”
萧太后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哀家之前问过了,这丫头自己一口咬定会断案,又说懂得审问人犯。既然能人就在眼面儿前,哀家为何不用?”
陈滢脑子里那根属于侦探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
断案?
审问人犯?
萧太后急急忙忙地把她叫回来,是想叫她做这些么?且听其话意,这事儿司徒皇后也是知情的。
“可是……”司徒皇后还是十分迟疑,视线在陈滢的身上掠了掠,面上便现出了几许柔软:“这么瞧着,三丫头怕是与阿奴差不多大吧。母后,阿奴在您面前的样子,您又不是没见过,那就是个孩子呢。”
听得此言,陈滢的脑海中立时便冒出了一个名字:赵容。
赵容便是当朝福清公主,她与太子赵宸皆是司徒皇后所出。据传,福清公主尤其得帝后宠爱,太子反倒不及她。
原来,福清公主的小名叫做阿奴。
陈滢正自浮想联翩,却听司徒皇后又道:“母后,国公府二房就她一个姑娘,依儿臣看,还是算了吧。”她的语气里有着几许劝解之意,听来更加低柔可亲:“儿臣与陛下皆觉着,这事儿就到此为止罢,不必再往下查了。”
“断断不可。”萧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带了一丝微愠:“这事儿就是冲着哀家来的,哀家岂能袖手旁观?你回去告诉陛下,就说这是哀家的事儿,哀家想让谁管就让谁管,想去查谁就去查谁,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查何处就查何处,谁也不许拦着。”
“臣女谨遵太后娘娘口谕。”陈滢立时起身行礼,如水的语声又清又亮。
萧太后与司徒皇后双双怔住了。
再过一息,司徒皇后“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掩了衣袖道:“哟,真好个伶俐的孩子。”
萧太后也有些哭笑不得,睨了陈滢一眼:“你倒会捉痛脚。”
陈滢知道这事儿她躲不过,并且这也是她擅长的以及兴趣所在,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她都很愿意搀乎进去。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与对手作战,赢面才会更大。
“太后娘娘既然有言在先,臣女自是要应下的。”陈滢站在金漆小杌子旁,仍旧微微垂首,执行着最严格的礼仪,“臣女很愿意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这才像话。”萧太后似是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司徒皇后:“你瞧瞧,人家应得多么干脆?你就别拦在头里了,就依哀家的便是。”
司徒皇后迟疑了片刻,含笑点头:“也罢,就依着母后的意思。”
萧太后笑着“唔”了一声,又道:“那就把事情都告诉三丫头吧,也别叫她云里雾里的了。”
“是,母后。”司徒皇后柔声说道,语罢便笑着看向了陈滢,和缓地道:“罢了,你也别老低着头了,抬起头来说话,本宫恕你无罪。”
陈滢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了这两位大楚朝最尊贵的女子。
萧太后一如她想象中的模样,已是美人迟暮,面上扑了粉,翠眉朱唇、鼻梁挺直,乍一看还是相当年轻的,只是她身上的那种暮气,多少脂粉也盖不住。
司徒皇后瞧来却是真的年轻,陈滢记得她至少也有三十五了,然而就这般看着,却跟二十七、八的女子差不多,皮肤白得仿佛能发光,五官精巧细腻,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宫里出了这种事儿,论理原不该跟你这个姑娘家说。”司徒皇后眉心轻蹙,略带忧色:“只如今这事儿已经牵扯到了母后,母后既发了话,则告诉了你也没什么。”
萧太后勾了勾唇,看向陈滢的视线带着几分凉意:“哀家这是看在你有本事的份儿上,才把事情托付给了你。若你做得好,哀家面上有光,自会重重赏赐;然则若你办砸了,哀家可是要罚的。你听清了么?”
“臣女听清了。”陈滢平静地说道,回视着萧太后:“不过,臣女还是要问清一件事。”
“哦?”萧太后勾起的唇放平了,神情也在瞬息间变得冰冷,这让她看上去立时老了好几岁,身上的暮气越发浓得化不开。
陈滢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眸却是干净通透,如水一般宁静:“臣女想问一问娘娘,您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要查明真相?”
司徒皇后端茶杯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
她凝目看向陈滢,面上有着明显的讶异。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么?”萧太后的唇角又勾起来了。
陈滢正色说道:“那自是不一样的。解决问题,只会涉及一部分事实。而查明真相,则必须厘清所有事实。臣女不知太后娘娘想要哪一种结果。”
第032章 投毒之案
萧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滢一会,挑了挑眉:“解决问题即可。”
陈滢躬身一礼,复又转向了司徒皇后,恭声道:“臣女愿闻案件详情。”
皇后搁下茶盏,细细地端详了她片刻,方才启唇说道:“案件……事情是这样的。宫里有一位乔修容,如今正有孕在身。就在昨日晚膳之时,乔修容进了一碗鱼羹后不久,突然开始呕吐发汗,其后昏迷不醒,当晚便滑了胎。事后太医诊出她是中了毒,而这毒物么,便是夹竹桃的叶子。”
陈滢静静地听着,并未说话。
司徒皇后却像是有些惊奇,看了她好一会儿,方又慢慢地续道:“因乔修容昨晚发病突然,长秋殿总管便命人将晚膳皆原封不动地收着,太医后来验出,在那一大盅鱼羹里,散放着几片夹竹桃的叶子并一小截夹竹桃树枝。因那鱼羹要用到大量的香料,故这些毒物夹在其中并不显眼。”
“夹竹桃极为罕见,太医是从哪里知道它有毒的?”陈滢提出了一个疑问。
来到这个时空后,她一直很注意收集各方面的信息,也读过几本与花木相关的书籍,而无论哪本书里,夹竹桃都被放在珍异树木之列。
从陈滢自己的经验来看,国公府就没有一株夹竹桃,由此可知,此树在大楚朝十分难得,连一品国公府也见不到一棵。所以她才会奇怪,太医怎么会知道这种树有毒。
司徒皇后见她竟会这样问,面上的讶然又盛了几分,并未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知道夹竹桃有毒?”
“臣女爱看杂书,略知一二。”陈滢答得很平顺。
司徒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声道:“说起这事儿,还要从去年的这个时候说起……”
“罢了,还是哀家来说罢。”萧太后打断了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司徒皇后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恻然,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萧太后抬起头,望着殿外的一角蓝天出了会神,方才漫声说道:“哀家从前有一条爱犬,因误食掺了夹竹桃叶子的肉靡,死了。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儿,太医们就此便知道这东西有毒。”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间有了一丝悲戚,头也微微垂了下去,似是极为感伤。
“母后莫要伤心了,往后儿臣再给您寻一只同样的回来便是。”司徒皇后柔声劝道。
萧太后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陈滢,淡淡地道:“这整座皇城中,只有哀家的长乐宫里种了两株夹竹桃,便在后面的小花园里。”
她伸出一根戴了宝石金约指的手指,往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面上悲戚已逝,唯余淡然:“而不巧的是,昨晚御膳房给乔修容准备鱼羹的时候,长乐宫有个小太监恰去替哀家传膳,偏那时候御膳房又是空的,他独自在里头呆了几息,才见着御膳房的总管。结果没过上半个时辰,乔修容就滑了胎,今儿一早又验出她是中了毒。”
陈滢点了点头。
这几件事合在一起,矛头直指长乐宫,萧太后不生气才怪。
“试菜的太监也中毒了吗?”陈滢又问了一个问题。
司徒皇后点了点头:“那小太监与乔修容是同时毒发的。”说着她的眉心便蹙得更紧了些,面上有了一缕埋怨:“说来也是乔修容孕中嘴馋,那小太监才试过菜,她就忍不住动了筷子。但凡她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怀孕的人往往胃口好得出奇,这倒也不奇怪。
陈滢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萧太后:“启禀娘娘,臣女可以去长秋殿瞧瞧乔修容吗?”
“准了。”萧太后很干脆地挥了挥手。
司徒皇后此时也站了起来,柔声道:“儿臣陪三丫头一起去吧,也免得她人生地不熟的。”
“这可不行。”萧太后摇了摇头,语声虽柔,态度却很坚决:“你且留下与哀家说话,让蒋玉生陪她走一遭儿。”
皇后娘娘倒也没再坚持,歉然地向陈滢笑了笑,便重又坐了回去。
蒋玉生此时已经从帐幔后头走了出来,躬身听命,萧太后便吩咐道:“你送陈三姑娘去长秋殿,就说是哀家说的,陈三姑娘是哀家请来的,无论她要见谁、说什么话或者找什么东西,都不许拦着。”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又看向陈滢,目中有了些许兴味:“你得了哀家的口谕,再由蒋玉生陪着,在宫里差不多就能横着走了。这是哀家予你的便利。若是这样你还办不好差,哀家的惩罚可是会很重的。可别怪哀家没事先提醒你。”
“臣女明白。”陈滢屈身说道,又向司徒皇后行了告退礼,便与蒋玉生一同下去了。
望着他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萧太后面上的神情便淡了几分,眼风扫去皇后的身上,挑眉问:“刘适得来的消息,到底属不属实?”一面说话,她一面便朝着陈滢的背影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有人在北疆可汗的金帐里,见过国公府走丢了的二老爷?”
司徒皇后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羽覆上她的面颊,亦遮住了她眼中真实的情绪:“回母后,这是误传,已经证实是那些行商看错了。”
萧太后怔了一息,便皱起了眉:“我就说么,这事儿做不得准的,果不其然。”说着她便又叹气,语声颇为无奈:“长宁这性子也是太急,这还没个影儿的事,偏她坐不住,她那婆婆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的,长宁被她撺掇得才动了心思。这下子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带累阿娇坏了名声,真真愁人。”
“媛儿还小呢,再过几年就好了。”司徒皇后抬起头来,面上有了一个很温婉的笑:“再者说,有母后并长公主在,谁能越得过香山县主去?”
萧太后闻言便笑了起来,面上神情缓和了许多:“还是你这话听着舒服。”说着她便又看向了远处的台矶。
台矶上早没了陈滢的身影,唯阳光遍地,风摇柳梢。
第033章 儿女皆债
“你也不必再劝我了,这事儿无论如何我也得给长宁一个交代。”萧太后望着空空的台矶,唇角勾起了一个美好的弧度:“既然这位三姑娘是个聪明人,那我就给她个机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再为难那许老太婆。”
在司徒皇后的面前,她不再自称哀家,又将许老夫人称作许老太婆,显是与皇后关系极近。
司徒皇后便在座位上微微欠身,语声越发柔和:“儿臣先代陛下谢母后的体恤。”
萧太后转眸注视着她,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也别这么说,到底你也是我亲手挑的儿媳妇,我不亲近你,又能亲近谁去?”
司徒皇后与她相视一笑,各自转开了眼眸。
细论起来,萧家与司徒家确实沾着些亲,萧太后的一个远房姨母与司徒皇后的三堂嫂是表亲,这两家皆是寒门,虽有子弟读书入仕,但家门声势却始终不显。
陛下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萧太后主动请先帝赐婚,将司徒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司徒皇后,嫁给了如今的元嘉帝。彼时萧太后想的是,元嘉帝温厚平和,不像是要争位的样子,司徒家的姑娘嫁过来也不会担惊受怕。
可她再也不曾想到,所谓世事难料,那几个有野心、有手腕、有实力的皇子,一个个折戟沉沙,倒在了通往帝位的半途,反倒是当时一点儿也不出挑的元嘉帝,却是荣登大宝,成为一代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