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空盛产男性沙文主义的猪,陈浚已经算是少见的温和派了,她该知足。
“素常听说妹妹练箭,我还当你是闹着顽的,没想到你这准头竟这么厉害。”陈浚换过了一个话题,一面便朝李氏的方向呶呶嘴。
陈滢明白他的用意,便接口道:“我这也是凑巧了,当时好些侍卫在呢,就算没有我,他们也能轻轻松救了陛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氏立时说道,本能地不愿意让女儿所历的危险变得微不足道:“阿蛮是实打实地立了功,不然太后娘娘也不会派了蒋总管提前送信儿。你四叔在宫外头听见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弄错了呢,问了好几遍才确定无误。”
见她提及陈励,陈滢心头微微一动,忖了片刻后,便作出一副随意的模样,轻声问:“母亲,四叔和宫里的人很熟么?”
李氏愣了愣,诧异地看向她:“我儿怎么这么问?莫非出了什么事?”
“没有的事。”陈滢立时否认,心知李氏从来就不好糊弄,便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托词:“女儿只是想着,祖母特意叫四叔送我,是不是因为四叔对宫里比较熟悉,所以才选了他。”
“你想得太多了。”李氏笑着摇摇头,面上的神情有些淡漠:“你祖母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滢点了点头,放弃了从李氏这里打探消息的念头。
周朝贵的事情,只能等有机会去问陈励本人了,不过陈滢总觉得,陈励应该什么也不会说,甚至根本就不会承认。
事实上,回府的这一路,陈滢与陈励是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的,可陈励却对此只字不提,就仿佛那浓夜中飘忽而来的一句话,完全就是陈滢的错觉。
但陈滢却清楚,那绝对不是错觉。
陈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对于这个向来无甚交集的四叔,陈滢多了几分好奇。
接下来的时间,李氏与陈浚又问了陈滢一些宫中之事,陈滢仍旧是拣着能说的说了,时间便也不早了,于是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蒋玉生便带着几名太监出现在了国公府。
此番来时,他已然不复前一次的冷淡。
他的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微笑着向许老夫人并许氏打招呼,尤其是在见到李氏时,他的笑容里更多了些殷勤的意味。
他也立了功。
陈滢正是从他的衣袖上闻出了迷香的味道,这才给了众人及时救驾之机。
萧太后认为,若没有她的当机立断(陈滢认为这评价并不为过,萧太后的反应确实很迅速),以及长乐宫大总管在关键时刻的提醒,事情不会解决得如此顺利。
自然,在萧太后的讲述中,蒋玉生不再是被陈滢吓得又惊又跳的可怜太监,而是变成了主动发现身上气味有异、于是提醒陈滢加以注意的智慧总管。
元嘉帝当然不会抹了太后娘娘的脸面,昨晚就重赏了蒋玉生,还将他的内宫管事级别又往上提了半级。如此一来,除了贺顺安之外,蒋玉生便是皇城中最有权势的太监了。
有此前提,蒋玉生对国公府的态度,自是空前地好了起来。
在他的殷勤陪同下,陈滢第二次进得皇城。而这一回,她的身边多了寻真与罗妈妈,总算不再是孤单一人。
再度踏上通往长乐宫的那条深长夹道时,陈滢仰首凝望,入目处唯一线长空,层层浮霭堆砌,纵是白日,却仍旧让人觉得压抑。
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
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皆在正殿坐着,整间大殿亦如昨日般幽深肃穆,唯一不同的便是,熏香已然换过了一味。
沉水香取代了月支香,恬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再不复昨日的幽沉邃静。
“罢了,快别请安了,过来坐吧。”尚未行礼,司徒皇后便命人拦住了陈滢。
她的视线极是柔和,一面说话一面便向陈滢招了招手。
陈滢顺势省却了跪礼,慢慢走到萧太后的宝座跟前,瞥眼便瞧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金漆小杌子。
看起来,她今儿还得坐在这不舒服的位置上说话。
“坐下说话。”萧太后也终于开了尊口,面上的神情较之昨日和蔼了不知多少,称得上和颜悦色。
第043章 分说清楚
“臣女还是站着吧。”陈滢垂首躬身,语声淡淡:“臣女站惯了,坐下来反倒不舒服。”
“由得你便是。”萧太后像是根本没了火气,态度十分和善。
司徒皇后也没再多劝,只笑道:“今儿召你进宫,是想问问你昨天的情形。”
“就是这话。”萧太后接口说道:“昨儿你被带去前头问话,哀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心里一直糊涂着呢,整宿都没睡踏实,总要听你分说清楚了才行。”
“是,娘娘。”陈滢微微欠身,自动抬起头来看了皇后一眼,问:“不知皇后娘娘想从哪里听起?”
“就从迷香说起罢。”皇后说道,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陈滢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口道:“昨日臣女拿帕子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想让两位娘娘看一看那帕子上的粉渍。乔修容脸上涂了一层黄粉,臣女偶尔发现了这一点,据此认为她不仅没中毒,很可能连滑胎也是假的,她可能根本就没怀孕。基于这两点,臣女才提出要拿活物做验证。”
无论中毒还是滑胎,都是很伤身体的事,就算乔修容只中了其中一样,她也没必要在脸色上作伪。
陈滢当时猜测的是,乔修容很可能是谎称怀孕,然后又在投毒案发当晚吃了一点泻药,用以欺人眼目,随后便以药粉抹黄了脸,让众人以为她是中毒外加滑胎。
那长秋殿的寝宫本就光线昏暗,若非陈滢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也发现不了乔修容面色上的那一点点不自然之处。
而即便如此,陈滢亦未作他想,只以为那不过是嫔妃之间常见的争斗罢了,此等事件,想必宫中时常发生,就连太后并皇后也只想到了这一层。
听得陈滢所言,萧太后与司徒皇后对视了一眼,面色皆有些发沉。
“汪廉死了。”萧太后蓦地便开了口,神情森冷。
“太后娘娘所说之人,是不是便是那位断出修容娘娘有孕的太医?”陈滢立时问了出来。
从刺驾事件往回推测,则基本可以锁定,诊出乔修容有孕、中毒以及滑胎的太医,应该是同一个人,而此人也必定与行刺有关。
萧太后果然点了点头,面色越发地阴沉:“汪廉擅妇人科,在太医署也呆了三、四年了,想不到他竟是个内奸。”
陈滢立时捕捉到了这段话中的关键词。
汪廉在太医署呆了三、四年。
四年前,正是安王起兵造反之时。
“罢了,不说这些败兴的事儿,还是说说昨天罢。”萧太后似乎并不想过多谈及汪太医,状似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会知道那香气是迷香?”
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神情中带了几分审视。
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哪来的机会辨识迷香?这确实是令人不解之处。
陈滢自是明白萧太后所思,平静地道:“臣女之前说过,臣女喜欢看杂书,在读《神农本草经》时,臣女发现有种名叫羊踯躅的花,有致人昏迷的效用。彼时臣女还小,很是好奇,便叫人找来了这种花儿,长了个见识,并就此熟悉了它的香味。而在昨天,臣女在帕子上以及蒋总管的衣袖上,都闻到了羊踯躅的味道。”
萧太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司徒皇后倒是不像她那么严肃,含笑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乔修容用来抹脸的黄色粉末里,也含有这种草药?”
“皇后娘娘说得对。”陈滢颔首语道:“之前我见乔修容面色黄得有点不自然,所以借故在她脸上蹭了一下,手上便沾了少许黄粉;而蒋总管因为曾经扶乔修容躺下,衣袖上便也沾了一些。只是当时臣女与蒋总管皆是从长乐宫过去的,太后娘娘殿里燃了月支香,这种香的味道比较幽沉,留香颇久,于是便将那羊踯躅的味道给掩去了,臣女便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司徒皇后明白了过来,缓缓搁下了茶盏,面上浮起了几许感慨:“这也是你心细如发,换了旁人,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萧太后还是沉默不语,陈滢知道她怕是还存有疑惑,便又解释地道:“臣女其实并不懂如何配制迷香,但却知道羊踯躅与蔓陀萝都有致人昏迷的效用。臣女由是便又联想起这投毒案中几个不自然的地方,这才豁然开朗。”
“你所谓的不自然之处,指的是什么?”萧太后终于开了口,神情中的审视已经消失了。
虽然她不喜陈滢,但她也知道,如果没有这位陈三姑娘,昨天的事必将酿成大祸,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不该对其产生怀疑。
陈滢闻言,便躬身说道:“臣女最初觉得此案怪异,是因为这起案子里流露出的那种谨慎的意味。”
“谨慎?”司徒皇后问道,面上带着一缕不解:“这案子哪里谨慎了?”
“虽是投毒,可案子里却并没有死人。”陈滢直白地说道,面色坦然:“在拿活物做过验证后,臣女的这种感觉便越发鲜明。娘娘试想,若是为了争宠,乔修容理应尽量把事情闹大,多弄出几条人命来,以引起陛下足够的重视,才能达到栽赃陷害之效。可是,在这起案件中,就连试菜的小太监都活了下来,可见有人并不希望闹出太大的动静。换言之,只要事情收缩在一定的范围之内,陛下与皇后便不会太过在意,也不会命人彻查此事。而事实亦果然如此,若不是臣女凑巧进宫,此案只怕就会含糊过去。”
萧太后的面色有些难看,但却还是同意了陈滢的说辞,点头道:“你这话却也有理,若真是闹出人命来,那就必须好生查一查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底含了几分淡漠。
这宫里每年都要出一两桩滑胎之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虽然损了的是龙嗣,却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而投毒虽堪称大事,可偏偏那夹竹桃又是从长乐宫流出去的,元嘉帝顾及萧太后的颜面,自不会叫人细查。
如果一来,却是正中刺客下怀。
第044章 愧疚之意
“本案最令人疑惑不解之处,便在于其中流露而出的愧疚感。”陈滢继续说道,解释着她当时考虑案情时的思路:“它给我的感觉不是邀宠,而更像是在最大程度地激起陛下心中的愧疚之意。”
司徒皇后闻言,面色立时一寒。
陈滢这话,让她想起了元嘉帝听闻乔修容滑胎时的反应。
的确,在知道毒物乃是夹竹桃之后,元嘉帝当先便要皇后按下此事,不必再查,次之则是觉得对不起乔修容,让她平白受了委屈。
纵然世人常言:君心难测。可是,所谓一国之君,再是如何高高在上,他也依旧是人,那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皇帝亦在所难免。
与其说那设下此毒计之人,其对元嘉帝的心思把握得极准,倒不如说,此人对人心的揣测与利用极为纯熟,将每一步都算到了位。
思及至此,司徒皇后的面色越发森然,捏住帕子的手指攥得极紧。
“陛下的孝顺,在这宗案子里被充分地利用了。”陈滢总结性地说道,躬了躬身,不再出声。
其实,元嘉帝对司徒皇后的爱,也体现在了这件案子里。
陈滢早就听人说过,大楚朝的这两位帝后,乃是一对鹣鲽情深的爱侣。
当年司徒皇后还是皇妃的时候,元嘉帝对她便极为宠爱。其后他登基为帝,虽然不能说是独宠皇后一人吧,却也一直等到太子年满六岁之后,才陆续与别的妃子生下了几位皇子并公主。
由此可见,元嘉帝对司徒皇后用情颇深。
也正因有了这份深情,在发现事涉太后之时,元嘉帝便知道,皇后很可能也要受到波及。
他应该不相信皇后会做这种事,但同时,身为帝王,多疑已经渗进了他的骨髓里,这又让他的爱变得较常人更为复杂。
越是用情,则越怕触之即碎。
这种患得患失、复杂难言的爱,在本案中体现得极为清楚。陈滢虽然只是个外人,却也能够察觉得到。
如果这一切真是安王余党所为,陈滢认为,这些余孽对元嘉帝的了解,也算是相当深刻的了。
“听了你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便容易猜了。”司徒皇后说道,神情已然复归如初,依旧是温婉亲切的模样。
萧太后便也跟着点头,晦明难辨的眼风缓缓扫向陈滢,复又转向空阔的殿宇:“哀家这时候也想明白了,你与蒋玉生身上皆沾着羊踯躅的味道,可你二人却都没被迷倒,于是你便猜出这迷香不是为你们准备的。而皇后本就是从长秋殿过来的,她也无事,于是她也不在其列。剩下的人,除了哀家便是陛下,陛下的可能性自是更大些。”
“太后娘娘明鉴。”陈滢躬身说道,再一次觉得,太后娘娘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来的聪明,实是令人惊叹:“臣女第一时间想到陛下,正是因为那羊踯躅的味道是从乔修容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而非一旁的香炉,所以臣女才会有了那些联想。”
此言一出,上座的两位贵人互视一眼,面色皆有些古怪。
后宫是个避忌极多的地方,想那乔修容才滑了胎,无论太后还是皇后,前去探望她时,那是绝对必须只能隔得远远地瞧上几眼,再说两句泛泛的安慰之语,最后丢下一堆不会引起麻烦的礼物,方会离开。
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就连才进宫的小宫女都知晓,宫里最忌讳不必要的触碰,送礼时更忌香料与食物。纵观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元嘉帝,才能够毫不避嫌地与女子们亲密接触。
“真真是算到了骨头里去。”司徒皇后说道,语气中带了一丝后怕。
此计最厉害之处,便在于对人心的算计,看似无所用心,实则却是步步不落空。
“那几个旁的本事没有,就这些阴毒手段层出不穷。”萧太后冷声说道。
纵然她不曾明言,可陈滢还是认为,萧太后口中的“那几个”,想必就是那些死去的王爷或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