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陈滢本就无可无不可,见罗妈妈同意了,便也颔首道:“如此,有劳小侯爷了。”
  “好说。”裴恕很是江湖地拱拱手,复又走了出去,将诸事给郎廷玉交代了一遍,再回身道:“时辰不早了,本官还要去衙门应卯,这便去了。郎廷玉一会儿会过来的。”
  陈滢又谢了他,裴恕便离开了。
  郎廷玉办事效率很快,未几时便将车子赶了来,罗妈妈随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带回了一件崭新的天青色软罗长褙子,虽料子普通,做工也不算顶精致,但也可堪穿着。
  “姑娘且先披一披,这衣裳又薄又长,必能遮住的。”罗妈妈上前禀道,寻真便顺手接过褙子,替陈滢披上了身。
  果然,那褙子确实极长,将撕破的裙边完全掩住了,一旁的知实便掩口中笑道:“妈妈这法子真好,也不必换裙子了,就这么回去也使得。”
  到底这也是在外头,陈滢身为国公府的姑娘,若是就这么在个酒楼茶舍里换衣裳,多少有些不妥。
  罗妈妈闻言,面上便浮起了一个笑来,向着陈滢说道:“这也不是奴婢想出来的,是小侯爷府上的嬷嬷提醒的奴婢。”说着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轻声道:“奴婢方才向那嬷嬷打听过了,那嬷嬷说,小侯爷乃是镇守在宁夏的威远侯,他们今年年头儿才进的京。”
  陈滢点了点头,记下了裴恕的爵位,打算回去问问李氏。
  李氏虽然长年在鸣风阁养病,但因了与娘家时有书信往还,对这些朝堂之事,却是远比陈滢了解得多些。
  一时收拾已毕,罗妈妈便张罗着叫了个小厮去楼下会账,不想那小厮很快便跑了回来,道账已经结了,问是谁结的,答曰“是位矮壮的军爷会的账”。
  众人一听即知,这说的正是郎廷玉。
  罗妈妈便笑:“小侯爷好生知礼。”
  钱不钱的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儿熨贴,知道陈滢是个姑娘家,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就自己把账给结了。
  罗妈妈对这位小侯爷的印象,空前地好了起来。
  见裴恕提前把钱给付了,陈滢也觉得裴恕出手挺大方的,点头道了句“知道了”,便带着众人下楼。
  车夫赵贵早将车赶到了门前,罗妈妈先出了门,将脚踏搁好了,那厢陈滢提起裙摆方要上车,蓦觉一阵异样,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窥视。
  自从有了梦中那五年的侦探经验打底,她的感知较前两世加起来还要敏锐,于是马上停步,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巷弄口头,一辆玄漆马车正自停着,似是在等人,那垂下的锦帘泛起一阵微澜,显是那车中人才将帘子放下。
  陈滢心下微奇,欲待细看,那马车却突地驶动起来,清脆的蹄声印在风里,“得得”驶过四宜会馆门前,很快便去得远了。
  罗妈妈此时也瞧见了那张车,不由轻“咦”了一声。
  “妈妈怎么了?”陈滢立时问道。
  罗妈妈迟疑地道:“说来也没什么,就是恍惚觉着方才好像见过这车似的。”
  “哦?”陈滢蹙起眉,侧首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问:“妈妈是几时见过这车的?”
  罗妈妈想了想,便道:“奴婢记着,在那成衣铺子的门口,婢子买衣裳的时候,似乎也瞧见过这张车。”
  跟踪?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滢的眉心再度往中间拢去,远远地看着那马车拐过路口,不见了踪影。
  “姑娘怎么了?”见她忽然间神情肃然,罗妈妈忙问道。
  陈滢回过神来,摇摇头:“无事,走罢。”
  那沉尸之人思维缜密、做案手法隐蔽,铁链加石锁双重保险,令那具无名女尸在水底一沉就是两三年。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派人跟踪?
  这辆马车与案件无关。
  这是陈滢依据案情与第六感得出的结论。
  而只要与案件无关,陈滢便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了。总归她现在名声在外,正是贵族圈儿里最好的谈资,那马车一看就是女眷乘坐的,没准儿是哪家的姑娘好奇,所以跟过来瞧瞧。
  只是,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又总觉得,这马车似乎她也曾经见过,且就在不久之前,但再往下细思,却又有些不确定。
  这想法在心底里绕了绕,陈滢便自丢开了去,仍旧上了马车。
  接下来自是一路无话,众人平安回府。
  到得晚间,因正是一旬一次的定省之日,陈滢便去明远堂给许老夫人问安,可进屋后她便发现,今天来的人很少,三房女眷几乎一个未见,长房的陈漌也没来。
  陈滢心下不免诧异,见礼过后,便坐在了固定的位置上,同时注意到,一旁的许氏面带异色,几次三番打量着她,眼神中探究与称量的意味极浓。
 
 
第101章 集体挨罚 
 
  感知到许氏投来的视线,陈滢面色不动,心下中却忖:难不成又出事儿了?且此事还与自己有关?
  只是,今日她大半天都在外头,回来后又忙着安排鸣风阁诸事,她倒是没注意到府里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老大媳妇,你也别总瞧着三丫头了,不关她的事。”许老夫人忽然就开了口。
  这话说得众皆一惊,许氏更是站起身,惶然道:“媳妇不敢。”
  许老夫人也不看她,只垂目看着手里的茶盏,眉眼不动:“太子殿下过府,这本是件好事儿。可有些人就有这个本事,把个好事儿也能变成坏事儿。好在我多了个心眼儿,垂花门外布了几层人手,这才没出什么纰漏,若不然,国公府的脸面可往哪里搁?”
  许氏头也不敢抬,只低声道:“媳妇明白,老太太这是为了大家好。”
  “道理你自是明白的,怕就怕你这心里过不去。”许老夫人几乎没留情面,说出来的话就跟针尖儿似地刺人:“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为难你。漌姐儿也是一年大二年小的了,眼瞧着出阁在即,你身为她的母亲,也别总拿眼睛盯着外头,盯着那些不相干的人,反倒把个姑娘家的体面给丢着不管。”
  许老夫人还从没有这样下过许氏的脸,许氏直臊得满面通红,垂着脑袋几乎无地自容。
  这话就差明着指摘许氏在府里的那些小动作了,看起来,对于她近段时间的表现,许老夫人极为不满,今日终于发作了出来。
  所幸刘宝善家的极有眼色,一早就将丫鬟们都带走了,倒省得许氏当着下人的面儿丢人。而饶是如此,四太太柳氏并陈滢也坐不下去了,全都站了起来。
  “老太太,媳妇先带着姑娘们出去吧。”柳氏轻声说道,头垂得低低地。
  身为儿媳,此时她自然要出面说话,总不能叫许氏在众人面前被训斥,到底那也是一府主母,脸面还是很要紧的。
  许老夫人挥挥手,神情略显疲倦:“都去罢。”
  柳氏与陈滢便皆退了出来。
  才一挑起湘帘,便见那台矶下头立着几个插金戴银的妇人,正是二房的苏姨娘带着范、葛两位姨娘在阶下相候。
  国公府定省的规矩极严,举凡姨娘、通房之属,除非得到了许老夫人的亲口允可,否则是绝不可以踏足上房的,只能隔帘请安,然后在阶下等着,何时主母们出来了,她们何时才能跟着回去。
  今日因沈氏没来,便只得由苏姨娘为首,带着五哥儿陈浔过来请安,此时想来便是在等陈浔。
  一见柳氏并陈滢出来了,几位姨娘连忙躬身行礼,柳氏与陈滢自皆侧身避了,苏姨娘起身之后,便不着痕迹地往她们身后张了张,复又束手站好。
  “五哥儿被奶娘抱去抱厦了。”柳氏轻声说道,拿帕子向额角按了按,语声十分低柔。
  她这是好心提点苏姨娘,叫她别在这儿等了,陈浔已经被送了出去。
  苏姨娘感激地笑了笑,道:“多谢四太太。”又向陈滢点点头,便带着那两个姨娘转去了一旁。
  虽只是个姨娘,到底是有子傍身的,那行止间便多了几许圆转自如,衬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看起来倒有几分主母的气派。
  柳氏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叹了口气,转向陈滢时,面上便露出了柔和的神情,细声道:“三丫头也早些回去吧,这黑灯瞎火的,叫小丫头子多打几只灯笼。”
  陈滢谢了她,便带着人转回了鸣风阁。
  李氏已经早早睡下了,陈滢回去时,那正房只门外头挂了两盏绢纱小灯笼,紫绮并绛云一个在看药,一个在查门户。陈滢先问了李氏的情形,得知她身子无碍,这才回到西厢,命寻真将花在圃家的请了过来。
  花家乃是世仆,在府中枝蔓甚广,消息自也灵通,今日之事想必她是很清楚的。
  果然,花在圃家的来了后,陈滢只问了一句,对方便将事情的始末都给说了。
  原来,昨日沈氏她们才一走出垂花门,就叫冯妈妈给拦了个正着。沈氏因不大识得冯妈妈,便乍着胆子与她理论起来,不想刘宝善家的随后就到了,沈氏这才知道冯妈妈是许老夫人的人,她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顿时就偃旗息鼓,正所谓气昂昂去,蔫嗒嗒回。
  许是因了事情根本就没闹出来,于是许老夫人便没有当场发作,而是一直等到了今天下晌,才叫刘宝善家的去三房传话,命沈氏并所有三房的姑娘禁足一个月,连花园都不许去。
  至于陈漌,则是被许老夫人罚抄经百遍并绣足五张帕子,才能出屋,也算是变相地禁了足。据许老夫人说,这是要“煞煞她的性子”。
  陈滢闻言,心下便生出了一丝不解,遂问:“三婶婶她们受罚我明白,怕是因为她们险些冲撞了贵人。可是,大姐姐又是为了什么受的罚,花嬷嬷可知道么?”
  陈漌并未偷出垂花门,只不过与陈滢私下聊了几句而已,虽然语涉于私,但旁人理应并不知道这事儿。陈滢就不明白了,许老夫人为什么连陈漌也要一并罚。
  花在圃家的便赔笑道:“这也是奴婢不明白的地方儿呢,奴婢也听说了,昨儿三夫人的身边并没跟着大姑娘,可今儿罚的人里却又多了个大姑娘,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她所知不多,陈滢便也不再细问,笑着谢了她,又赏了她一把大钱,便打发她去了,随后又叫来了罗妈妈,吩咐道:“前些时候我在外头买了好些稀奇的玩意儿,烦妈妈替我挑出几样儿,看着厚薄差不多的,替我送到大姐姐她们那里去,向她们道个恼。”
  罗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又回来了,回来时的面色却不大好,眉眼间似含恼意。
  陈滢不由讶然,便问她:“妈妈怎么了?”
  罗妈妈黑着一张脸,回道:“回姑娘的话,大姑娘不肯收东西。”
  其实陈漌不仅没收下陈滢的礼物,且还将东西从屋子里直接扔了出来,又骂了好些难听的话,罗妈妈不欲将这些告诉陈滢,便只说她不肯收礼。
 
 
第102章 满门忠烈
 
  陈滢怔了一刻,便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既然她不肯收,妈妈也别生气,拿回来就是。”停了一会,又道:“过几日我亲自走一趟。”
  陈漌怕是有什么误会,且这误会可能还是与昨天的事情有关,说不得她是在怀疑陈滢背后把她的那些话告诉了许老夫人。
  除此之外,陈滢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会惹来对方的愤怒。
  只要好好解释清楚,事情还是有很大转圜余地的。
  陈滢是如此认为的。
  可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陈漌不肯收陈滢的礼也就罢了,连她的人亦不肯见。陈滢次日登门,被陈漌的大丫鬟彩绢客客气气地挡在了门外,只说陈漌禁足,不便见外客。
  既不愿向陈滢要一个解释,亦不肯听陈滢的解释,就这样埋头缩在房间里,似是打定主意与陈滢老死不相往来。
  陈滢总觉得,姐妹也罢、朋友也罢,都是一种相互的关系,陈漌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则陈滢在她心中是个什么形象,一目了然。
  此事陈滢便就此搁下,再也不提。
  数日后,遵照与裴恕的约定,陈滢完成了第二份探案记录。在这份记录中,她侧重于对娇杏案的分析,至于无名女尸,她却是只字未提,木雕之事就更是没说了。
  将记录重新誊抄了一份,陈滢便遣人请来裴恕,打算与他在府中交接,再将那木雕也予他看。
  而在此之前,她也从李氏那里获取了更为完整的消息,对裴恕的了解更深了一层。
  威远侯与镇远侯一样,皆是太祖皇帝当年亲封的爵位,两者间唯一的不同便是,威远侯驻守于大楚朝西部与西夷相临的宁夏府,不似镇远侯府呆在京城,两者间的地位自也不可同日而语。
  十三年前,就在元嘉帝北伐亲征之际,西夷突然集结数万军马,于平罗堡叩关而攻。
  彼时,镇守一方的威远侯还是裴恕之父——裴广。
  裴广是位极骁勇的猛将,裴家军更是名震西北的一支铁军,见敌军来犯,裴广当即点齐兵马、率部迎战,他的两个儿子——裴忌与裴懋——也一并上阵。楚、夷两军在石嘴山展开野战,裴广于阵前枪挑西夷三名大将,更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射杀敌帅于军前,奠定胜局。
  可是,便在镇远侯父子三人率兵追击之时,裴广却被一枝冷箭射穿后心,当场身亡。
  双方主帅尽皆折在阵前,令这场大胜最终演变为一场混战,裴忌与裴懋兄弟被敌军围住,竟是双双战至力竭、死于疆场。
  虽然此战最后仍旧以大楚全歼敌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然裴家军却于这一役中遭受重创,死伤逾半,此后多年都不曾恢复元气。
  只可怜那威远侯府,原本也不算人丁稀薄,谁成想,一场大战过后,裴广父子三人竟同时殒命,彼时才七岁的幼子裴恕,便成了裴家唯一存活的男丁。
  好在,裴广父子并没有白白牺牲,这一仗把西夷给彻底打残了,为接下来元嘉帝的御驾亲征西夷之战奠定胜局。裴家以鲜血与生命换来了大楚西部的安宁,裴氏一门三将,堪称死得其所。
  元嘉帝感其忠勇、又怜裴恕孤苦,在裴广死后不久便降下旨意,命裴恕袭爵,使之成为了大楚朝最为年幼的侯爷。他这“小侯爷”的名号,从此便在宁夏一带叫开了,只是因宁夏离盛京极远,所以京城之中反倒知之者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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