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角哼了哼,眼里尽是得意,看到前方身影突然缓缓停下,她赶忙用担忧的语气吩咐其他丫鬟快将人拉上岸,做足了温柔体贴的模样。
另头,司徒景轩沉沉闭眼,似有压抑之意。
这桥,他们平日也常经过。一个在府里三年的丫鬟岂会轻易落水?分明是她精神恍惚,又有人刻意使计的缘故。
本就没有好感,如今看了这一出,他心里更是厌恶。
若不是此女还有价值,他岂能容得她在府里做恶。
身后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里头还夹杂着类似绝望的抽泣。
他狠心,平复了情绪,睁开的眼里又是一片清冷。
有时候,冷漠何尝不是种维护的方式。
察觉到有脚步走近,他侧目,却被眼前景象怔住。
整整两日,杜小小才自昏迷中醒来,睁眼的瞬间就看见到眼前有张放大的脸,生生吓了她一跳。
“胖胖?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来照顾你的。”胖胖将手心贴向杜小小的额头,感到温度降了,才放心地起身去桌子上端药。
杜小小有些疑惑,勉强地坐起身,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一道人影掀开了帘子入内。
“可算是醒了。”
“二少爷?”杜小小有些疑惑和吃惊地看着他。
司徒景烈笑了笑,也没走近,就在桌子那坐下,笑道:“你若再不醒,胖胖就要拿刀去和人拼命了。”
杜小小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胖胖重重哼了声,“没什么意思,喝你的药。”
杜小小愣了愣,看着眼前还发着热气的瓷碗,明显没反应过来。
“真不温柔,还是我来吧。”司徒景烈啧了一声,起身到了床边,接过碗就慢慢坐下。他将药汁端到杜小小面前,舀了一勺子递上。
杜小小尝了尝,忍不住皱眉。
“苦?”
杜小小点头,“很苦。”
司徒景烈忍不住一笑,“再苦也要全部喝完,休想我会心软。”
“我又没这么想。”杜小小满脸痛苦地反驳。
“那就快喝。”司徒景烈笑着又递了一勺子。
杜小小勉强自己喝下,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喝完药,胖胖端着碗出去。
杜小小打量了下房间,才发觉不对。
“这里是烈园?”她不确定地问。
“你现在是我的丫鬟,自然是在烈园。”司徒景烈眼都没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杜小小错愕,“是少爷他……”
“是三弟的意思。”司徒景烈平静地掐断话,接着又道:“那日你落水昏迷,我恰巧路过,就抱你回来,走前三弟说‘那就麻烦二哥了’我想,他大概是这个意思了。”
麻烦?杜小小失了神,她的确是个麻烦,不怪少爷不要她,连走路都能掉到河里的人,是笨到无药可救了。
回忆落水瞬间自己产生的幻觉,她悲上心头,其实少爷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是她妄想了。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想呆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哪怕是远远一眼也好。
“二少爷。”
“恩?”
“我不想离开少爷身边,你有办法吗?”
司徒景烈拧了下眉,半晌没有回答。
司徒景容自门外走进来,看着二人笑道:“终于醒了,还需要什么药吗?”
听这话像是她昏迷时来探望过,杜小小连忙行礼道谢。
“既然病了,就不必多礼,我坐会就走,”司徒景容示意她躺下,看司徒景烈,“三弟可有来过?”
“不曾来。倒是杜呆子来了封信,开了个方子。”
司徒景容笑容僵住,忽然又微笑,“那看来是不会有大碍了。小小在你这也呆了两天,不如去我那吧,我那边清净,正好养伤,何况她也熟悉。”
“原来三弟还是舍不得啊。”司徒景烈意味深长地抬起眼,长长地睫毛舒卷,语气很是轻柔地反问,“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么,我自是强求你不得。”司徒景容失笑。
“大哥何以这副表情。我不赞成,是因为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免得扰了你,你最近事多人忙,也容不得这丫头出错,我这就不同了,谁来都能乐得自在。”司徒景烈笑眯眯说道。
两人对视片刻,司徒景容看出他眼里的决心,也只能作罢,道:“也罢,还是养病要紧,这事就随你吧。”
司徒景烈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开始上扬,语气都变得不正经,“那就谢大哥承让了。”
司徒景容摇摇头,再说笑几句,便回去了。司徒景烈起身相送,两人一道出去。
杜小小独自躺在床上,闭上眼,黑暗的视线里却全是少爷一个人站在窗前的样子。
残留的药味在嘴里扩散,真的很苦。
“还觉得难受?”一只手伸来试她的额头。
睁眼看见来人,杜小小忙起身:“二少爷。”
“刚才大哥在,我没明问,”司徒景烈往床前坐下,绷着脸责备,“你也不是第一天进府,桥上也有护栏,你怎会无缘无故掉水里去?”
杜小小羞愧:“是我不小心,没看脚下的路。”
再不小心也不会从天天要经过的桥上掉下去。司徒景烈比她看得明白,哪里会信,他叹了口气道,嘴角微笑着,“胖胖在这个府里,除了我爹,谁都不怕,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啊?”杜小小愣了下,“是因为她进府早,资格老吗?”
“自然有这个原因。”司徒景烈滑出袖里的扇子,徐徐打开,嘴角的弧度幔慢变深,“关键是她有个特别护短的主子,所以谁都不敢得罪她。”
“二少爷,你说你自己?”
“自然是我。”他摇了下扇子,风轻云淡地说着,“所以,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没人可以在伤了我的人后,还能在府里大摇大摆。”
我的人?杜小小不由脸红,心里却是下意识抗拒烈园丫鬟这个新身份。
“对了,我这里,你喜欢哪一处便住哪里,暂时先别回下人房了。”他语调一变,突然说道。
“二少爷,”杜小小垂首,半晌低声道,“我真的不能再回兰轩阁了吗?”
司徒景烈眼底失了笑意,直起身背过,口气一下子淡然许多,“这事现在由不得谁说了算。你刚醒,还是多休息会,我晚点再来看你。”
人很快走了,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杜小小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情绪,直到再也忍不住,才将头埋入了双膝之中。
第61章 习惯了就好
出乎众人意料,杜小小这一病,反反复复竟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司徒景烈为了让她静养休息,竟在自己的主卧旁直接收拾了个屋子出来,这让不少心仪的丫鬟嫉妒得跳脚,直骂小小是丫鬟身子小姐命。
期间司徒景容也来过几次,见她没有好转,惟有皱眉离开。司徒景烈也是着急,恨不能让杜重楼亲自来趟,可是他几次上门去请,都吃了个闭门羹。
夜半,走道上灯影婆娑。
杜小小披着单衣,悄悄溜出门,避过那两人耳目,来到兰轩阁外。
夜气湿漉,尚未痊愈的身体感应到寒气,开始哆嗦。
一向健壮的身体从未这么娇气过,她自己也是纳闷,伤寒时好时坏,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病全生完似的,没完没了。
二少爷和胖胖的担忧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此时的行为很任性。可是在床上半月,她脑海里无时不无刻不在想着少爷。
想他有没有好好喝药,有没有在发脾气,会不会看书看到睡着,又忘了关窗户……
太多的担心让她这半月来根本没塌实地睡着过,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即便二少爷和胖胖会很生气。尽力驱散内疚与理智,杜小小一步步走近,却在蹋进院时,又咬紧牙关,退了出来。
夜雾开始弥漫,衣衫一点一点冰冷,身体也几乎变得僵硬了。
“为什么不进来。”淡淡的声音响起。
杜小小惊得差点要丢魂。
夜幕下,司徒景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少爷!”
她赶忙跑上去,不料脚底一滑,眼见就要摔倒,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整个人拉起,然后狠狠往地上一丢。
杜小小尚未来得及站稳,又重新跌倒。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这,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杜小小又是惊惶又是无助地跪在他面前。
“谁允许你回来的!”看着地上吓呆的人,司徒景轩冷冷而道,说话时连眉头都都没皱,仿佛刚才给的那一下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推搡。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禁得起几次折腾,身体明明未好,竟敢擅自跑出,她自己不稀罕,谁还能把她当回事情。
“我有说你可以回来吗!”心里盛怒,却依旧不冷不热,声音更是轻飘飘。
“奴婢错了!奴婢马上走!”平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此,杜小小不停哆嗦,就差磕头,“少爷别生气……奴婢这就走,马上走……”
她真是糊涂,上回她害少爷丢脸,他此刻怕是根本不想看见自己,她竟然还主动跑来惹他生气。
湿气越重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原本丰腴的身体,因为久病,竟显得单薄,此刻不敌四周寒气,她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牙齿碰撞,连声音都含糊不清。
明明知道要快起来,不然一定会惹他更生气,可是膝盖就是使不上力气,别说站起来,就怕下一个瞬间她会不自主地软瘫在那。
“跟我进去。”司徒景轩终究不忍心,拂了袖子往里走。
杜小小颤巍巍地跟着走进房间,房里烛火跳跃,多少温暖。司徒景轩入内,扯过往常自用地羊毛毯子丢给她。
“少爷……”她眼眶湿润看他。
“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府。”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第一次听他骂“滚”,杜小小灰白着脸,毯子差点都拿不稳。
她真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会有什么不同,以为少爷见到她,会多少高兴。可事实上,这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他眼里,最难忘的是顾小姐,而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浓重的晕眩袭来,杜小小只觉视线陡然变得模糊,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回去。
见她昏迷,司徒景轩一惊,立即俯身,他迟疑着,最终打起横抱。
带了湿气的衣服,更显得人沉,不过几步路,竟逼得他身形都颤抖。
还是坚持将人抱至床上,拉过被子盖上,抬手又将纱幔放下,又恐她身体虚弱,会闷出病,又收了起来。
烛火来回跳跃,他背着光,神色是忽明忽暗。床上人的气色始终不见好转,眉间犹有绝望之色,可知心里害怕至极,嘴唇隐隐发青,看来是冻得不轻。
到底是为何生气,使他没了分寸。
司徒景轩低头看看右手,犹记得,刚才使了全部力气。
他很久没有发过火,往常再是生气,也不过几个厉色。这样动手,还是自顾采青后的第一次。
一直以高傲的姿态不屑这个世事,实则是死了心,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如今,眼睁睁犯上同样的错,他竟不知所措。
心神逐渐恍惚,司徒景轩低头看那憔悴的小脸,忽然想起过往种种,娇若梅花的笑,看似绚烂,却冷彻骨髓。
奇异的感受,引发最深处的感情,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触摸。
那夜她倚在他身上,呵出热气将他的冷漠融化,她教会他感情,却很快全部收走。此刻的这个她浑身冰凉,肌肤散发着重重寒气,五官平凡,没有半点引人,却如海潮初涨,一寸寸前进,一步步侵占他自信的理智。
这一刻,他几乎想马上掀开被子,将她压在身下,用尽方法占有……
然而,到底理性未失,念头刚起,他便猛然清醒,仓促地退了几步。
我到底在想什么,她们明明不是同个人。
司徒景轩白着脸,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想,半晌,他闭目长叹。
“我知道顾采青会做出的背叛,你未必会。可是我曾经对她的感情,也无法再付出。”他笑,竟是没有温度,如死水一样冰凉。
夜半,杜小小伤寒果然发作,冷汗将头发和衣衫浸湿,梦中喃喃呓语,含糊不清,隐约能听出“少爷”二字。
寒气外泄,化作虚火,她挣扎着掀开被子。
隔着薄薄衣衫,可以感受到烫热、细致的肌肤,带着意外的玲珑,好似滚烫的水,烧过他每一寸肌肤。
司徒景轩没有动,任那小手抓上胸前衣襟,将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
***
杜小小受了惊吓,一晚上噩梦连连,这回比往常病得更重。在床上躺了两天,当她醒来看见烈园的景色时,不禁顿时松了口一气,原来是做了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身体的底子毕竟还在,经过细细调养,最终还是一日比一日的好转,半月月后能走能跳,可以说是彻底没事了。
那夜的事,杜小小也曾怀疑,不过在经过半个月后的苦思冥想后,越发确认是自己的幻觉。这日,府里新进了十名小丫鬟,年龄约摸都是十四、五岁,杜小小也跑去前厅凑热闹,却见两名绿衣服的丫鬟站在外面,十分陌生。
张管事正在忙碌,见了她含笑点头示意,又提醒:“里面有客人,老爷也在,谨慎些。”
认出那两人,杜小小低声说道:“张管事,她们是不是素兰、素琴姐姐啊?”
“是她们。大夫人把她们从老宅调回来了,准备让她们一起伺候三少爷。”
张管事自顾说完,又去别地指挥,未曾发觉杜小小的脸色瞬时难看。
厅内,司徒景轩正和司徒信德、方香琴坐着说话。
杜小小在厅外带着新进的小丫鬟熟悉府里地形,头一侧,就看见两名调回来的大丫鬟齐齐地站在司徒景轩旁边,一人提壶,一人端茶,动作麻利不含糊。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大丫鬟,一点都不怯场,不像她,第一次看见少爷时差点连话都不会说。
第一次见面?杜小小垂眸,心神突然恍惚起来。
司徒景轩划着茶盏,只道:“若无事,我就回去了。”
司徒信德面有犹豫,想想还是说道:“我听张管事说雪阳公主要住进来?你没有反对?”
司徒景轩平静道:“她是公主,爹要我如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