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只会教书的大学教授,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就这么进入混乱的政局,背负一众的骂声,包括来自想要保护的人的不理解。可是这个国家在变好,其他的地方柳明旭不知道,但是电影圈在变好。
“爷爷给我看了深渊的剧本,他说我这个屠龙的少年,到底变成了恶龙。”柳明旭看着柳临渊笑,很温柔也很虚弱的笑容“可是他不知道,我们这些手无寸铁去屠龙的人,不是不知道自己变成了恶龙,而是没有办法赤手空拳的打败恶龙。”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这几年,市场是井喷的成长,光三年的收益就可齐平过去十年,从业人数的暴涨和整个市场的勃发,这些不能说是我一个人做的,但是我做到了这个国家此前从未有人做到的。”
柳明旭说他知道柳千言想要干什么,老爷子总说他是理想主义者,其实柳千言才是,他想要的才是真正的理想。政治没有理想的,政治只有利益交换。想要更多的独立电视台崛起压制只有三大台控制的市场,就必须放任财阀做的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只有让市场变大,竞争力变强,更多的独立制作公司才能冒头,必须要让大鳄吃饱了,剩下的肉汤才能分给别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最合适的方法。小作坊总会变成大公司的,公司和公司之间只有平等了,双方厮杀时,国民才会有利益。
但在小作坊变成公司之前,就是要忍受大鳄的压榨,这是市场发展的规律。而不是把大鳄推翻,那只会让市场变的更混乱,而且会让贪心不足的人直接被撑死。他们在谈的不是什么三五年的公平,而是未来三五十年的国家。
国家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哪怕是三五个人都没有公平可言,总有占据高位的人获得更多的利益,下层就是被压榨。人类社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何来的公平呢,但是柳千言不懂,他认为他变成了恶龙。
“现在外面的那些人要那位女士下台,欢呼她下台,可是他们都忘了,不过就是七年前,她整治贪污一度被赶出总部大楼。我们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在门口搭帐篷,喝水要到对面的年糕店去接水喝。”
柳明旭笑看柳临渊“你可能想象不到,当初有多少人支持,有多少搞不好就是现在站在马路上的人,跑到我们的帐篷外对我们说加油,不收他们的东西,他们就偷偷放在帐篷外就跑,那个时候,我们就在屠龙的路上啊。那时候,死亡威胁到处都是,我们从来也没怕过。”
柳临渊看着柳明旭,这个男人的眼睛有光,是她从未看过的光芒。柳明旭跟她说曾经,曾经那些死亡威胁被众人传阅当笑话,随手放在桌上,纸不够的时候,还会拿来废物利用。
当时政府部门外面不准开小店,最近的店都得走小二十分钟,年糕店是因为政府强拆不了。老板娘凶残的很,有人上门就带着一家老少往门口一躺,有一段时间众人上班都得小心翼翼看门口有没有人,就怕被拦住。
年糕店说是个店就一个小棚子,卖炒年糕和鱼饼,员工食堂吃腻了大家都在这里打牙祭,很多人都是老板娘看着从小职员做到议员的,香火情总是有的,就这么一直开了下去。
曾经年糕店的老板娘特别凶,怕他们给店里惹麻烦,每次他们去接水的时候都低声下气的,还要买一份年糕,十几个人接水。后来老板娘知道他们很多是首尔大毕业的,对他们态度瞬间就好了,想要让他们帮自己的小儿子补习。
一帮高材生自以为弄个中学生还不简单,结果通通被打脸,一群人研究一个数学题,十四个人算了五个答案出来,被中学生鄙视。最后还是组团看答案再慢慢往前推演,一帮文科生的悲剧。
混熟了,年糕店的老板娘变成了姐姐,也知道了老板娘不是不让他们接水,而是自己的水也不够用,小摊子又没水管,得回家接,家里又远,这里可是市中心,他们可住不起。到后来为了大家都能喝水,都轮流给老板娘回家拿水。
“我现在还记得,苠浩数学不及格,我们所有人都不敢从姐姐那里走,绕好大一个圈,怕被她抓住。你竣贤叔叔特地回学校找个了数学系的过来,力图一雪前耻,结果那个学生用公式解出来的苠浩看不懂,你不知道那时候多尴尬。”
柳明旭的眼睛里光,闪闪烁烁的水光,柳临渊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应该称呼为泪水,反正没有流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丝怨怼,柳临渊觉得她要是走到柳明旭这一步,做不到这样,可柳明旭就是没有。
他说了很多曾经,曾经的年糕店,曾经的死亡威胁,曾经丢在帐篷附近的动物的尸体,曾经他们研究那些尸体能不能吃,结果集体拉肚子。那些曾经力都是充满欢乐的,一点阴霾都没有。
“父亲说我是屠龙少年,可他不知道,我们屠龙路上收获的鲜花,是我们的武器。现在外面砸在那位女士身上的石头,是曾经满怀欢喜给我们送花环的人砸过去的。我们赤手空拳面对猛兽时,是他们给我们勇气,是他们的勇气变成了我们的刀刃,是他们。”
柳明旭说柳千言不懂他为什么要做那些无聊的事情,可是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柳千言看不见。柳千言看不见那位女士拿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支持率,柳千言看不见,那位女士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女总统。
柳千言看不见,当年全世界反对,那位女士依旧站在了天|朝的阅兵仪式上,为这个国家带来的巨大的收益。柳千言看不见,他认为那个女士在作秀的宗教立场数次改变,为教徒谋求到多少的利益。
“不过也不怪你爷爷,大家都忘了啊,鲜花变成了石头,刀刃扎在了我们的身上,所有人都忘了,你爷爷忘了也很正常。人都是健忘的,我其实也忘了,忘了那些人都是反复无常的。”
“我们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恶龙,我们成了毁灭这个国家的存在,我们成了必须下台的恶人。可是临渊,你知道吗,哪怕是现在,她在做的也是道歉,而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她在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道歉。”
柳明旭看着柳临渊,笑看着她,依旧温柔,依旧沉稳,依旧没有一丝怨恨,他告诉柳临渊“这个国家的人,没有资格评价她的对错,至少这个国家的人没资格。”
柳临渊抽出两根烟点燃,依旧递了一根给他。如果是之前的她,她会反驳的。她会说那位女士巨额贪污,她会说那位女士欺骗国民,她会说那位女士是被弹劾,不是自愿下台,她会说很多东西,那些东西都证明,柳明旭的那些话里,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可是柳临渊没说,她只是陪着一个政治人物回顾他绚烂的过往。她成熟了,成熟的标志就是可以接受父辈的幼稚,柳明旭现在说的那些话,多少都有点幼稚,独属于成年人的幼稚。
政治是没有对错的,政治人物同样没有。那位女士确实曾经豁出身家性命为名请命,可她豁出去的那些也换来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支持率。谁又能说,那不是一场政治秀呢。
柳临渊不是政治小白了,这段时间各种新闻的轰炸,柳明旭被关的事情,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足以让她懂得一些东西。比如韩国是多党派国家,党派多到混乱的地步,比如那位女士上位时连党内人士都不支持,纯粹靠政治秀成功,以国民支持率上位。
那位女士上位的整个过程都可以出本选举教科书,如何以民心动摇政局。可也是她给了那些手握选票的民众的权利,告诉这些刚刚接触政治事件不过十几年的普通人,他们可以参与国家大事,这是她给出去的权利,她教会了他们,却忘记了,人都贪心。
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大家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一旦选举制度被公众获得,那么就要承受,教育程度底下、容易被舆论煽动、容易被高位者控制、不是社会精英、没有多少理智,更没有所谓的大局观的‘乌合之众’掌握他们根本掌控不了的权利。
成长让柳临渊知道,这世界有很多无解的问题,没有对错,没有正义,没有公平。选举制度就是如此,参加选举的人,手握选票的人,都是如此。韩国到现在的国民识字率都没有普及,却普及了选举制,这本身就是无解的。
首尔再怎么是国际大都市,再怎么容纳国民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依旧还是有五分之四的人不在这个都市里,甚至有五分之三的人不在任何都市里。他们生活在乡野,他们只操心一日三餐,他们不关心总统是谁,他们只知道媒体的报道。
报道里出现的贪污数字是他们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到一个零头的,他们相信高位者一定没有好人,他们更愿意相信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主播,他们更想相信大人物都是坏人,而坏人就要受到制裁。
可是他们手握可以决定这个国家掌权者的选票,他们拿到了能操纵国家的微小的机会。他们可以是载舟之水,自然也可以成为覆灭巨船的滔天巨浪,这是国家给他们的权利,为何不用。
对了,还有邪|教。柳临渊真正被这个国家刷新三观的,是这个国家的工业产值居然达不到宗教产值,多可笑。这是一个遍地都是奇怪教派的国家,连大学校园里都能设置算命的摊位,首尔遍布这样的摊位。
21世纪了,总统从基督教换到佛教,再从佛教换回来,居然能靠这个拉选票,柳临渊看到这个消息都觉得可笑。而新闻把这个说成是那位女士获得支持率的方法,更觉得可笑。
这么可笑的事情就是能发生,就是有一个国家能把娱乐业当支柱产业,把宗教当命运的引导,把信教当人生的归属。把宗教做大到,整个国家都不能让它倒的地步。现实远比电影荒诞一万倍。
柳临渊陪了柳明旭一整个下午,听一个成年人说幼稚的‘曾几何时’,她现在能平静的面对‘幼稚’了。更能平静的面对所谓的屠龙少年,因为所有人都终究会变成龙的,至于恶不恶,那只能由自己评价。
那天之后,柳明旭突然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说是要出国旅游,但那是不现实的,他虽然不是罪人,但也被限制出国。干脆就带着金秀雅开车出去玩全国自驾了,柳千言对此很不开心,因为他还在忙,柳明旭却能到处玩。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剪辑送到配乐进行后置时,已经到2月了。此时各大颁奖礼都结束,今年的电影市场有点蛋疼,海外电影抢蛋糕抢的特别凶残。一部小成本的鬼乡算是意外之喜之外,按照柳千言的说法,今年压根没人专心拍电影。
之前因为不参加颁奖礼就不给奖项闹的风风雨雨的大钟,今年勉强算是回了一点血,却还是被圈内吐槽。青龙勉强维持住了所谓的‘最公正颁奖礼’的位置,在颁奖礼之前还邀请柳千言被拒绝了,老爷子还不让柳临渊去,说是太丢脸。
二月三日,春节临近,韩国检察院放了一场有意思的烟花,成立独立检查组抵达青瓦台,要求搜查青瓦台请对方配合。青瓦台直接拒绝,对方压根没有搜查的权利。
检察院展示了一下骚操作,公开记者会,表示虽然我们没有权利,但那是宪|法的问题,是法案出了错误,不是我们没有权利。以及,检查组是想要通过此次搜查,掌握那位女士受贿的物证的,青瓦台这是在包庇政治犯罪。
这个国家完全独立的两个最高权力机构掐起来,算是给民众送上特别的新年礼物。各方人马再次把这个已经有点要冷却的事件超热,狂欢即将到来。
三天后,检察院公开经过‘70天’调查的长达一百页的报告,公布对“亲信干政”事件最终调查结果,此前已先后申请逮捕并起诉闺蜜、李在镕等关键人物。总统被指涉嫌收受贿赂、滥用职权(三项)和违反医疗法等共13项罪名。
当然了,这些指控得到对方的坚决否认,检察院再次要求进入青瓦台,这次依旧失败。必须要说,这两个部门掐架和那位女士的关系不是很大,至少那位女士不是主要原因。两边经常掐,两方的大佬更是众所周知的敌对关系。
韩国检察院属于独立部门,至于这种沙雕操作是怎么达到的,说起来就太长了。简而言之,这个国家的公检法不是同一个老板,彼此部门独立,权利有很多重叠。这就导致一个问题,彼此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资金补助’时不时会掐一场。
都是从国会拿钱养小弟的,韩国经济又在下滑,每年额度就那么多,这家多一点,那家就少一点。彼此为了各自饭碗,掐架是常事。在媒体上公开说对方是沙雕也不是没干过,闹的这么凶残也不过就是矛盾升级而已。
就说去年十月的时候,检察院和青瓦台就为能不能进门这件事双方对峙了快七个多小事,那完全就是一场世纪大闹剧。两个政府部门摆齐车马当街对峙,各自手上都有武器,弄得跟内战要爆发了一样,警察部门摇摇的围观,整条街都被封了,谁都不敢上前阻拦。
记者们在周围围的开心的要死,主要是国外的记者,还有不少出动了直升机去拍,就没看过这么沙雕的事情,韩国媒体集体失声,太TM丢脸了。当天对峙的结果很难说是谁赢了,反正最后检察院也没进去,青瓦台递交了‘部分’资料给予对方,双方结束快十个小时的对峙。
理论上来说,青瓦台属于韩国最高的权力机构,检察院在它面前连个正经的小弟都算不上。可是检察院别看地位底,权利很大。它是独立的省察部门,上可抓总统,下可抓小偷,只要属于案件都归他们管辖。
这也是韩国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很喜欢那检察官当主角的原因。在民众看来,检察院就是为他们服务的,而青瓦台是服务于高层的。两方开战,论支持率一定是检察院赢。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挑衅青瓦台了,此前李明博总统贪污就让检察院和青瓦台撕了一场大的,当时青瓦台也是不放人。但这也不是青瓦台在各方组织下,第一次保护‘总统’了。
检察院是握着‘法律’为武器要求入场,但青瓦台握着‘宪|法’为准则拒绝他们进入,双方立场都坚定的很。青瓦台以“无负责人许可禁止对军事机密相关场所进行搜查”为由拒绝检方调查,律法上是站得住的,毕竟什么东西扯上‘军事机密’都很复杂,但是舆论站不住脚。
青瓦□□立的运行准则保护的不止是总统,更多是整个机构,一旦放检察院入场,谁知道他们到底是想查总统,还是想查什么。要知道总统是经常换届的,青瓦台可不是只服务于时不时换人的总统们。
在青瓦台再次拒绝检察院进门的当天,检方再度成立特别调查本部,接棒解散的独立检查组,深挖总统的受贿嫌疑。意图以舆论暴力撬开青瓦台的大门,事情发展到现在,民众还在关注总统,上位者们已经在争权了。
两天后,韩国宪|法法院经过近3个小时的会议,宣布将于当地时间3月10日上午11时,对总统弹劾案进行最终宣判。隔天,总统弹劾案获得通过,在位的女士彻底成为政治牺牲品,当天下午民众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满街都是开香槟的人,仿佛今天是什么欢庆的节日。
三月初,《深渊》所有后置结束,柳千言带着柳临渊开始准备今年的戛纳,作为《深渊》的首战时,20号的那天,在位的女士成为韩国第四位被检察院下令批捕的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