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了多少年?没完没了?天天做小伏低,他正眼看过你们?真拿你当过大哥?要是被他接了家业,你们全家谁也别想好活!”
蓝景程被戳中心事,额角直跳。
“景程,窃听器是你以送海鲜之名偷放的,现在又装什么慈悲?”
“宋芷玉说的话你可亲耳听见了,她病得失智,宁可选个哑巴病秧子也不选你,你再不争取,蓝家哪还有你的位置。”
“让你制造意外你不敢,让你在手术里动手脚你不敢,现在听到了关键,说几句实话就能兵不血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继续犹豫,我马上另推别的人选,你就等着沦为丧家犬吧!”
这些话锥心刺耳,蓝景程盯着康复中心大楼的方向,攥住蓝钦在病房里写给他的那些字,团在掌心里,一点点揉烂。
手术前一天,蓝钦正式断食,等胃里的食物消化大半,下午做了最后一次喉镜,确认术前体况。
久违到陌生的恶心感在这两天里三番五次找上来,蓝钦从开始的干呕,到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控制,忍着不做反应。
他下了检查床,被桑瑜揽着坐到旁边的长椅上,他倾身靠上去,环住她的腰紧密相贴,胃里翻腾的呕吐欲望在她的体温里逐渐回稳。
回到病房,窗外天色转暗。
明天这个时候,他可能正在麻醉作用里昏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蓝钦以为桑瑜会愁眉苦脸,正琢磨着要怎么哄慰,就见她拉开行李箱,翻找出一个大盒子,掀开一看,里面全套的剪发工具应有尽有。
“你头发有点挡眼睛啦,”桑瑜把盒子晃得哗啦响,笑眯眯说,“住院前没来得及剪,所以我特意做了准备!”
蓝钦意外地扯了扯发梢,想起从前自己搞出的无数次参差不齐,心口炙烫地漫过岩浆。
卫生间的镜面是活动的,搬出来放到床头柜上。
椅子摆在镜前。
桑瑜按着蓝钦坐下,俯身从镜子里欣赏,轻笑着在他耳边赞叹:“神仙大美人呐,有了未婚妻以后果然更好看了。”
蓝钦弯着眼,包住她的手细细摩挲。
他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头发能有这样天大的运气,被她亲手修剪。
桑瑜用手指按摩他的头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柔软的黑发。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
钦钦这么好,一定能平平安安。
“你别担心我的技术啊,”桑瑜灵巧摆弄着小剪刀,一边咔嚓咔嚓,一边柔柔地讲,“以前我妈生病的时候,在床上行动不方便,她的头发都是我来负责打理的,保证效果绝对好。”
她指尖有意无意地磨蹭他,勾得他发痒,“这次我家先生要是满意,记得给五星好评哦。”
蓝钦不能随便乱动,透过镜子痴痴看她。
她弯下腰,认真整理他的发尾,很顺便地在他颈间亲亲,拖长了音,“五星好评以后,还要麻烦先生,跟我预定往后一辈子的终身服务。”
蓝钦把她拉到腿上。
他实在太贪心了。
一辈子也觉得不够,连她的下辈子,都想一并据为己有。
“好啦,短毛蓝小钦,”桑瑜趴在他胸前,伸手呼噜着他清爽的头发,“今晚早睡,明晚咱们再熬夜。”
为了让蓝钦尽快入眠,桑瑜特别辛苦地表演装睡。
四下漆黑,她呼吸放得清浅绵长,心里却沸腾着小锅炉,祈祷着钦钦快快睡着,她好放纵地失个眠。
可蓝钦拒不配合,拥着她轻轻地拍,哄小孩儿一样无比耐心,再加上隔几秒就落下的吻,更是催得人昏昏沉沉。
不超过十分钟,桑瑜就超没定力地先一步睡了过去。
蓝钦等她睡熟,打开一盏光线最弱的灯,盯着她的侧脸直到深夜,他撑起身,在抽屉里拿出早预备好的信封和白纸,垫在床上工整地写字画图。
他把纸小心叠好,塞进信封,对折成方块,轻手蹑脚下床,放入了桑瑜护士服的口袋里。
深冬天亮得晚,起床做准备工作时,天色还是暗的。
病房门大开,开始有陌生的医护进进出出,大口罩蒙在脸上,俱是神色肃穆。
桑瑜不参与忙碌,专心陪在蓝钦身边。
手术时间定在上午十点,预计三个半小时,等完全恢复意识,大概要接近傍晚了。
九点半,换上病号服的蓝钦在病床上平躺,宋芷玉过来瞧瞧,“不错,没慌,”接着她手一挥,“走吧,进手术室。”
四个轮子碾过地砖,发出格拉格拉的闷响。
这种声音桑瑜天天都在听,以为早就习惯麻木,可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会这么牵扯神魂。
她紧跟着病床,手一直抚在蓝钦头顶,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嘴里停不下来,不管多少人在周围,还在坚持地小声喋喋不休。
“我在外面等你,不会走的。”
“你要快点哦,不然我太担心,说不定就哭了。”
“今天是年底最后一天,晚上有好多晚会可以看呢。”
“我研究了新的抹茶蛋糕,还没试做过,过几天让你尝鲜。”
她声音不太平稳。
“钦钦,钦钦……”
蓝钦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
临近手术室,大门敞开,里面灯光通明。
桑瑜被拦在外面。
蓝钦努力地扭头看她,一褐一灰的流光眼瞳里满是浅浅笑意。
门关紧,上方红灯很快亮起。
桑瑜呆站了许久,一步步踱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存着残雪的枝头晶莹细闪。
她想拍下来给钦钦看,胡乱地去找手机时,摸到兜里多了个硬硬的方块。
是一封信。
信封上最熟悉的位置,不再是打印字,换成了蓝钦的亲笔。
“桑鱼,收。”
桑瑜在手背上咬了一下,稳住情绪,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珍惜地抽出信纸展开。
上面栩栩如生画着两个紧紧依偎的背影,和大团绚烂的华彩。
空白处,只有一句话,写着她过去每封信里都会用到的那个词——
“明天,我们一起看新年的烟花。”
第76章 妖怪·76
桑瑜折好信, 放进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在手术室外度秒如年。
她两腿站到麻木, 手心里湿凉的汗一层层涌, 熬了许久按亮手机,发现距离上次看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不行, 这样下去,没等钦钦出来她先崩溃了。
桑瑜用力掐掐脸,挪到长椅上坐下,拼命给自己找事做,点开百度乱翻各种笑话新闻, 没一个看得进去,她干脆去搜索结婚的准备流程,用来刺激神经。
反正钦钦说了, 等出院他们就去领证结婚的,不能抵赖。
她盯着页面上的婚纱图时, 远处电梯门打开,有个高大身影慢步走过来,端着两杯咖啡。
桑瑜被递来的纸杯烫了下,才注意到他, “……大哥, 你不是走了吗?”
手术开始前, 蓝景程就跟在宋芷玉身边忙前忙后, 手术室亮灯以后, 他过来陪了一阵先离开了, 原来……是去买咖啡?
“钦钦还没确定安不安全,我怎么能走,”蓝景程戴着平光镜,目光顺势在她手机上掠过,“准备结婚了?”
桑瑜本能地有些防备,扣住屏幕点头。
蓝景程坐在她旁边,眼瞳藏在镜片后,“钦钦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出国了,把希望全倾注给了他弟弟,可惜弟弟又不成器,这些年更觉得没脸见钦钦,国门都不好意思回,父母亲情早断了,结婚也未必会出现。”
桑瑜并不意外。
手术这种大事都能杳无音信,结婚又算什么。
大概蓝钦整个人,都不在那对父母的概念里。
“我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以后蓝家有什么事,也都需要我来操持,”蓝景程微微笑着,“既然你们婚事定了,又没长辈帮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送份大礼。”
桑瑜略感意外地侧头看他一眼,面前的男人儒雅诚挚,过去对她的莫名排斥似乎都不复存在。
手术期间,他又这么尽心尽力,像个哥哥负责的样子,如果出于真心,总归是属于钦钦在亲情上的一点安慰。
桑瑜摇头,“有祝福就好,我们不用礼物。”
蓝景程望向手术室大门,低声喃喃:“那也得问钦钦,看这份礼,他要不要收。”
桑瑜没听清,也没精力多问,注意力全部回到等待上。
下午一点五十,超出预定时间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灯灭。
桑瑜早已经守在门边,亲眼盯着红灯变暗,心跳震得耳朵里嗡嗡发疼,她目不转睛守着那道合紧的门缝,紧张得眼前泛黑。
门终于打开,白大褂的一角最先出现。
从美国重金请来的专家摘了口罩,含笑对她说句英文,桑瑜愣愣看着,完全反应不过来,几位副手和护士紧跟在后面,神色都算得上轻松,桑瑜还是不敢确定,全身僵着继续苦等。
直到跟进全程,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的宋芷玉慢步出现,自信地跟她扬了扬眉,桑瑜才像从高空直坠下来,猛地落到实处。
“奶……奶奶,”她声音抖得变调,“顺利吗?他还好吗?都平安吗?是不是没事了?”
宋芷玉满脸疲惫,仍然抽空戳戳她额角,“你说呢?等等自己看。”
“不过他情况特殊,虽然手术成功,目前体征也平稳,但旧伤毕竟被持续刺激,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宋芷玉按着太阳穴交代,“为了保险,还是先送ICU,等术后的观察期过去,再回普通病房。”
进ICU,证明无法脱离生命危险。
宋芷玉瞥到桑瑜惨白的脸,气得重复,“说了是保险!再说麻醉也得天黑前才能失效,不准多想!”
蓝景程一直没走,从手术室门开起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阴晴不定地凝视里面,听到宋芷玉的话,他走近追问:“观察期不就是危险期?”
宋芷玉瞪他,“是,通俗叫法而已,术中这么顺利,术后又严密监控,他受不到任何刺激,就等于万无一失。”
蓝景程垂下眼。
也就是说,蓝钦不可以受刺激。
宋芷玉话音落下,滚轮声起,病床被推出。
桑瑜立刻什么都忘了,腿软地飞奔到床边,蓄了四个小时的眼泪在看到昏睡的蓝钦时彻底决堤。
他长睫安静垂着,嘴唇干涩,无声无息。
很久没有这么苍白无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