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花濑眼睛弯起，不由自主地惊叹。
轰和绿谷的言谈措辞已经完全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甚至在以合适的前辈姿态交换讯息，更何况，提到那些仍在学校的新生代，就好像是有不断长出的新力量渐次生长。
生机勃勃又满怀希望。
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眉眼一弯，很快又恢复原状。
……
进小区时，警卫为了确认身份拨了相泽楼层的住户电话，花濑在车里，隐约听到那头懒散冷淡的调子，紧张的情绪还是再度升起来了。
面对尊敬的老师，做错事了的心虚永远能在喜悦之后迅速占领心间高地。
但当花濑真的见到，这种紧张感又莫名其妙地全部消除了。
相泽顶着不会在学校时弄出的发型，看起来意外的简洁帅气，完全摒弃了学校时萎靡不振的模样，长发梳在脑后，穿的非常居家。
“啊，进来吧。”
开了门之后，视线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平等地分给每个人，没有特意在花濑脸上多做停留。
屋里泡了茶，看来是算好了他们来的时间。
相泽招呼他们自己先倒茶，自己走去书房，拿出了足够齐全的手续资料：“正好我在这方面有些能打通关系的朋友，总之身份要先定下来，不然很容易被警方注意到……就说是福利院领养的吧，这样不用特别严密的前期身份，我有个可信的朋友开了家福利院，也已经联系好了。”
他抬眸望着花濑：“你的意见呢？”
“我……嗯，我没有意见。”花濑表现得特别乖巧。
相泽沉默地看着她，那视线就和以往每次他见到花濑粘着他时毫无二致，也和平常上课测量最近个性成果时没有什么区别。
花濑不自觉就被带回那种情境中，背脊都更板直了。
“你怎么一点不长的？”相泽终于开口，语出惊人，“你是被偷偷冰封在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是这是我不知道的某种个性手段？”
一左一右的轰和绿谷同时变了脸色。
相泽瞥了他们一眼，眸色很淡：“你们的执念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他声音也是冷的：“她是你们用什么办法造出来的？”
绿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呛死，强忍着没咳出声，免得太过失礼。
轰的脸色不必相泽好看多少，抬眸时眼底寒光一片：“您想说什么？”
绿谷飞快地按住他：“轰！”
相泽岿然不动，耷拉着眼皮盯着轰：“我就知道你已经疯得差不多了，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轰拉住花濑的手臂就要往外走，花濑反手利落地擒住他。
“——等等。”
这个状况，其实比昨天刚回来时遇到的还有懵。
可是任由轰走肯定是不对的。
“我不是被造出来……”花濑看着相泽的眼神，都不住地有些胆战心惊，真的被这么质疑了，她想迅速有力地解释，不是那么洋洋洒洒地讲述乱七八糟的所有，却也不撒谎的说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轰不知道我出现的，和他没有关系。”
相泽垂眸，收回视线的瞬间，那股无形的压力也消散了不少。
“椎名。”他站起来，没管桌上那堆齐全的文件，“你和我过来。”
花濑条件反射紧张地站起来跟过去，这就像小时候犯了大错被教导主任发现了。
她脚步迈出去，又不放心的回头：“我没事的，相泽老师就是吓唬人的。”
可就算是吓唬人，也还是很让人害怕的。
花濑跟着他进了书房。
“你看见他们那副样子了吗？”相泽没有前言，直击重心地毫不迂回，“我敢说他们绝对问都不问，就坦然接受了你突然的出现，样貌却还定格在四年前。”
花濑没敢说话。
她方才从相泽的两句问话里，已经窥探到了过往的冰山一角。
“我确实是椎名花濑，不是敌人的伪装。”她低低的解释着。
“我知道。”相泽望着窗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看到你，我就能够确定了。”
“……”
“我也肯定轰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相泽语调沉冷，“他会为了你尝试逆天而行，或者说，在不违背道德与正义的情况下，他们三个人都愿意用尽一切办法找回，你不知道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从你的死亡中挣脱出一层表象，但心底的伤疤是不会愈合的。如果把你的死比作一场事故，那他们三个——现在全社会以为的未来支柱，都在四年前患上了PTSD，我和欧尔麦特、根津校长这几年来找过无数方法，最终解法却已经死了，可你现在再度出现。”
“……”
“我不问你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这不重要，椎名。”相泽的语气变得急促些许，他的眼睛不再懒散、透出某种燃烧的灼然，“二次创伤比什么都来的致命，你能保证不会离开吗？”
没能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的花濑，在现在根本无法给出回答。
相泽眼底的亮度渐渐熄灭，仿佛是失望的信号。
可花濑看到他伸出手，最终如轻鸿落在了她的头顶。
“……如果都无法回答，不如暂且不要提起。”
相泽好像仍然是那个永远冷静、时常带着旁人所不理解微妙厌弃的懒散班主任，严格的一塌糊涂，仿佛有些事根本就没在管。
可他其实全部都放在心上。
“欢迎你回来。”
“……我很高兴。”
花濑忍不住红了眼。
“能再次见到您……我也很高兴……老师。”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从相泽老师家离开，轰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这让原本打算是直奔绿谷家去见引子阿姨的花濑觉得不安， 她还没有打算， 绿谷却是先提出了：“不介意的话，轰要一起去我家吃饭吗？”
轰这样子好像是要答应， 沉默了一会儿后却摇头了：“中午我和老爸约好了。”
花濑最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 又找不出什么话来交代，只能说：“路上小心。”
可即便是短短的一句话似乎也让轰满足了。
他低低地“嗯”了声， 明显的欲言又止， 仍然选择了沉默。
引子阿姨和四年前并没有多少变化，瘦了些， 仍旧温婉美好， 看到花濑的一瞬间眼泪就落下来了。
“花酱……”
她捂着嘴， 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花濑凑过去抱住她， 手掌轻轻地在她背后安抚着：“是我，引子阿姨，让您担心了。”
绿谷引子抚着她的头发：“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这过程完全没有绿谷插足的余地， 实际上他也并不想打破这种氛围，只默默的去拿了纸巾、倒茶，递给两人。
午饭准备得很丰盛， 丰盛得就算人数再多一倍都不一定吃得完， 让花濑不自觉想到早上那顿早餐——最后当然是没吃完， 堆在她面前的还特别多， 仿佛她患了暴食症似的，但也不强求，她能吃多少就吃，吃不下就算了。
……很多奇怪的点，花濑都还是想不太明白。
但她更不敢问。
花濑注意到“回来就好”这四个字引子阿姨从见到她开始直到吃完饭后说了不下五次，而且是那种无意识的、发自内心深处庆幸感叹着。
洗碗时三个人都抢着去，最终绿谷但是劝说半是强硬的把他们从厨房推了出去——这倒真是让花濑有些不适应，不如说是完全没想到。
果然成年了就会有很多变化，绿谷的这一面在以前可从未出现过。
绿谷引子看花濑怔在那里，眼眶通红地摸了摸她的侧脸：“和阿姨去房间聊会儿天好吗？”
不在客厅而特意去房间，那么就是想避开绿谷说些话了。
花濑点头。
绿谷引子拉着花濑到床边坐下，女性的手很柔软，颤抖的情绪也不像男性掩饰的那么完美，几乎是在门关上的一瞬间，绿谷引子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你终于……终于……”
绿谷引子一边哭，一边用手捂着嘴唇摇头，模样看起来分外凄惨，花濑顿时慌了心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个劲的低声安慰她。
大概有五分钟，绿谷引子勉力镇定了情绪，眼神有些犹豫，脸色却非常凝重，脑内不停的组织着语言，却不知道到底该从哪句开口：“……在把你带回来之前，出久告诉说，没有发生我以为的那种事。你知道我以为的那种事是什么吗，花酱？”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要让花濑回答，绿谷引子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四年前你就死在他眼前，所有人的悲痛都没有他来的惨烈，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从梦中惊醒，等我发现的时候，原来已经持续了很久……欧尔麦特甚至私底下跟我谈过，他也对出久的状况几乎束手无策……曾经出现过跟你很像的人，就像……”
绿谷引子浑身一抖：“就像是批量复制的木偶……你知道吗？就连那种东西都会对出久产生很大的影响，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花’这个字眼……只要有人说到这个字，不管是在做什么，他都会像是被人猛的击打，突然陷入到让我恐慌的状况中去……”
“……我期待你能回来，可我更害怕他会不择手段的找回你。”
绿谷引子再次失声痛哭。
那种压抑的哭声让花濑除了道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跪在她身边不停的安抚。
绿谷引子慢慢地弯腰抱住她：“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对不起。”
花濑确实无颜面对她。
……
打开门，绿谷就站在外面，绿谷引子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不知所措的表情：“出久……”
绿谷把手中的两条毛巾递过去，还保持着温热的状态：“稍微处理一下吧。”
他什么都听到了。
但没有强硬的介入。
花濑从洗手间走出来，就见绿谷手上拿着一串车钥匙：“我带你去买些东西。”
她点头。
车停在车库，走过去的那段路，周遭环境有些黑，绿谷放慢了脚步走在她身边：“抱歉，刚刚没能去帮你什么，妈妈的大部分话，你当做没有听见就好。”
花濑垂眸，神情低落：“怎么能当作没听见呢……”
绿谷笑了笑，那是一种很成熟内敛的温和笑意，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太爱护我，所以即便高兴于你的出现，说的话也难免会有些偏颇。”
他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花濑微凉的手背：“那些事也不是你愿意的，不要为此感到自责。反倒是我，无法在那种状况下打断你们，我知道妈妈这些年来的担心，所以没能及时将你从那份沉重中带出来，我希望她能走出来……对不起，忽视了你的心情。”
“……没有。”花濑轻轻地道，“我也希望引子阿姨能够说出来。”
在心里闷着太久，确实是会闷出病的。
绿谷看着她的眼神却仍然很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