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变啦。”谢华琅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心中的欢欣就像滚沸了的水一样,咕噜咕噜直往上冒:“从前一心一意假正经的那个你哪儿去了?”
顾景阳先前不过有感而发,听她如此言说,方才反应过来,眼睫微颤,神情中有些隐忍的羞赧。
他转过身,避开了她目光:“想听我说的是你,我既说了,你又取笑我。”
“我可没有取笑你。”谢华琅忙凑过去抱住他,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欢喜:“九郎这情状,我真是爱极了。”
“哪有女郎将这种话挂在嘴边的?”顾景阳轻斥道:“不检点。”
他是端方惯了,谢华琅听得满不在乎:“别人又听不见。”说完,还踮起脚尖,在他清俊面颊上“啾”了一口。
顾景阳斜她一眼,她也不介意,下巴微抬,神情戏谑,一脸你奈我何的无赖。
日光透过茂密的林木树叶,斑驳的洒在她身上,青春正好,连目光都是明亮的。
顾景阳似乎是着了魔一般,恍惚间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一吻。
“走吧,”他回过神来,轻轻道:“再不过去,你的猫兴许已经跑走了。”
……
顾明修便在衡嘉身侧,远远瞥见这一幕,眼珠险些吊在地上。
“她,皇叔,他们怎么——”
他面色惊骇,结结巴巴道:“内侍监,这是怎么回事?”
谢华琅若在此,便能认出这是她第一次见顾景阳时,坐在他身侧,曾经出言反驳她的年轻道士,可惜他们彼此离得远,未曾见到。
“郡王不是已经见到了吗?”虽然离得很远,但衡嘉唯恐惊扰到远处那二人,仍旧将声音压得很低:“何必再问。”
顾明修心中正如万马奔腾,江河滔滔,纠结良久,方才道:“皇叔他,他是什么意思?”
衡嘉低笑道:“陛下暗令内侍省准备大婚仪典,与一干制物。”
顾明修惊呼道:“皇叔打算立后?”
“嘘。”衡嘉以指掩唇,低声道:“出我之口,入郡王耳,此事便到此为止,即便是江王殿下,也请郡王不要提及。”
顾明修一日之内连挨了几发天雷,心神大乱,现下颇有些萎靡,倒知道此事严重性,呆呆道:“我不会同父王讲的。”
……
顾景阳在前,谢华琅在后,一道往先前听见猫叫的地方去了,却不曾见到猫的踪影。
顾景阳淡淡道:“许是走了吧。”
“不会吧,离我们过来,总共也没过多久啊,”谢华琅不死心,目光四顾,道:“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枝枝,”顾景阳眉尖微动,似乎有些隐忍,忽然道:“你对什么东西,都这么好奇吗?”
莫名其妙的,谢华琅从他话里听出几分酸意来,回身看他,别有深意道:“我听这话有点怪呀。”
顾景阳同她对视几瞬,别过脸去:“随口一问而已。”
谢华琅却不肯信,绕到他面前去,伸手轻戳他面颊:“就一只猫而已,重九哥哥,你就别呷醋了。”
顾景阳扶住她下颌,叫她转向另一侧:“找你的猫去。”
“算了,不找了,”谢华琅道:“我要是再找,重九哥哥要不高兴的。”
顾景阳道:“我哪有这么小气?”
谢华琅歪着头看他,问道:“真的?”
顾景阳道:“真的。”
谢华琅道:“那我可就去找啦。”
顾景阳轻轻颔首。
林中树木茂密,但并不杂乱,似乎是被人专门修整过的,谢华琅怕裙摆脏了,用手提起,往西侧干净的岩石上去了。
她目光在四遭转了几圈,却不见那只猫的影子,顾景阳以为她要放弃了,却见她半蹲下身,细声道:“喵喵喵~”
他没忍住,唇畔露出几分笑意,等过了一会儿,毫无动静,见谢华琅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喵喵声,方才道:“好了。可以走了吧?”
“不走。”谢华琅依依不舍道:“再找找嘛。”
“一只猫而已,”顾景阳道:“你若喜欢,改日我送你几只便是。”
“那怎么能一样?”谢华琅闷闷道:“我要是想养猫,要多少有多少,可我现在就是想找方才那只。”
“枝枝。”顾景阳温和道:“不许胡闹。”
谢华琅诧异道:“这怎么算是胡闹?”
“只是一只猫罢了,找不到便找不到,”顾景阳道:“何必非要那么执着?”
谢华琅道:“你是觉得我不讲道理吗?”
顾景阳眉头微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是有。”谢华琅站起身,瞪着他道:“你要讲道理,还是要我?”
“自然是要枝枝。”
顾景阳轻叹口气,道:“好了,方才是我不好,语气重了。可那只猫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们也回去吧,好不好?”
说完,又轻拉她衣袖,示意返回。
谢华琅甩开他,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又觉得生气,停下脚步,回那岩石上坐了,闷头不语。
顾景阳回身去看,就见那小姑娘满脸都写着不开心,既不看他,也不说话,失笑之余,又有些无奈。
他转身回去,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目光含笑,温柔注视着她。
谢华琅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然而现在跟他开口,又有些拉不下脸,索性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顾景阳身体前倾,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却又学着她先前情状,轻声道:“喵喵喵。”
那般寡情清冷,高不可攀的他,居然这有这样的时候。
谢华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板起脸道:“我还生气呢。”
顾景阳只静静看着她,却不做声。
谢华琅被看的久了,少见的红了脸,轻轻推他一下,撒娇道:“你快哄哄我嘛!”
顾景阳微露笑意,伸臂抱她入怀,在她肩头温柔的拍了拍,转身坐在了那岩石上。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有极淡的蓬莱香气息,面颊余温未消,而他也不曾言语,轻轻搂住怀中人,彼此静默的空档里,竟也颇觉温情脉脉。
夏风自林间穿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仿佛连人的心都乱了起来。
“道长,你学坏了!”谢华琅越想越不对劲儿,攀住他脖颈,面颊微红,叫道:“你从前不会这么逗弄人的!”
“活该。”顾景阳道:“谁叫枝枝这么可爱?”
第14章 玉佩
谢华琅清早出门,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归家。
也是赶得巧了,她刚在府门前下马,迎面便撞上谢偃归府,身侧是府中三郎谢朗,谢华琅心中暗道不好,正待躲开,却被叫住了。
“枝枝,你随我来。”谢偃面上有些疲惫。
谢华琅跟着入府,却悄悄给堂兄谢朗递了一个眼色。
后者会意,温声劝道:“枝枝还小,爱玩些也是有的,伯父累了一日,便不要为此劳神了。”
“我还没有说你!”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却是捅了马蜂窝。
谢偃恨铁不成钢,训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几只蛐蛐儿跟人打架,被人告到我那儿去,丢人现眼!”
谢华琅这说情的人选挑的委实不好,谢家满门芝兰玉树,谢朗也极聪慧,只可惜无心仕途,喜好交友玩乐,每日招猫逗狗,时不时的还捅个篓子,叫二叔操碎了心。
她先前还道这位堂兄怎么会同阿爹一道回来,现下方才恍然。
提及此事,谢偃余怒未消:“滚去祠堂跪着,等你父亲回府,听他发落便是。”
谢朗道:“伯父,阿爹会打我的!”
“打得好!”谢偃道:“即便他不打,我也要打的!”
谢朗求救的目光投过来,谢华琅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敢开口说情,在心里道了一句自求多福,便轻咳一声,侧目避开了。
谢朗愤怒的瞪她一眼,垂头丧气的往祖祠去了。
谢偃早察觉他们这些眼神官司,只是懒得理会,等到了书房,屏退侍从,落座之后,方才开口道:“我近来朝中事多,无暇照看府中,也没怎么同你说话,你倒好,每日早出晚归,比我还要忙碌几分。”
谢华琅便站在他面前,眼珠一转,便要上前撒娇:“阿爹。”
“你给我站好了。你阿娘吃这一套,我可不吃。”
谢偃手中折扇敲她一下,哼笑道:“枝枝,你坦白说,到底是相中了什么人?”
谢华琅迂回道:“对于我而言,自然是世间最好的人。”
“避重就轻。”谢偃摇头失笑,道:“倘若真是个上好人选,你早就直言了,何必遮遮掩掩到现在?”
他微微肃了神情,沉声道:“莫说是良贱不婚,士族通婚时,若是彼此门第差得多了,仍旧会有人非议,你既说他门第不显,却不肯说别的,可见他身上其余的问题,必然比门第之间的差别更大。”
姜还是老的辣,谢偃宦海沉浮多年,历经太宗、先帝、郑后、今上四朝,眼光之精准,远不是谢华琅此时能比的。
她静默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谢偃也不开口,只静静注视着她。
如此过了许久,谢华琅方才小声道:“他就是很好。”
谢偃微笑道:“那你便叫他来,让阿爹见一见。”
谢华琅怎么敢应?
阿爹或许不会介意门第上的差别,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门第,还有别的东西。
不说别的,只说他们彼此之间相差的二十岁,就足以叫全家人一起反对了。
谢华琅少见的有些忐忑,手指紧捏住压衣的玉佩,方才勉强叫自己有了些底气。
谢偃端坐椅上,腰背挺直,只是平静看着她,并不曾出声催促。
“……阿爹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哥哥吗?”谢华琅脑海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道:“哥哥见过他之后,可是赞不绝口。”
谢偃面色果然柔和了些:“真的?”
“我拿这个骗阿爹做什么?”谢华琅见有门儿,忙道:“再晚些,哥哥便会归府,阿爹一问便知。”
长子看似温和内敛,心气其实是很高的,这也是高门子弟的通病,顺风顺水惯了,一般人看不进眼里去。
谢偃总算有了几分满意,轻叹口气,道:“你们兄妹几个啊,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已经是傍晚时分,书房里光线昏暗,谢华琅去掌了灯,灯光幽微间,却见阿爹鬓边已经有了白发。
也不知怎么,她忽然间想起小时候阿爹带自己去放风筝,叫自己骑在肩头时的模样了,那时他正年轻,意气风发,可现在,毕竟不是当年了。
谢华琅心中忽然生出丝丝缕缕的酸楚,其中掺杂着愧疚,到他近前去,低声道:“阿爹,我是不是又叫你忧心了?”
谢偃握住她手,哼道:“原来你也知道?”
“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不胡闹了。”谢华琅鼻子发酸,低声道:“阿爹,我是真的喜欢他。”
“你啊,从小就倔,长大了还是这样。”谢偃长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手,温柔道:“好了,随我一道去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