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既如此热情,不如请他在京中买下一座宅子,上挂杨姓匾额,如此,纳彩大征之礼自然有了去处。”
“这……”老嬷嬷自然不敢应,可也不敢说这样不好,总之左右都不是人。
“既做不了主,便回去问你的主子罢。”萧弋道。
老嬷嬷抬头瞧了一眼,无端觉得皇上今日极有威慑之力,也不敢辩驳,忙告退了。
萧弋突然转头问:“你想出宫吗?”
杨幺儿眨了眨眼,等发觉萧弋正看着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问她。但她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出宫?出哪里去?出宫有什么意思吗?去了会怎么样?杨幺儿一概不知。“出宫”这个词在她心头的含义,甚至都是模糊的。
萧弋见状,便知道杨幺儿压根没听懂。
他又道:“若是出宫,赐你宅院、黄金。你可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杨幺儿还是只看着他,不说话。
“你觉得不好吗?”萧弋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弯下腰,凑近了杨幺儿的面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有了黄金,你一样可以请十个八个丫鬟照顾你,可以再请几个小厮看家护院。你便是杨宅里的千金小姐了。”萧弋又道。
杨幺儿又眨了眨眼:“唔。”
她想,他说了那样一长串一长串的话,总得应上他一声的。
“你这乡野丫头,恐怕不知晓一座宅子价值几何,万两黄金又是何等富贵。”萧弋直起腰,似是轻嗤了一声。
杨幺儿说:“唔。”
萧弋这下知道,同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她兴许是不懂的。
又或许是懂了,可她当真会懂吗?她是不懂的……
萧弋又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跟前。
“还写字吗”他问。
“唔。”
“那便写罢。”萧弋托住了她的手肘,还接过她手中的笔,放入清水洗了洗,而后换了支新的蘸了墨,再交于她手。
她背靠着他在他跟前站定,萧弋的目光微微一垂,便能瞥见她脑袋顶上的发旋儿,还有耳畔那几根不太安分地翘起的头发丝。
萧弋的另一只手抬起,勾住那几根头发丝绕了绕,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
“唔?”杨幺儿茫然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揉了揉头发,揉得乱糟糟。
萧弋见状,舒展开手指,顺了顺她耳边的发。
杨幺儿如同被顺了毛的猫儿,立刻放下了手,她认认真真盯着那宣纸,生怕瞧错了一点细节,画,啊不,写错了字。便将萧弋玩儿她头发的事忘到了脑后。
他瞧着她专注的模样,突地笑了下:“也是,一个小傻子,纵有宅田千亩黄金万两又如何?无朕相护,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o( ̄︶ ̄)o
第24章 备下大礼(修)
那老嬷嬷回到永安宫, 到底不敢将皇上的话就这么学给太后听, 若是当真学了, 太后定然是要大怒的,她岂不是成了中间那个挑拨是非的人,两宫若斗法,顶事儿的便是她了。
于是老嬷嬷一琢磨,便将皇上那番话,掐头去尾,变个语意, 道:“皇上说,不若请李大人在宫外置一座杨宅,这样大礼便有了去处。不然,那礼部真将东西送到李府上, 反倒是为难了李大人, 想必大人是断不敢收的。”
李老夫人就坐在太后的下首, 闻言面皮抽了抽,冷汗登时便下来了。
老嬷嬷话说得委婉,可到底是浸淫内宅多年的人物, 又怎会不懂其中含意?今日前来,倒是她李家莽撞了, 恐怕从永安宫派人去传话时起,便是将皇上得罪了。
此时却听得座上的太后讥讽一笑, 道:“有何收不得?李家乃是哀家的亲人, 哀家又是皇上的母后, 抚养皇上之人。那杨姑娘从接过来,便是住在李家。如此亲上加亲的美事,便将那杨姑娘的娘家定在李家有何不可?又哪里需要李天吉另置宅院,还要挂上杨宅的名!那杨家人都是些村妇农夫,当不得大礼的便是他们吧!”
老嬷嬷熟知太后的性子,闻言倒也不觉惊讶。
这也正是她不敢当场回了皇上的话的缘故。
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道:“太后娘娘息怒,皇上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这边李老夫人却是心头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好。
太后的性子,便是旁人越不让她做,她越要做。这个性子,打她做了太后以来,便愈加的厉害了。
她口中称李家乃是她的亲人,实际李老夫人心头清楚,李家不过远亲矣,李家之所以有今日地位,只是因着太后娘娘的一些事,她的娘家不肯办,便交到了李家的手里办,这才得了太后的青睐。如今太后这样拉近关系,不过就是想让皇上不顺心罢了。到最后这恶果却是要她李家来吃的。
这是李老夫人断然不愿见到的。
得想个法子。
李老夫人心道。
太后此时转头看向李老夫人,道:“你也不用担心皇上驳了你李家的面子,回去等着罢,这新后总不能在宫中出嫁的,不符祖制。届时一样会到你李家去。”
李老夫人叩头谢过,道了声:“不敢。新后凤体尊贵,李家确实当不得新后的娘家。”
太后斜睨她一眼:“有什么当不得的?”
李老夫人忙又磕头,笑道:“是老身莽撞,竟是叫娘娘为难了。”
太后心说,哀家哪里为难了,哀家并不觉得为难,让那傻儿住进李家挺好。这不正是叫小皇帝清楚,他的皇后都是由永安宫掌控着的吗?也好叫他瞧瞧清楚自个儿的境况,莫再生出什么与永安宫抗衡的妄想来。
但李老夫人却是满口认定叫她为难了,跪地又磕头道:“老身怎敢坏了娘娘与皇上的母子情谊,老身羞愧!老身这便回去,申斥老身那不懂事的儿子,怎敢提出这样的妄想!……”
说罢,李老夫人便站起了身,一副欲告退的模样。
太后:“……”
哀家与那小皇帝哪来的母子情谊?有什么可叫你破坏的?
“老身告退。”李老夫人说着,还面露焦灼之色,像是真心实意为太后着想一般。
太后皱了下眉,道:“回去罢。”
她越发觉得与李老夫人说不到一处去了。这老太太如今也是年纪大了,脑子都糊涂了,说话如鸡同鸭讲。
李老夫人又谢过了太后,这才作出几分不舍之情,佝偻着身子缓缓退出了永安宫去。
老嬷嬷忐忑出声:“那奴婢还去养心殿回话吗?”
“回什么话。”太后眉头皱得更紧,“这李家都退缩了,还有什么可说,便让他自行操心去吧。总是要在大典之前,定下一个地儿给那傻子的!没有李家伸手,那皇上就得从私库出钱买宅子了。他那私库……”太后说到这里,一撇嘴:“还不如哀家的多。”
且说这李老夫人回到府中,李天吉正在家中同妻妾作乐,听闻母亲回来,才匆匆抛下人,来到了李老夫人跟前。
先前,李天吉以为芳草、蕊儿二人应当比那傻儿得宠的机会大些。
可谁晓得人送进宫去,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芳草引起了斗争,被太后处死。蕊儿之后更没了音讯。反倒是那傻子,因着是头一个送进宫的,到底是沾了钦天监的光,又在如今朝臣的力主下,真要做皇后了。
谁能想到呢?一个傻儿真要做皇后了!
李天吉这才动了心思,在举行大婚前,将人接回到家里来,一则在太后面前卖个好,明面上在皇上那里也过得去,二则也哄住了这傻子,人家傻归傻,日后到底是要做一国之母的,拉拢了她也是桩好事,倒也不枉费他当初接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千里迢迢跑到岷泽县去选人,中途还吃了不少苦呢……
李天吉一动心思,就让李老夫人进宫去与太后提了。
可如今……
李天吉跨过那道门,进到花厅中,便见李老夫人面色微沉,手里端着茶碗也不喝,像是打宫里受了什么气。
李天吉不由颤声道:“拜见母亲,母亲今日莫非遭了斥责?”
李老夫人放下茶碗,脸色更见肃穆。她摇头道:“并未遭斥责,可事情比遭了斥责还要严重……”
说完,李老夫人便将今日宫中的事,都同李天吉说了。
李天吉倒是神色轻松,他在李老夫人下首落座,叫丫鬟给自己端了茶点来,这才道:“倒也不必畏惧,咱们家攀附的一直都是太后,若要说得罪,岂不是早从儿子去岷泽县领了个傻子村姑回来,便将皇上得罪到底了?做了事就没有回头路了。儿子是不怕的。”
李老夫人却是拍了拍桌子,将花厅中的下人都斥退,于是骂道:“糊涂!两桩事怎能混为一谈?前者,乃是大势所趋,你去寻女子回来,那是上天所示,怎成了你的错?咱们原本都以为,这封后大典是举行不成的,可瞧如今的势头,不仅这大婚要办,封后大典要举行,这新皇亲政也不远了……若是如此,那你寻了这个丫头回京,反倒是桩好事!皇上又怎会迁怒于你?这后者就不同了……李家冲上前头,要给新后当娘家,皇上定是瞧不上咱们的,便会以为咱们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故意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以为自个儿能做皇上的岳家了。这两者带来的后果是全然不同的……”
李天吉闻言,渐渐也回过味儿来了。
“新皇亲政,便不可同日而语了。”他道。
李老夫人点头:“正是,皇上再体弱多病,到底是皇上。只要他亲政,握了实权,哪怕……哪怕只有几年过活,也是不可得罪的。太后在后宫纵有大权在握,但终究困于后宫之中。咱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只管为太后办事,别的一概不顾了。得换个法子,徐徐图之。”
李天吉当即低头深思起来:“……皇上既然发了话,那咱们便置一座宅子作杨宅。再送些仆人到那宅子上去。日后也不弃用这座宅邸,就这么一直小心看管着。咱们还可以再补些东西给新后。银子、首饰,都是不可少的。”
李老夫人点头:“今日太后已经面露不喜,我不适合再去永安宫。你便直接去皇上跟前,哭着求他收下宅子,务必表了忠心,还要道出之前的过错,便称,不敢坏了皇上与太后的情谊。如此才可两边不得罪。不然太后该要记恨咱们了。”
李天吉连忙点头。
之后二人又仔细聊了会儿,将方方面面都讲到了,以求不出疏漏,没办好事,反得罪了人……
与李老夫人聊过后,李天吉便求爷爷告奶奶去寻好宅子了,他相中的一处,乃是一位惠帝在时便告老归乡的官员的宅子,这官员后人无能,未能再入仕,家中无可依仗、捉襟见肘,却有莫名的坚持,口口声声说什么祖宅不可卖。
为了弄下这座宅子李天吉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而后他又亲自去了京中有名的首饰斋,交了钱,买了一些现成的,又定了些样式叫匠人打制。等回了府,还从老夫人和自己的私库里,挑挑拣拣选了些东西出来,凑满了一匣子,瞧着也像模像样了。
这还不算完。
李天吉想着,若是真将人迎进了杨宅,李家的几个女人定然是要去杨宅来往,拉拢拉拢关系的。
于是他又仔细嘱咐了妻子……
如此一番之后,李天吉便收拾着进了宫拜见皇上。
李家因与太后关系密切,李天吉也因而得了些便利,很是顺利地进了宫中。守卫早禀报到了养心殿,李天吉到了养心殿,便有太监引着他往涵春室走去。
往常萧弋召见大臣都是在西暖阁,不过李天吉的官都是捐的,朝未上过,只一心借太后的势做生意赚钱,当然配不得这般待遇。李天吉倒也浑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去涵春室,那不更显亲近嘛,好事好事……
这厢涵春室内。
杨幺儿正在试刘嬷嬷给她做的袖套。
刘嬷嬷小心绑在她的手上,道:“瞧着是不大好看,不过垫着手也就不疼了。姑娘多练些时日,手臂有了力道,可悬空写字了,自然也就用不着这东西了。”
杨幺儿点着头,伸出手指拨弄了两下袖套。
萧弋见她动作,道:“既戴好了,便去写字吧。前两日刚教过你一遍,不曾忘记罢?”
杨幺儿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冲他前半句话,摇头是冲他后半句话。
萧弋渐渐摸透了她的行为举止,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便下巴轻点:“嗯,去坐着吧。”
杨幺儿去了桌案前坐下,萧弋却是坐在了隔着一道珠帘的榻上。
那张榻正是杨幺儿头回来拜见萧弋的时候,见到的那张。她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隔着珠帘,去瞧萧弋。手里的笔也就握不好了,把袖子都染上了墨点。
旁边的宫人见状倒也不制止她。左右之后换件衣裳就是了。
这瞧着瞧着,便有人来了。
宫人们将室内灯火点得更加明亮,一个穿着青布直身的男子微微弓着背进来了。他低着头到了榻前,跪地行礼。
“臣李天吉,参见皇上。”
李天吉?
杨幺儿恍惚一阵,总觉得这个人瞧着眼熟,但仔细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她伸脖子伸得久了,也觉得累,便坐了回去,不远不近地盯着那名男子。
李天吉倒是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但他没敢抬头,还以为是皇上在瞧他呢。
他想起母亲交代的话,当即便哭出声来,一边哭喊一边认错,就差没抱着皇上的大腿嚎了。
“实乃臣之错,若是叫臣破坏了皇上同太后的母子情谊,便是臣万死也难恕其罪……”
“盼望皇上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臣在静宁巷购得一处宅子,此宅风水极好,宅内亭台楼阁、轩榭斋辕都是花了大心思的,求杨姑娘收下以作杨家之宅……”
“当初是臣接了杨姑娘进京,如今不敢怠慢,另备下黄金白银、珠宝首饰,凑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