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美丽的、身段柔软苗条的舞姬,也有歌喉美妙、纤纤玉手的乐伎。
还有或戴帷帽,又或是不戴,但俱都钗环叮当、服饰美丽的贵女……
扫来扫去。
却都不及那个稳稳坐着的女子。
众人瞧不出她的年纪,但满目都是她的风姿。尽管不露面容,却已胜过诸人。
于是大家也有了方才萧光和一样的心情。
——瞧不见面容,总叫人觉得心中痒痒。
春纱察觉到打量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可姑娘看得兴起,她又不好挡在前头,免得挡去了姑娘的视线。只能强忍着,等着姑娘看累了便走。
杨幺儿的确是有些乏了。
可她的心性同孩子相近,既是见着了极为有趣的玩意,又哪里肯轻易离去?她甚至一时连疲累都忘了。
萧光和陪着坐了会儿,便起身去寻他的朋友们玩了。
他们便拽着他问:“二哥大恩大德,告诉我们,那是谁家姑娘?今日二哥陪着她过来,莫不是从前就认识?是不是东陵李家的姑娘?李四的妹妹?还是李四的姐姐?”
萧光和行二。
这些人一狗腿起来,便管他喊“二哥”。
见他们俱都来问,显然好奇极了,萧光和顿生得意。还是他聪明,一眼便瞧出来对方是谁了。只是这话,他可是不会说的,尽管叫他们猜去!
这样的秘密,叫他一个人知晓就够了。看别人绞尽脑汁,岂不有趣?
“自然不是东陵李家的,谁家的,却是不好说的。”萧光和故作神秘地道。
说罢,他便在周围游走一圈儿,还去摘了两根草送给乐伎。至于为何不送花,这个时节便是没有花开的。
渐渐天色黑了。
萧光和再回到这边来,便又邀杨幺儿上船游湖。
这次杨幺儿点头点得更快了,帷帽之下,她微微瞪圆了眼,眸底闪着光。她定定地看着湖上停靠的大船,那船可真大呀……上面挂满了灯,亮堂极了。还有各色的彩带点缀,大船看上去就像是个放大版的玩具。鲜艳夺目。
一定好玩的。
杨幺儿心想。
杨幺儿要去,众人自然不好拦。
侍卫也早得了皇上的命令,只管护卫她的安全,其余一概不得过问。
于是他们也不会阻拦。
众人陆续都上了船。
船内飘满了酒香,脂粉香。
再正经的读书人,这时候也跟着上了船。
贵女们只有跟着家中兄弟的,才一块儿也上来玩了。其他没有兄弟的,便不大好跟上去了。
杨幺儿迅速到了画舫的顶层。
这里萧光和命人圈出一块地来,不许旁人接近。
杨幺儿头一次站得这样高,她颤巍巍地走到栏杆边上,向下望去。湖水色深,但当灯光落上去时,便波光粼粼说不出的好看……
杨幺儿看得目不转睛。
春纱笑道:“姑娘在瞧鱼吗?”
杨幺儿舔了舔唇,竟觉得舌尖乏味,真想吃鱼了。她问:“有吗?”
萧光和走上前来,道:“有鱼的,我上回来还钓过。”
“钓鱼。”杨幺儿说。
萧光和难得听见她开口,便转头真让人取了鱼竿和鱼饵来。
“我来钓,姑娘说要几条。”萧光和道。
杨幺儿点头:“嗯嗯,两条,不,四条……”四条。两条分给皇上。一条不够吃的罢?都凑不出几道菜呢。
越想杨幺儿越觉得饿了。
萧光和点头:“好,四条!”
说罢,他挽起袖子,还真不顾形象,自个儿给鱼竿上了饵,甩进湖里。
底下丝乐声声,上头却在放长了线,伸长了胳膊去钓鱼……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底下的人就瞅见一会儿一只鱼飞上去,一会儿一只鱼飞上去,足足飞了八回才停下!
那湖水还溅了两个公子哥儿一脸。
气得他们仰头朝上望去,但见着边上隐约一个戴帷帽的身影,倒是又憋回去了。总不好这样粗鲁的唉。
……
养心殿涵春室内。
萧弋翻着桌上宣纸,骤然翻出来几张写过的,上头的字都歪歪扭扭,毫无字体风骨可言。他随手叠起,与之前那张叫墨染了的一块儿。
“放匣子里罢。”他道。
宫人闻言取走。
萧弋突然问:“今日宫外可有消息传来?杨姑娘在宫外都做什么了?”
第29章 别样礼物
船老板用自己的大裙摆兜住了八条鱼, 八条鱼在她怀里蹦来蹦去, 将水都扬到她脸上去了。
但船老板却依旧面对笑容, 道:“奴家去寻个木桶来,给姑娘放好。”
“要两个。”杨幺儿说。
“是是。”
但杨幺儿随即又想到,桶也能送过去么?嬷嬷给她拿东西,给她分礼物,似都是拿匣子装的。于是杨幺儿想了想,吩咐她:“一个桶,两个大匣子。”
船老板也不管杨幺儿为何这样吩咐, 总之听了话,乖乖去拿了。
一个桶分四条鱼。
一个匣子分四条鱼。
萧光和:“……”
新后喜好与旁人不同,爱将鱼放置于匣中,作什么?作标本么?只是这死鱼标本……?
想来想去, 萧光和只能归结于, 兴许是这超脱于普通人的, 并不觉得拿鱼做标本,就不如拿花草虫石有闲情逸致了……大抵人家的审美情趣是高于众人的。
船上的小厮将鱼儿压进匣子里关好,但却还剩了一个匣子。
众人便杨幺儿亲手接过去, 分了些胭脂水粉进去,外壳上的琉璃、宝石撞得叮里当啷作响, 仿佛金钱的声音。杨幺儿装好给了侍卫:“给吧。”说完,她还指了指一盒子鱼:“还有它。”
侍卫恍恍惚惚地接过去。
“去吧。”杨幺儿又说。
于是侍卫恍恍惚惚地下了船, 等船靠近岸边时, 他便跳上了岸。
可上了岸, 他又懵住了。
去吧?去哪儿啊?去宫里头么?
侍卫想着应当是如此吧,不然让他去做什么?
于是他便高高托着两个匣子,一路飞奔向皇宫,心想着快一些,那样鱼死得还不会那么彻底。
……
这厢赵公公打起帘子,进了内室,在萧弋跟前躬身行礼,而后道:“先前有人回来报了一次,说是李家人陪着姑娘出府玩去了,还逛了两家胭脂铺子。”
“现在呢?”
“现在去城东参加了个诗会。”
“现在天色都晚了,她不曾回府?”
“说是诗会后还有游船会,兴许姑娘还在玩吧。那李家姑娘陪在一处的,还有宫人侍卫跟随,当是出不了事的。”赵公公忙道。
但萧弋却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不舒坦。
像是有根刺扎进了心坎儿,疼不疼,但实在令人不悦。
他垂下目光,盯住了手边的笔。那笔身纤细,竟叫他有种想要折断的欲望。
“她从前住在乡野,后头入了宫,并未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这回出了宫四下玩耍,想必是开心得很,瞧得眼珠子都不想转了……”萧弋沉声道。
赵公公心说,我该说姑娘玩得开心呢,还是玩得不开心呢?
没等他从这个艰难的问题中选出答案,有人在帘子外躬身道:“皇上,派去保护杨姑娘的两个侍卫,回来了一个。手里还拿着东西,想是要呈东西给皇上的。”
萧弋闻言,并未觉得心底舒坦,反倒有种更深的躁郁感。
到底隔着宫墙,隔着距离,不比在眼皮子底下,顺口一问,便知晓她在做什么了。
如今却要这样麻烦。
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将他带过来。”萧弋道。
“是。”外间的宫人应了声,忙转身去传话了。
不多时,那侍卫高捧着匣子进来了。
萧弋敏感,先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水的腥气……
侍卫很快到了面前,他跪地行礼,再将匣子呈上。萧弋见状明白过来,她走时说的什么?她说,分你分你。
他只当她是嘴上一说,哪里真会记得?
如今倒是真分给他了。
萧弋抬手掀了盖子,众人都不由悄悄探头看去,便见里头挤着四条鱼,最上面那条摆了摆尾巴,“啪嗒”跳了出来,落在了桌面上。
众人面露惊恐:“……”
若非是侍卫拿来,他们该要怀疑这是谁故意送来,带有不详之意了!
这这这谁把鱼搁匣子里送的啊!
萧弋反倒神色出奇的平静,若仔细看,他眉间的阴翳躁郁之色,还褪去了些。
他问侍卫:“今日姑娘去钓鱼了?”
“姑娘在船上,听人说里头有鱼,就钓了八条上来。”
萧弋眉尾微挑。
八条,还当真是分了一半给他,半点也不藏私。
再低头去瞧那胆大妄为,敢在皇上的桌案上跳跃摆尾的鱼儿,以及那匣子里被挤得要死不活的剩下的鱼,竟是都变得好看可亲了起来。
一屋子的宫人面如菜色。
总觉得那鱼看着惨得很,不管是从样貌还是气味,都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这杨姑娘从前不是还送花的么?怎么一出宫改送鱼了?哪个蠢蛋撺掇的?
萧弋却与他们不同。
他反倒心情愈加愉悦,更甚至飞扬起来。
珠宝银钱他又哪里会缺?
反倒是她,但凡她觉得好的,哪怕只是小玩意儿,也要分给他。就如之前送来的花……宫里不缺花,也不缺鱼。但她若这样的细枝末节也想着他……
萧弋合上匣子,道:“送去御膳房,今日做了吃了罢。若有还能活的,寻口缸养着。”
宫人们:“???”
他们莫非听岔了话?
皇上说的,当真是,做了吃了,有活的还要寻口缸养着?皇上便不觉生气?不觉荒唐?
萧弋又开了另一个匣子,便见里头的东西,壳子漂亮得很,熠熠生辉,只是瞧着多少有些奇怪。萧弋突地想到赵公公说,姑娘今日去逛了几家脂粉铺子。
这是……胭脂水粉?
萧弋随意拿起一盒,打开来瞧,还真是如此。
她真是实在不藏私。
什么玩意都送了一半来……
萧弋道:“送燕喜堂去放着罢。”
宫女应声,正要伸手去拿,萧弋却突地又道:“换个匣子装好,搁在多宝格里罢。”
宫女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低头应了:“是。”
萧弋方才问那侍卫:“今日姑娘玩得可开心?”
侍卫便老实答:“姑娘今日很是开心。”
“很是开心?”萧弋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嗓音微沉,叫人不自觉地背生寒意。
侍卫一派茫然,不懂得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回去罢,接着保护杨姑娘。”萧弋转瞬又沉声道。
“是。”侍卫起身告退。
心道,应当没说错话吧?应当是没事的吧?嗯,肯定是。
……
杨幺儿钓了鱼,看够了湖光水色,又听够了丝竹之乐,困意终于再也挡不住了。
她疲乏地扶住春纱的手。
春纱见状,便问:“姑娘可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李家姑娘也忙道:“姑娘若是喜欢,明日咱们再陪着姑娘出门玩。”
杨幺儿点点头,下了楼。
他们很快从船上撤离,坐上李家马车,先行离开。
萧光和仍旧留在船上玩,只是杨幺儿走时,他才多盯着背影瞧了两眼。
孟萱没跟上去,她去寻了自己的哥哥,然后还差了身边的人去打听,那个侍卫托着匣子,是往哪里去的。
孟萱在二楼找到了兄长,孟家大公子见她来了,便也不喝酒了,推开杯盏,就与孟萱另去了栏杆边上说话。
“今日都瞧上哪家公子了?”孟大公子问。
孟萱摇摇头,眉头紧蹙,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怎么了?”
“今日的事,我差人和兄长说了,兄长能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吗?”
孟大公子笑道:“我如何猜得出来,不过众人都道,是个十足美人是可肯定的。”
孟萱瞪他一眼。
此时孟萱派出去的人回来,那人战战兢兢,打着哆嗦,道:“姑娘,那个侍卫一路朝着、朝着皇宫去了……”
孟萱脸色一变,冷汗又冒了出来:“真是皇宫里的?”
孟大公子闻言,眉头一皱,神色也有了变化:“皇宫里的人?若真是皇宫里的,我心下倒的确有个猜测。可,可那可能吗?”
……
孟家兄妹仍在猜测。
这厢萧光和提壶倒酒,听人高声道:“越王殿下!”
萧光和心下一喜,提着酒壶迎上前去:“正廷兄!”
萧正廷原本面色平淡,瞧不出喜怒,但在见着萧光和的时候,倒是露了点笑意。萧光和见状,心知他今日定然闹了些不愉快,便也不追问,只将酒壶往他手里一塞,道:“过来过来,可惜你今日走了,什么也不曾见到,如今也只有听我与你说了。”
萧正廷笑道:“你何时成了个说书的?”
萧光和笑得开怀:“这可比说书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哦?那你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