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这三个孩子,本君就带回仙界了。”
话音落下,白晔扫了在场的妖君一眼,目光不经意碰上了上首王座上那青年的视线,不由顿了一下,浮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在这样的威压下敢抬头与他对视,实是难得。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芒照拂着妖皇殿的每一个角落,众妖君将头垂得更低,只觉一道风吹过,那压得人五脏六腑都挤作了一团的神压终于消失了去,白晔上神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三人一并消失了去。
、
殿内的人像木头削成的假人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除了头抬起来了,和方才受压迫时一般无二。
没有动静,没有人声,仿佛谁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僵局就会先从世界上消失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矢屿终于黑着脸出去了,周身裹着一层黑气,散布着一种“近我者死”的气息,跟随他的妖君凑到一起小声议论了几声,拔腿跟了出去,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跟得太远。
待到殿中的人已经去了大半,獠牙才终于有了动作,朝北胤拱手微微一点头,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跟在他边上的刀面也急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妖皇殿又走了一大段,直到四周再不见旁人的身影,獠牙才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刀面会意凑上前去,低低道:“魔君。”
“她怎么会放出来了?”
这个她,指的是乌兰。
刀面面有愧色,低下头去,愧疚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算了,就算你办事得力今天的事也不能幸免,矢屿那老东西狡猾得很。不过白晔上神来了倒是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这么大来头。”
、
白晔神君闲散地坐在云头,一朵云驾得飘飘忽忽的,路过九重天宫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把云修和焉蓉一巴掌扫了下去。
瑶夙一副不端不正的坐相,盯着跟前那道紫色的背影,想起不久前遍及妖界的上神之威,一路没敢吱声。
飘飘忽忽的云朵落在了昆仑山巅,巍峨雄伟的大殿立在山巅之上,勾起的檐角没进云层里,淡淡的神压笼罩着群山。
雍圣殿的大门素来紧闭,今日居然敞开了半扇,纸人吹成的几个小童子拿着扫帚凑在一起,扫着地上不存在的灰土。
瑶夙面露疑色,转头看向白晔,问道:“来人了?”
“嗯。”白晔淡淡应了一声,抬步先行。
昆仑山设有结界,朝拜的仙人止步于山脚下,能上到昆仑山巅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偏偏常来的那几位还有些喜欢翻墙,根本用不着开门放行。
今日这么看来,来人是开了大门被她娘兮扬上神迎进去的。
这么想着,瑶夙虽然心里好奇,还是端出了一副正经模样,小跑着跟上阿爹的步子,朝大殿走去。
、
金碧辉煌的大殿冷冷清清的,上首落了一把银色的石椅,兮扬上神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正闭目养神,长袍曳在地面上,宁静安好。
下方一把椅子上,坐着一名女子,眉目间沉着化不开的阴郁,那是经年日久累下的幽冥地府的阴煞之气,偏生一席黑底红纹的古袍将这气息敛去了七八分,给人以沉静大气的感觉。
瑶夙从未见过这位女神君,但从她那沾着远古气息的衣袍和恢弘的神力,已经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大致,弯身俯首行下一个大礼,恭声唤道:“瑶夙拜见扶婴帝君。”
“嗯。”扶婴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拂下一道神力,将她虚虚托了起来,细细打量了几眼,笑道:“我去冥界的时候还没有你,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承了你爹娘的好胚子,长成了个小美人儿。”
“帝君谬赞。”瑶夙礼貌性地回以一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再作声。
“乖巧温顺的叫小美人儿,她这种就叫小祸害。”闭目养神的兮扬上神插了一句进来,神情疲惫,连声音都惫懒得像春天渴睡的猫。
瑶夙方才光顾着打量扶婴帝君,这时才发现自家娘亲有些不妥,她身上的神力似乎有些溃散,在扶婴帝君神力的遮覆下有些不易察觉。
“阿娘,你……”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她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自三万年前镇魂翕毁了之后,扶婴帝君自请天命镇守冥界。司职三界升平的女帝君自然不能长久驻于冥界,而能替代镇魂翕镇压冥界的东西,只有古神祇兮扬上神能造出来。
扶婴帝君离开冥界,兮扬上神神力流失,想必是冥界厉鬼怨魂已经有了新的神器镇压。
兮扬等不到她的下文,慢悠悠睁开了眼睛,眼神轻飘飘落在瑶夙身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正了正有些沙哑的音色,问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我……”瑶夙支支吾吾的,眼神瞟向自家老爹。
可她爹素来把她娘放在心尖第一位,这会儿自动忽视了她的视线,慢条斯理走到娘子大人身边,轻柔地替她按着脑袋的穴位。
“你什么你?这是妖界的婚服,你当我不知道!瑶夙啊瑶夙,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当初没把你的神力封死是为了让你遇险的时候能够自保,你倒好,跑到妖界和小妖皇成亲去了!?”
“阿娘,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抓去妖界的,北胤他救了我,我当然得还他个人情。”
“都叫得这么亲切了?人情怎么还不行,非得以身相许?你爹今天要不过去逮你,你是不是还得还到他怀里去?!”
兮扬上神从来不是这般不讲理胡搅一通的人,瑶夙被她绕得急了,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不满,提高了声音,道:“阿娘!”
“娘什么娘?别忘了你的未婚夫婿是云修,你和妖界那小崽子成婚算什么事?你是想叫你娘我在三界没脸立足是吗?”
“娘!你定下婚约的时候我都还没出世!再说了,天宫那边一直不情不愿的,这件事一直闭口不提,也就你惦记着。要不是是你定下的,常合上神指不定已经取消婚约了!”
“你倒是还敢顶嘴?只要这婚约还在,你跟别人成亲就是在给雍圣殿招笑话!你娘我今日耗了太多神力没力气打你,你给我回房间面壁思过去!”
“阿娘!”
瑶夙急急喊了一声,还要再说,被他爹扫过来的一记目光堵住了嘴。
她娘素来不是个和颜悦色的母亲,却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在外人面前训斥过她。
那张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瑶夙只好默默将心里的话都咽了回去,灰溜溜转身回自己房间面壁。
☆、第三十三章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幕下, 一道蓝光眨眼而过,留下一道光华与天幕融为一体, 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云修落在雍圣殿一处院子的院墙上,伏低了身子扒拉在墙头上,往里张望着, 正好瞧见了坐在院子大石上的瑶夙,努力发出了一些声响吸引她的注意。
瑶夙十分鄙夷地“嘁”一声,才冲着他喊道:“下来吧,我娘没那闲工夫躲在角落里逮你。”
墙头上的人松了一口气, 这才翻身进来, 落地的动作并不十分流畅利落,闷闷哼了一声。
瑶夙抬眼打量了他一下, 默默往挪了挪尊臀给他让出个位置来,问道:“你父神打你了?”
“嗯,三十鞭。”云修应着, 双手撑在大石上正要往上跳, 忽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咬紧了牙, 好半天才缓过了劲儿,虚靠在大石上,接着道:“不过不是我父神打的, 是我母妃打的。”
“常合上神?”瑶夙诧异得提高了些音调,“她最是护着你,哪次你父神要打你不是她死命拦着,怎么会舍得打你?”
“长记性呗, 谁让我逞能跑去妖界救你,还捎着让师姐受了伤。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母妃打起人来比父神要狠,我整整在床上趴了十五天,今天才能下地出门。”
云修这般抱怨着,卷起了一边的衣袖,一道鞭痕从胳膊一路伸到了手腕,还带着未消的红肿,果然是打得狠了些,可想他背上肯定布满了青红交错的鞭痕。
“你手上那是什么?上哪掏的这么大的鸟蛋?”云修的微微仰起的视线落在了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上,一边将卷起的袖子放下,一边努了努下巴,询问的意味十足。
听闻瑶夙是两位上神的精血交汇受日月天地精华而生,破壳前在一颗蛋里孕育了近万年,她是上神血脉,又和妖界的妖皇不清不楚了一个多月……
“胡思乱想什么!”瑶夙一脸嫌弃地借着坐得高的优势用腿踹了踹他的胳膊,打断了他脑子里的龌龊想法,把手里的蛋丢到了他怀里。
“这里头是翳珀鸟,在妖界的时候替我们挡箭受了伤,缩在里头疗伤呢。我爹说了,翳珀是远古凤族变异的族群,智慧不足、神力也不足,启智怕是不行,但是能让它修炼到神兽该有的水平。”
“所以塞到了蛋里?回炉重造?”云修摇晃了两下手里的蛋,把一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鸟塞回蛋里,怕也只有这两位上神能干出来。
瑶夙耸了耸肩膀,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道:“谁知道呢,我爹寻了山里破碎的鸟壳给弄了这么颗蛋,让我用灵力养着,养个七七四十九日,翳珀破壳出来就是只了不得的神鸟。”
“五彩神鸟当坐骑,你倒是够派头。你娘也允了?”
“我娘从前脚底下踩的可是远古的神兽,才不会跟我计较一只不会化形的鸟。不过我娘现在也没心思管我……”
瑶夙的声音小了下去,那日被她娘斥了一通之后她就回房间面壁思过,听说扶婴帝君走了之后阿娘就去闭关了,到现在十几日过去了,也不见出来。
“兮扬上神怎么了?”云修见她顿了话头,停下了手里抛玩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她。“我去妖界前听兄长说两位上神去了冥界,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你可知晓扶婴帝君回来了?”
云修点点头,不光知晓,他还亲眼见到了,扶婴帝君回来那日群仙朝拜,他哀求兄长搀扶着过去,远远瞧了一眼,真真切切的是帝王风姿。
扶婴帝君镇守冥界三万年,和这件事定然也是有关系的。
“我娘倒腾了三万年,才终于做出了与当年的镇魂翕同等效用、能镇住冥界恶鬼怨魂的东西,起了个名字叫‘千秋锁’,融了我娘的神力在里边。为了避免落千秋锁换扶婴帝君出来造成冥界的微小动乱会影响人界,我娘一直用神力护着整个人界,耗损了太多的神力,我爹就一直在旁边守着,所以我被抓去了妖界,他们两才一直迟迟没有出现。”
冥界连接人界,三万年来由上神亲自坐守,骤然换成了镇压鬼魂的千秋锁,必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功夫,为保冥、人两界安定,三位上神在冥界整整耗了月余才算完了这件事。
后来一回到昆仑山,就知道了瑶夙被抓去了妖界,兮扬上神耗了太多神力实在没什么力气跑这一趟,这才由素来以闲逸淡泊自封的白晔神君出面,将他们带了回来。
、
瑶夙简要地说了一通之后,便默了下来,一来心里有些担心她娘,二来云修挨完打才刚能下地就往这边跑,不可能是闲得慌来找她说话。
云修一时也没有开口,将手里的一颗蛋翻来覆去转出了花来,仔细看便会发现左一下右两下转得毫无章法,心思魂游在了九天之外。
这份相对的静默持续得有些久,久到瑶夙差点以为这个人要在这儿玩蛋玩到天黑就回家吃饭的时候,云修才慢慢开了口,用他从未有过的正经语气。
“雍圣殿听到消息了吗?妖界要和我们开战了。”
瑶夙有些讶异地低头看着他,但那抹神色很快又消失了去,平缓地摇了摇头。
妖界和仙界本就不和,只因三万年前遭凶兽肆虐元气大损,这才休养生息了三万载,重燃战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值得多惊讶。
两位上神早已表明了立场,偏安一隅不管两界斗争,因而这些年传入雍圣殿的消息只能是她爹娘想知道的消息,旁的一概传不进来。
瑶夙默了片刻,问道:“哪边先开战?狐岐山?”
那一片自有狐神君死后便举族上下树倒猢狲散,只余下小部分族人还守在那儿,从那里攻进来是最容易的。
云修摇了摇头,道:“在往生海附近。妖界重建之后,仙妖结界的大门便挪了地,三万年来未曾开启过,五日前结界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来十万妖兵,在往生海附近安营扎寨。不仅如此,各仙族驻地也出现了大量妖兵,有些地方已经交过战了,澜丰仙君闲了三万年突然上战场,整个人跟喝了两缸酒似的势头猛得很,狐岐山得各族增援暂且也能守住。”
“妖界这是彻底撕破脸面,与仙界刀兵相见了。仙界安逸了三万载,就算再次交手仍能与之势均力敌,可妖界现在有传送门,将一地的妖兵传至另一处只须片刻光景,这对仙界……”
“这点无需太过担心,父神已经知晓此事了。这种妖法太耗费妖力,妖界能驱动的本就没有几人,更不可能频频运送大批妖兵。再者,若果真如此,父神和母妃二人合力将将仙兵从一处瞬移至另一处,也并非不能。”
“这倒也是。”瑶夙应了一声,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身旁的大石。
仙妖二界十数万年如一日僵持不下,不太可能存在哪边对另一边的绝对压倒之势,确实不必担心太过。
她和云修都生于太平年代,未曾亲眼见过当年处处对峙僵持的仙妖战场,虽然明知两界开战是早晚的事,这会儿仍不免心有戚戚。
云修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来仰视她,声音压低了几分,怕隔墙有耳被她娘听了去。
“听说小妖皇失踪了,现在大权落在了矢屿手中,所以才开了妖界大门,对妖界宣战。”
瑶夙敲石头的动作生生顿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确实,矢屿本就觊觎妖皇的位置,没了掣肘,打开王城的妖界大门与仙界开战,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又或许,他早就不顾忌妖皇和另一位魔君,就等着一个时机和仙界撕破和平的面纱重新开战,这么算来,她和云修出现在妖界,正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你担心他吗?”云修低声问着,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