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瞒着你的心思。”瑶夙对着从小一道长大的云修可以毫无顾忌地变脸,即便现在大家都有些不一样了,这种做习惯了的事便也很习惯地干了,就像戏台子上的变脸绝技一般,红黄黑白说换就换。
下一刻,瑶夙又是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盯着云修有些憔悴的脸,认真地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阿娘为什么给千秋锁起这么个名字?”
云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确确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千秋,寓意千秋万载,千秋锁的含义就落在这儿,往后千千万万年,镇压着冥界的怨魂恶鬼,锁断了他们通往人间的轮回之路,保得冥界清净人间太平。我娘倾注了半数神力铸成了千秋锁,和我爹、扶婴帝君一同将千秋锁镇压至冥界深处,我听他们提起过,落锁时曾焚烧百数冤魂,轻易打开不得,你是如何打开千秋锁的?”
话音落下,瑶夙转头看向云修。
后者目光有些闪躲,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腕,白皙的手腕磨红了一大片,才蹭下来一样东西,展开至瑶夙眼前。
那是一个手环,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更没有流光溢彩的灵力绕在上边,可瑶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与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有几分相似的结萦索环。
“你……”瑶夙一个字出了口,后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论是夸他聪明用兮扬上神给的东西来撬她的千秋锁,还是责备他愚蠢浪费了神器,此时都是不合时宜的。
长长的一声叹息哀得石阶旁早已烧焦的枯木落下了几片焦叶子,瑶夙低着头把自己灰扑扑的鞋面盯出了花来,才终于放弃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转挑正经的开口。
“我爹娘现在在冥界收拾烂摊子,扶婴帝君在人界拯救黎民苍生,整个仙界也就只有天帝有资格发出追捕你的敕令,可也只能把你捉回来,至于如何处置,他已经做不了主。千秋锁一旦打开,必须以燃烧元神为代价,才能重新落回去。扶婴帝君下凡前发了话,这事得你担着。云修,我不忍心看你燃烧自己的元神,可这件事我求不了我娘,我更不能让我娘烧她自己的元神。”
“云修。”瑶夙又唤了他一声,眼眶红了一圈,出口的话带了些哭腔。“也许我错了,不管你为焉蓉变了多少,我都不该劝你和她在一起的。你为她在妖界受了重伤,为她来央我去找乌蓬草,如今又为了她盗取千秋锁……不管她为了和你在一起做了什么,都远远比不上你为她做的多。”
“瑶夙,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一定要分出个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吗?”云修递过去一张帕子,很认真地回问。
瑶夙没有接他的手帕,也不知怎么接他的话。
她可以这样大大方方地当着云修的面说他付出太多,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换做了她自己和北胤,换做了她爹娘甚至是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计较。
“你知道吗?其实很早以前我就认识焉蓉了。那会儿你还没来天宫的时候,我还小,有一回溜出去玩的时候,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有一个小姑娘把我扶了起来,她就是焉蓉。那会儿我答应了她,带她回天宫给她看病,药王这么厉害一定能让她开口说话,可是后来一转头我就把这事儿忘了,让她一个人惦记了好多年。后来在太燕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却认不出她来。焉蓉她没有灵力,天宫里连仙娥都敢瞧不起她,可她从来不跟我讲,每天都在华昌宫等我办完事回去,每日给我做吃的,替我揉肩……”
很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不是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消日日对着,乏来递过一杯茶水就可以。
“本来我没想过盗取千秋锁,兮扬上神能造出三件与魂魄相关的神器,必然有替焉蓉修补魂魄的办法。我在昆仑山脚三跪九叩拜上去,可是他们不肯见我,守门的仙童告诉我,上神修为耗损太多,没办法答应我的事。我不能看着焉蓉老死,如果能救她自是最好,若不能,一起死罢了……”
“可你……”
、
瑶夙没出口的话被天边突然出现的金光止住,五爪金龙在天空咆哮着盘桓而下,化作了人形落在二人面前。
云修站起身来,低下来头,讷讷地唤道:“父神。”
藏匿在云后的北胤看见了这动静,也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定在瑶夙边上,一把拉起她的手。
元胥太子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落在了云修身上,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两位上神在冥界,跟我去领罪吧。”
云修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转头看了瑶夙一眼,然后沉沉地对他父亲道了声“好”,随后两人齐齐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大家吃月饼了没?
这么愉快的日子我居然在写这么苦情的戏码……
☆、中秋番外篇
这是瑶夙和北胤在人间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临近节日的时候, 村子里总是特别地热闹,一家老老小小趁着赶集的日子买了许多东西回家, 从瑶夙家门前路过的时候总要礼貌地寒暄几句。
反间的节日太多,神仙们从来不过这种繁琐日子,是以两人也并未放在心上, 天一亮北胤照旧提着他的斧子上山砍柴,瑶夙则洗洗衣择择菜,和屋前屋后的姑娘寒暄。
日落时分,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回家了, 北胤却迟迟没有回来, 瑶夙坐在屋门口等得有些着急,初初逃下凡界, 总担心着会被什么人抓回去。
隔壁顾大嫂见小媳妇神色担忧,不由得凑过来了些,隔着两道篱笆, 提高了嗓门问她:“姚姑娘, 白公子还没回来啊?”
“没呢……”瑶夙挠了挠头, 有些尴尬地笑笑。
“咳!我男人说他今儿个在集市上碰着白公子了,可能买月饼去了,今天集市上人多不好买, 再等等就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瑶夙放心了一些,只要不是仙界和妖界来人了,他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随即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到了另一处, 问道:“月饼?”
“是啊,怎么?白姑娘你没吃过?你们大户人家中秋不吃月饼么?”顾大嫂一颗八卦之心燃了起来,好心地从自家拜月神的贡品上拿了两个,用小碟子装着,隔着两道篱笆递了过来,一边递一边道:“喏,拿去尝尝,可好吃了。你以前都没吃过?那你们中秋吃什么?”
“我们……”餐风饮露?
瑶夙正搜肠刮肚思索着措辞的时候,北胤正好在几个拿着灯笼的小孩儿的簇拥下推门进来,回头给了他们一把糖,又笑盈盈地把木门关上。
顾大嫂见她回来,赶紧伸长了胳膊把手里的小碟子递到她手上,回头拉长了声音去喊自家四处野的小娃娃。
瑶夙有些哭笑不得地端着那两块月饼,回头看向北胤,巴巴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月饼你吃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馅儿的,集市上买的人太多了,我就随便……”北胤低声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两包包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和一个小灯笼。
那灯笼糊成了个兔子的形状,模样十分可爱。
瑶夙眼里仿佛有亮光划过,“呀”了一声,随手把顾大嫂的月饼放在了一边,转眼就将那灯笼拿在了手里,呼了一口气就点着了里边的小烛芯。
“诶?这是不是有些像……”瑶夙停了停,四顾了一下,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在妖界的时候,你给我买的那只兔子?”
“是有些像。”北胤被她的模样逗笑,自己也不禁奇怪起怎么会对兔子灯笼这般情有独钟。“不过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灯笼,变不成好看的烟火。”
“没关系,普通的我也喜欢。再说了,烟火哪有你好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北胤挑了挑眉,伸手在她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
瑶夙也不躲闪,笑眯眯地享受着他的宠溺,提着小灯笼围着他转了个圈,开心得像得了糖果的小姑娘。
北胤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满的温柔的笑意,视线一直跟着她转,最后在她靠过来的时候,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说起兔子,也许跟我还真有些缘分……”瑶夙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小兔子灯笼绕到了北胤身后,背对着他们,长长的耳朵立着,似乎在偷听他们的耳语。
“云修那小子透露了你的消息给我,央我去找你的时候顺便去你们那禁地帮他找乌蓬草。我从禁地出来进了一个小城,遇着个开店铺的女鬼,用一个换容的妖术诳了我一堆草药,那妖术使了之后把我整个人变成了个人身兔脑袋,一进狼城就被一群妖君盯着,差点儿给我扒了皮当下酒菜!”
北胤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开始伸手在她领子上不安分地动着。
“你干什么?!”瑶夙一把按住他胡乱扒拉的手。
“我得好好查看查看你有没有皮肉伤,回头好寻他们算账。”
“没有,他们一群人围着我的时候……诶?你干嘛?!别脱衣服!”
“嘘!小点儿声,别把别人引来了。你说的不算,我得亲眼看看才知道。”
“你个老流氓!你也知道有人啊?光天化日……化月,知不知羞?”
“是不大好,那回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想不到吧,勤快的我加更了!!
中秋节还是发点糖好了嘿嘿嘿~想放上一章作话,又怕太长了有些人跳过作话,又不好和正文放一起,就单独放了一个小短章*^_^*
☆、第四十七章
冥王殿的烛火在过去的千万年里, 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敞亮。
那张堆满了厚厚卷宗的沉龙木做的冥王案被抬到了小角落里放着,连着那张缺了豁口的椅子也被抬到了一边。
一把雕着上古麒麟神兽图案的银光闪闪的椅子落在大殿上首, 兮扬上神神色凝肃端坐在上面,白晔上神和扶婴帝君一左一右在她两边落座,整个冥王殿俨然成了三神会审的形势。
无尽的威压从上首传来, 不光冥君和判官恭恭敬敬垂着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连平日里下个油锅连连哀嚎的小鬼今日都出奇地安静。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殿外的鬼差诚惶诚恐地滚了进来,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脑袋贴着发寒的地面, 用一种颤抖而又极力克制的声音禀报道:“神君,天帝到了。”
兮扬上神面无表情地微一颔首, 鬼差忙连滚带爬地又退了出去,腰背弯得极低,垂到地面的衣摆一来一回将地面拖扫了两遍。
须臾, 天帝俍观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冥王殿, 模样似乎苍老了些, 腰背依旧挺直,一身绣金龙纹的锦袍衬得整个人格外容光焕发,每一步生风的步伐都透着上神的威严……只是在这三尊大神神威的掩盖下, 便不那么明显了罢。
俍观行到大殿中央停下,也不看两旁瑟缩得像鹌鹑的冥府众鬼,一抖宽大的袖袍,双手并到身前正要行礼, 一道轻柔的灵力落下托住了他弯下的身子。
“神君……”俍观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没有放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上首的人。
“我与白晔都是大混沌时期的神祇,早已言明不插手三界的一切,但事关三界,到底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扶婴帝君司职三界平和,也有资格在这里坐上一个位置。这样算来,刨开我们三个,作为一界的执掌者,你代表的便是仙界,可不必行这种虚礼。”
两旁的众鬼齐齐冒出一层虚汗,礼节这种东西古往今来早已有之,人界仙界妖界,就算是阴气甚重的冥界也有许多的条条框框,而卑者向尊者行礼,本就是最基本的约定俗成的礼节,平日里两人私下见面可免,可当着一界之主、大庭广众说出这种话的,除了这位三界至尊者,怕是三界之中再找不出谁来。
兮扬大神对此浑然不觉,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抬手在次座的位置化出了一把浮雕木椅,不轻不重地对他道:“坐吧。”
俍观的视线落在那把木椅上,再看看坐在斜前方的白晔神君,忽然生出了一些追忆往昔的年岁感。
天降之劫远古大混沌时代终结之后,他得白夜神君相助坐上了仙界之主的位置,往后八万多年,只要白夜神君前来凌霄殿朝会,他都会在凌霄宝座下方为他设一方尊席。
就像今日这样,不过上下首的位置调换了过来。
天帝落座后,冥君才敢战战兢兢地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椅子上,判官提着一只大笔默不作声站在他身后,鬼差们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没进阴影里——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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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不等鬼差进来禀报,一道冷风已经刮开了冥王殿的大门,两团光影一前一后落在了大殿上,前边的金光是元胥太子和云修,后边的蓝光则是常合太子妃。
元胥两道远山眉快要拧到了一起,沉下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要处置我儿子,我这当娘的还不许来看看?”
常合冷冷哼了一声,顿了一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把视线从他们父子两身上挪开,这才规规矩矩地向上头的三位行了个大礼。
认真算起来,这还是几万年来,她头一次规矩地给兮扬行礼。
她认识兮扬上神的时候,她还是清婉仙子,当时只觉得性子颇为喜欢,也没在意什么太子妃和小仙娥的身份,以至于后来虽然两人的尊卑位置换了,也没有太刻意地在乎,进屋不走正门,从头到尾说不上两句正经话,更别提什么规规矩矩地行礼。
平常见面便嬉笑斗嘴的人,一旦有一日与往常不一样了,那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了,比如现在,常合上神的儿子偷了兮扬上神镇在冥界的千秋锁。
此时不是什么说理攀感情的时候,纵使常合看起来一脸不愉快的戾色,也还是憋着什么都没说,站到天帝旁边双手往胸前一抄,一副“你们看着我脸色来”的蛮横样。
元胥将常合从头忽略到了脚底板,抬脚在云修的膝弯上踢了一下,把他按着跪到地上,紧跟着一掀衣摆,也跟着跪了下来,在地面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才高声道:“元胥管教不力致使云修犯下大错,今日亲自将他捉拿,听凭上神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