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他看着那个女人微微抬起的下颌滑落了一滴眼泪,只是再想看时,她却已经合起了双目。
陆起淮不知道沈唯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沈唯太过不对劲。
凭借他手中的那些情报,如今的这个沈唯和以前有着太大的不同,即便她平日掩饰得再好,可那之末细节的不同却也瞒不过他的眼睛。陆起淮的指腹磨着玉佩上的纹路,一双眼却仍旧一错不错看着沈唯的方向,他看着那个女人已重新睁开眼,先前眼中的那抹道不明说不清的思绪也已经收敛了个干净。
陆起淮就这样看着沈唯弯腰拾起了灯笼继续往回处走去,而他却仍旧立在此处眼睁睁得看着沈唯越走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沈唯的身影已经步入了黑暗之中再也寻不见,他才挑了挑眉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
墨棋拿着一把玉篦小心翼翼地替沈唯梳理着长发。
沈唯的头发被养护得很好,又黑又亮,就算不擦玫瑰露梳理起来也很是顺畅…墨棋这会一面替人梳着发,一面是不自觉地透过铜镜打量起人,昨儿夜里夫人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她有心想问人一回“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夫人不等她说话便面色淡淡说道一句“累了”,而后便早早歇下了。
她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今儿个看夫人的模样和往日却又没有什么差别了。
墨棋这心中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夫人昨儿个的不对劲与昨儿夜里她说得那些话扯上关系。
夫人素来心善,以前在沈家的时候有侯爷护着,就算来了这国公府也有国公爷护着,那些内宅阴私里的事谁也不敢拿到她眼前。
她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个内宅妇人为了上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况夫人和三夫人的关系一直都算得上不错,如今眼瞧着三爷这幅模样,她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墨棋想到这,心下那存了一夜的疑惑便也消了个干净,仅剩的几分也只是自责。明知道夫人的性子,偏偏还要在夫人面前提起这些事,当真不该…她心下叹了口气,而后面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她的眉目温和,口中也跟着柔声说道一句:“打先前大乘斋里传来话道是老夫人昨儿夜里未曾睡好,今儿个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墨棋面上神色的变化,虽然不知道墨棋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不过看她如今这幅模样倒是未再有所怀疑。沈唯见此,心下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墨棋行事沉稳又素来小心谨慎,要是她当真有所猜疑,她要解释起来却也颇要费上一番功夫。
如今墨棋既然没了疑惑,她自然也能松一口气。
沈唯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任由墨棋替她梳着发,口中是说道:“我记得昨儿个哥哥送来的东西中有几样名贵的药材…”
她这话说完是从那妆盒中择了一支如意簪递给墨棋,紧跟着是又一句:“等过会你亲自送去三房,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可总归也算是我们的一桩心意。”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那绣着百鸟归巢的锦缎布帘便也被打了起来,却是倚琴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握着一道用金箔镶边的帖子,待朝沈唯见过礼便恭声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皇后主子给您下来的帖子,邀您明儿个去宫中赏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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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赏花灯?
沈唯闻言倒是一怔。
墨棋见此便在她的耳边轻声提醒一句:“明儿个是正月十五,原本按着往年的规矩,咱们府中也是要大兴操办的,只是因着国公爷刚去,今年也就无人提起…”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倒也回过神来,她朝倚琴伸出手,那帖子上头也没写多少内容,她看了一遭便又合上了,待把帖子置在一侧的桌案上,她便又抬了脸朝倚琴问道:“母亲那处怎么说?”
“老夫人那处也收了帖子,只是她身子不爽利便推却了…”等这话一落,倚琴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说,到底是宫里的主子亲自下的帖子,咱们家中一个不去也不是个道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
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袖下的手却是稍稍蜷起了几分,这宫里头规矩多要是行差踏错些什么可不是说笑的,只是谢老夫人都这般说了,她自然也没法子推却。沈唯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吩咐一句:“既如此,你们便去准备明儿个进宫要用的东西。”
她这话说完,心下便思量起来——
庆云国这一任的天子赵准素来多疑,可待陆家却一直很是信任。
何况如今陆步巍刚去,赵准又提拔了陆步鞅以示荣宠,可见是要与那些观望的旁人说道“纵然陆家没了陆步巍,该有的荣华也是不会少的”…这样的情况下,她这位荣国公夫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宫里的那些主子也不会拿她如何。
沈唯想到这,心也就安定了几分。
…
约莫到辰时的时候。
沈唯刚刚用完早膳,李氏便牵着陆觅知过来给她请安了。
早些时候,沈唯也和李氏提起过让她不必日日如此,可说了几回也不见人听,她也就由着人去了…这会沈唯端坐在软榻上,待陆觅知朝她打过礼,她便笑着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昨儿个我让人给你送去的蜜饯糕点,你可欢喜?”
陆觅知近些日子和沈唯处得是越发亲近了。
这会她也不怕生,只握着沈唯的手坐在了人身边,闻言便笑着回道:“母亲送来的东西,我都欢喜。”陆觅知笑得时候两边的酒窝深深浅浅的,越发衬得她娇俏可人,让旁人瞧着也越发生出几分欢喜。
沈唯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许。
她的手撑在人的头上,待替陆觅知把髻上的珠花重新别好便又笑着说道:“你喜欢便好,只是你如今还小可不能贪吃,若是积了食夜里又该睡不踏实了。”
陆觅知闻言,小脸却是一红,可见昨儿个是当真多吃了未曾睡好,这才过了好一会才半低着头如若蚊蝇般轻轻“嗯”了一声。
李氏手里端着先前丫鬟新上的茶盏,眼见坐在榻上的两人,她心中虽然希望觅知能多得夫人的青眼,可口中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您太宠着她了,这些日子您遣人送来了太多东西,这委实是太过厚待了。”
近些日子,夫人每隔几日便送来不少好东西。
那些用度且不说府里的其他庶女,就连家中那几位嫡小姐只怕都没有这般被娇宠过…她这心中委实是有几分担忧。
沈唯闻言倒是循了一眼看去,她知晓李氏心中在担心什么,不过是怕娇宠得太过厉害落了旁人的眼再生出什么是非…要说李氏,她的确是个好母亲,这些年把陆觅知教育得很是不错,可就是太过胆小了些,或许是怕陆觅知太过惹眼便把人拘着端着。
这样的确能养出一个大家闺秀…
可她却不喜欢这样。
沈春庭和陆觅知虽然差不多年纪,可性子却差得很远。春庭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落落大方,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而觅知虽然端庄大方可有时候行事说话却太过畏首畏尾,这样下去只怕日后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只会自己憋着。
她如今既然做了觅知的便宜母亲,自然想力所能及得帮衬人一些。
沈唯想到这便与人说道:“那些东西都是从我陪嫁铺子里拿来的,就算他们瞧见了也没人敢说些什么,何况…”她说到这是又垂了眼朝陆觅知看去,跟着是又柔声一句:“觅知是国公爷的孩子,也是我们长房唯一一位姑娘,即便再娇宠着些也是受得住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揉了揉陆觅知的头。
眼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沈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明儿个宫中有花灯宴,你可要随母亲一道去?”
沈唯这话一落,陆觅知还未曾说话。
李氏却已面色怔忡呐呐开了口:“夫人,您…”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茶案上,素来沉静的面容此时也有几分难掩激动。宫中那样的地方寻常人一辈子都去不了一次,这么多年陆家也只有谢老夫人和夫人去过几回。
若是觅知能随夫人去一趟宫中,日后论起婚嫁也能由人高看几分。
她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所思所想也都只是为了觅知日后能有一个好的婚嫁,如今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放在她的面前,她又岂能不激动?只是…李氏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收敛了面上的激动,轻声说道:“觅知从来不曾去过宫中,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可如何是好?”
“家中的姑娘自幼便由教养嬷嬷教习着规矩,就连母亲也常常夸赞觅知…”
沈唯这话说完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是又一句:“明儿个你遣一个老道些的嬷嬷陪着觅知,何况有我看着她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李氏闻言忙起身谢了人一遭,她是当真激动,就连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泪花,眼看着还坐在榻上懵懂不已的陆觅知,便又忙跟着一句:“觅知,你还不快起来谢夫人?”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还是有些懵懂。
她虽然聪慧此时却也分不清为何姨娘会这般激动,只是她素来听话惯了,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只是还不等她下榻,沈唯便已握住了她的手。
沈唯抬了手,墨棋会意自是忙扶着陆觅知重新坐好。
等到陆觅知重新坐好——
沈唯才又看着李氏说道:“好了,你也不必与我讲这些虚礼,说到底觅知也要喊我一声母亲,我总归是盼着她好的。”她这话一落便又看了一眼陆觅知,眼瞧着她仍旧是一副懵懂模样便又怜爱得抚了抚她的脸,话却是与李氏说道:“我让墨棋随你一道过去先替觅知把明日要穿得衣裳拾掇出来。”
李氏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便折身往外头走去。
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
李氏却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她看着坐在软榻上那位端庄的年轻妇人,她能察觉出如今的夫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她不想知道夫人究竟是怎么了,她只知道如今的这位夫人是真心待觅知的。
仅此一样便已足够她感恩戴德,一生也不敢忘怀她的好意了。
沈唯察觉到李氏看过来的眼神,只是她刚刚抬了眼便见人已回身往外去了…她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只是仍旧坐在软榻上和陆觅知说着话。
许是李氏走了的缘故,屋中也没了旁的丫鬟,陆觅知说起话来也多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一面扯着沈唯的袖子,一面是仰着头问道:“母亲,宫里好玩吗?那里的花灯比我们以往看得还要好看吗?”
沈唯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便笑着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头发,口中也跟着柔声一句:“天下能人巧匠都在宫里,那里的花灯自是比以往咱们看到的还要好看些。”
两人这厢说着话——
外头便传来一声轻禀,却是陆起淮来给她请安了。
沈唯闻言便让人进来了,只是在那帘子打起的时候倒是又重新端坐了几分。
陆起淮今日仍旧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头戴白玉冠,这样打帘进来的时候正好带了外头的几许光芒,瞧着却是要比往日还要俊美几分。他眼看着端坐在榻上的沈唯便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笑着说了话:“先前儿子便听到里头很是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他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开口,陆觅知便已下了榻朝陆起淮走去。
陆觅知是打心眼喜欢陆起淮这个哥哥,这会她笑盈盈得握着他的手,口中是说道:“明日皇宫要举办花灯宴会,母亲要带我一起去,哥哥也去嘛?”
陆起淮近日倒也有几分习惯陆觅知的亲近。
这会他任由人握着手,凤眼微垂,只是耳听着这一句,原先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睛却闪过几分阴郁,就连握着陆觅知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
陆觅知也不知陆起淮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被人握着的手疼得厉害。
她纵然平日再是能忍,此时眼中也因着这股子酸痛泛起了几分泪花,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颤:“哥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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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声倒是回过神来,他忙松开了手。
小孩子的皮肤本就娇嫩,更何况是陆觅知这类自幼娇养在家中的贵女,她先前被陆起淮握过的手腕这会便已呈现出红红的一圈,瞧着怪是骇人…沈唯原先端坐在软榻上也未曾瞧见两人是怎么回事,如今听着陆觅知喊疼才循声看来。
沈唯离得并不算远自然也瞧见了陆觅知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她拧着眉起了身,待走到陆觅知跟前便握过她的手细细瞧了一回。
还不等她说话——
陆觅知便忙开了口:“母亲,不疼的,您别怪哥哥。”
她这话说完唯恐人不信便又拿着手在手背上按了一下,紧跟着是又一句:“您瞧,只是瞧着可怕,真得不疼的。”
陆觅知是真的喜欢陆起淮,她自幼就没有兄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哥哥自然高兴。虽然哥哥平素鲜少与她说话,可她心中还是欢喜他的,就如喜欢母亲一样喜欢他…她知道家中除了祖母和母亲外,其余人都不喜欢哥哥。
她虽然年岁小,可私下却也常常听底下的丫头说起哥哥。
倘若不是有母亲护着哥哥,只怕哥哥在家中早无立足之地了…因此她才担心因为这桩事惹母亲不高兴,连带着母亲日后也不护着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