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少地瓜
时间:2019-01-10 11:00:48

  肖鑫笑了笑,却不胡乱应承,“大丈夫一诺千金,若此时我夸下海口,到时失约反倒不美了。这半年我与秦兄都养的痴肥了些,都想着多往外走走,也见识见识你们口中那小山一般大的巨鱼,红头发蓝眼睛的蛮夷,若是走得太远,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虽有些不舍,郭先生还是点点头,“年轻人多长些见识是好的,且放手去做吧。”
  肖鑫和秦勇都抱拳称是,“多谢郭先生,纪大夫,后日一早我们便走了,两位也多保重!”
  纪大夫道:“也罢,我去收拾些丸药你们带着,出门在外的,也别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就胡来,再跟有些人似的,哼!”
  说到最后,老头儿一双眼刀子就狠狠往展鸰和席桐身上剜了几下。两人都有点儿心虚,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又对肖鑫他们道:“羽绒服羽绒被和睡袋什么的都带着,使劲压缩下也占不了多大地方。酒精带着,还有肉干什么的,多取些盘缠,出门在外也别太委屈了自己。”
  肖鑫和秦勇在外漂泊多年,再苦再累再凶险的时候也是有的,多少次命悬一线,可不都是自己咬牙硬挨过来的么?如今听了这话心中亦是热乎乎的,当即应下。
  郭先生凝神想了片刻,忽道:“临别在即,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说起来,你二人是否尚且无字?”
  按照规矩,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便算成人了,不便直呼其名,一般都会由长辈或是德高望重者帮忙起一表字,以示郑重。
  不过规矩是规矩,能得了表字的毕竟是少数人,绝大多数底层劳动人民别说表字了,连名儿都没有的多得是呢!
  肖鑫和秦勇对视一眼,都摇头,“没有。”
  “既如此,老夫便赠你二人表字,如何?”郭先生素喜他二人为人,平日也没少了指点,这会儿也觉得他们实在该有个字号的,不然当真可惜了满身的英雄气概。
  那两人一听,登时喜上眉梢,忙不迭行了大礼,“如此甚好!有劳先生!”
  他们都没怎么读过书,家里人能给起这个名字就不容易,又哪儿来的余力起什么表字!
  这郭先生乃是当过大官的正经读书人,他老人家肯为自己取字,那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哪儿有什么不好的!
  郭先生满意的点点头,略一沉吟,便道:“勇者,心也,气也,信也,为友人所托千里独行,一诺千金,发而扬之。鑫者,三金合之,天下之至刚至猛,可一味勇武也非好事,须得谨慎行之……”
  他看向肖鑫,“谨行,”又看向秦勇,“扬之。”
  表字一般跳不出两个规则,要么是跟名同意,要么是相反或是规劝的话,郭先生取这两个字,前者是见肖鑫行为过于乖张,兴头上来了不知收敛,怕来日在这上头吃亏,故而借机规劝;而秦勇年纪轻轻却重诚守诺,不过有点儿太过真挚且死心眼儿,郭先生就希望他能在继续发扬优良品行的同时,让自己的个性稍微张扬一点。
  两个人都算是心思灵活的,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当下郑重拜谢。
  等他们说完了,展鸰才凑上去问道:“先生,您来了这么久了,还没替我跟席桐起个呢!”
  虽说这俩人是分别在即,可这事儿好歹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没道理人家都美滋滋到手了,他们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呀。
  谁知郭先生就哼了声,没好气道:“且等着吧!”
  这两个小子分明这样年轻,说话做事却老爱老气横秋的,又……又不许他吃酒!
  等着,就等着!
  先送走了郭凝一家子,又送走了肖鑫和秦勇两个人,原本热闹非凡的客栈瞬间冷清的狠了。大人尚且有些失落,更何况孩子?展鹤连着好几天都接受不了现实,经常在无意中喊出诸如“秦哥哥你叫我吹哨子”之类的话,回过神来越发黯然神伤,被展鸰劝了许久才回转过来。
  好在到了二月份,终于有了头一个好消息:张同知调查的蔺秀才的事儿初步有了结果!
  那蔺秀才果然不是初犯!
  他本就不是沂源府人,早年是在外地中的秀才,又去不少地方游学,这才辗转到了黄泉州。
  既然不是在黄泉州初犯,那么张同知就不必承担主要责任,只要后期操作的好,乌纱帽就算保住了!
  “听说当年他与一家油铺的小姐相恋,二人私定终身,非卿不娶、非他不嫁,奈何那小姐的父亲一心用女儿攀龙附凤,意欲将她许配给本地另一个读书人。那读书人的书读的未必多么好,只是乃家中长子,名下许多产业……因蔺秀才和那小姐意志坚定,他便上门求亲,被羞辱一番也不改初衷。那姑娘的父亲也怕给人说嘴,与他约定只要能考中秀才功名便应了这门亲事。”
  展鸰和席桐点头。早在听几名受害人说起蔺秀才五花八门却始终差不多一个主题的身世后,他们就猜到那人必定有过一段结局十分惨烈的恋情,如今听了这个也不过是意料之内罢了。
  只是又不免好奇,“如今他早已是秀才,那为何亲事没成?”
  没道理啊!
  张同知也长长的叹了口气,十二分的唏嘘,“那女子的父亲着实糊涂,一心想要借助另一人的家业扶持自家,生怕蔺秀才正中了,竟暗中联合人做戏去骗他,说替他作保。结果蔺秀才一直到了进考场那日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拿在手中的担保文书竟是假的!没有人担保,他自然是考不成试的,更何况功名?心上人的父亲以此为由应了另一门亲事。”
  展鸰和席桐大惊,“这也忒无耻!”
  就算是竞争,你也好歹弄个公平竞争啊,这么干不成啊!愿赌服输,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这还不算什么,”张同知叹道,“若他不无耻,也不会有后头的事了。蔺秀才又羞又气,当下就病倒了,而等他好了之后再去,却被人打了出来……原来那女子竟万分痴心,眼见着嫁情郎无望之后,也不愿草草一生,竟于被送上花轿的前一夜一根绳子吊死了!”
  原来竟是这样!
  展鸰和席桐心下极为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再看蔺秀才如今的所作所为,便什么都明白了。
  良久,席桐叹道:“他终于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一类人。”
  想必,蔺秀才也曾对欺骗自己的人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可渐渐地,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模糊了他的神志,终于叫他从受害者转变为加害者,也开始用同样的方法叫别人饱尝痛苦和绝望……
  可怜吗?确实可怜。
  可恨吗?的确可恨!
  分明该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可蔺秀才却不分青红皂白,牵连无数无辜之人!
  展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他没报复那女子的父亲吗?”
  “哪里没!”张同知感慨万千道,“得知心上人死后,蔺秀才几乎没疯了,天天去她家门口哭泣,大半年里几乎什么都没干。次年那姑娘生辰时,又神叨叨的请人扎了纸做的花轿、新娘,青天白日的在那姑娘家门口举行冥婚!”
  展鸰和席桐大惊,这也是挺绝的!
  这是打击过度疯狂了。
  “那姑娘的爹娘又羞又气,也病倒了,又要告官。只是当地县令本就颇为欣赏蔺秀才的才华,前番还重重责罚了那个欺骗蔺秀才的人。若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那姑娘的爹做的,这会儿只怕那胖子都家破人亡了,还谈什么借助他人东山再起?且而且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故而只是警告一番,来年又亲自替他作保,果然中了秀才。当时好些知道他跟那姑娘的事儿的百姓还感慨,可惜了一对佳偶!
  说来也是可惜,其实蔺秀才本是中了举人的,结果放榜当日那姑娘的爹实在忍无可忍,与他当街厮打,结果反而被打伤……事情闹得太大,当地官员虽可怜蔺秀才,到底不好再坐视不理,便将他的举人从名录上划去。按理说,虽然此次作废了,可官府并没限制他日后再考,按照蔺秀才的才华,再中也非难事,那打那之后,他就好像彻底绝了念头,再也没下过考场……”
  “哀莫大于心死,”展鸰感慨道,“或许他发奋读书便是为了那姑娘,如今人都没了,便是他权倾一时,又给谁看呢?”
  心如死灰,说的就是蔺秀才吧?
  只是世上有许多伤心人,大家被伤心后做出的反应各有不同,有的选择自我治疗,有的选择适当发泄,有的选择伤害自己,而有的,却选择变本加厉伤害别人。蔺秀才无疑就是最后一种。
  饶是有所预料,展鸰和席桐也没想到事实真相竟然这般残酷,一时都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同知起身告辞,展鸰忙喊住他,“那蔺秀才,会是个什么结果?”
  “如今还没捉到,可饶是这么着,眼前这些罪行也够判他仗四十,流放八百里了!”他自己疯了固然可怜,那姑娘也是可悲可叹,但蔺秀才闹得这么一出,可以说毁了多少家庭的美好未来,单纯从这方面看都有点儿轻了。
  见他们问起蔺秀才,张同知还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道:“你们可别想不开啊,他这事儿是犯了众怒,谁也不可能包庇的。”
  展鸰和席桐哭笑不得,“我们包庇他干嘛啊!”
  可怜归可怜,世上本就有许多人被这个世界伤害过,可绝大部分的人依旧心地善良,并没这么极端的要去报复社会。
  错了就是错了,哪怕你有天大的理由,哪怕可以被理解,但既然做错了,就得勇敢的承担责任。
  你无辜,那些被骗的书生又何其无辜?若原谅了蔺秀才,谁又来给这些受害人机会?
  蔺秀才的抓捕还在继续,而经此一役,张同知对展鸰和席桐也有点儿信任了。
  转眼到了三月,两人正准备下个月带展鹤去蓝家做客的事儿呢,忽然外头来了一队人马,大声唱道:“圣人有旨!”
  众人一惊,回神后早已扑倒在地,耳畔只有来人回荡的宣旨声。
  原来是之前褚清怀进上去的酒精已经实验完毕,圣人和太后对这个结果都十分满意,不仅口头表扬,还给了极其丰厚的赏赐,更难得的是,圣人还亲自手书几个大字!
  忠、仁、义!
 
 
第109章 
  医用酒精的效用结结实实震撼了整个朝廷, 若果然顺利推广, 不知能救多少性命, 当真是要流芳百世的。圣人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那史书上的描述和后人的敬仰,就高兴得很。
  前头的先人们太能干,实在没能给他留下太多发挥的余地, 想攒点儿拿得出手的政绩都不容易, 如今有了这个, 岂不是天赐的良机?
  于是不仅圣人龙颜大悦,就连后宫的太后、皇后等主子娘娘们也都分外欢喜。她们都是信佛的, 素日无事都要吃斋念佛,如今若果然能推广开酒精,岂不是最积德行善的大事?故而不光圣人大肆嘉奖, 她们也都各自表了心意, 赏了许多东西。
  褚清怀举荐有功,且是他治下的, 自然算一份政绩;而原创者展鸰和席桐更是没的说,唯独一个清宵观,倒是有些难办。
  若果然论功行赏, 清宵观合该是跟展鸰和席桐两人一并位居头功的,只是如今天下大多推崇佛教, 这冷不丁冒出个道教的大功劳……不赏吧, 说不过去;可若赏吧, 又隐约有点儿不是味儿。
  圣人在这事儿上犯了难,前后召集大臣商议数回, 到底是疙疙瘩瘩,私下又不免觉得褚清怀此人实在是个公私分明的清官,办事儿利索不掺杂私心,可有时候未免也太过迂腐。就好比这回的事情,反正酒精是那两个百姓做出来的,你折子上只写他们二人的名字不就完了么?做什么还要把清宵观扯进来?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想绕也绕不开……
  到底是要脸面的人,圣人没好意思公开打自己“公正严明”的脸,也顺口表扬了清宵观几句,又赐了黄金千两,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至于展鸰和席桐,他不仅大方的赐了御笔亲书的“忠、仁、义”匾额一块,另有黄金千两,白银两千,因听说展鸰和席桐是江湖人,又赐了禁军中通用的宝刀两柄,神弓、劲弩各两副。左右如今也不大打仗,每年做出来的兵器都用不完,白堆着霉坏了,倒不如赏出去,又体面又物尽其用。
  至于后宫女眷们,少不得是些绫罗绸缎、古器玩意儿的。
  说来,褚清怀也是蔫儿坏,既存心与展鸰和席桐交好,便略使了点儿心眼儿:
  事先递上去的折子里,他只写了两个名字,并未提是男是女,而恰恰展鸰的名字又十分中性,又跟酒沾边,所以所有人都本能的将他们当成两个江湖汉子。
  然后圣人封赏的当日,褚清怀先领了自己的赏赐和旨意之后,这才笑着道:“都说好事成双,前儿微臣才得到消息,那二人已于年前成亲,可惜微臣不在,不然也该去吃杯喜酒沾沾喜气的。”
  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继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圣人头一个诧异道:“成亲?!”
  两个男人成的什么亲!
  褚清怀这才一副“哎呀,微臣忘了”的表情,诚惶诚恐道:“微臣有罪,光急着同圣人报喜了,竟忘了提前分辨,这展鸰,乃是一位女子,与那席桐是一对恋人。微臣有罪,还望圣人责罚。”
  话音刚落,朝上的议论声就又大了一倍,圣人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十分和气的叫他起来,“此等微末小事,爱卿不必在意。”
  他看重的只是自己的政绩,哪儿在乎弄出来这个的人是男是女?莫说是名小小女子,哪怕是个太监呢,又有什么要紧?
  褚清怀就又谢了恩,顺嘴拍了一记马屁。
  他自然知道圣人不会在意这些,可对于展鸰和席桐而言,这事儿先说和后说,差的实在太大了。
  世人向来轻视女子,若他从一开始就点明两人性别,即便展鸰是首功,事后论功行赏时也必然会被大大的忽视;可这会儿都尘埃落定了再说,那就大大的不同了。一来,圣人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赏赐和夸赞自然不好收回;二来,众人必然会震惊于一个女子竟也有这般本事,不管是他黄泉州,还是酒精,亦或是展鸰本身,会被舆论进一步推到更高的位置。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一家客栈,都是好事。
  多个朋友多条路,指不定日后自己还有用到人家的时候,而且难得女儿与她交好,权当卖个人情吧。希望她看在今日的份儿上,日后能多照顾锦儿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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