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少地瓜
时间:2019-01-10 11:00:48

  “您贵为知州,如何能拜我们这两个平头百姓?使不得。”
  “使得,”蓝源坚持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二位的救命之恩,我蓝家便是倾尽所有也无以为报!”
  “恐怕您误会了,”席桐表情淡淡的纠正道,“救助和照顾展鹤的,一直是我的这位友人,与在下并无半点关联,二位要谢也只需谢她一人便好。”
  蓝源就有些讪讪的,不过倒是高看他几眼。
  因才吃了饭,腹中难免饱胀,此刻桌上摆的是去油清嘴的柚子蜜茶,淡淡的橙色汁液中浮动着颗颗晶莹剔透的柚子果粒,不用凑近了便可嗅到一股清甜。
  蓝源顺势端起来饮了一口掩饰尴尬,酸甜的滋味倒是叫他眼前一亮。
  原本觉得这类甜兮兮的果子茶只是女眷和孩童的玩意儿,他还有些不屑一顾,不曾想竟别有洞天,男子尝着也很是不错。
  再回想起方才的饭食,蓝源就在心中暗自思索,这位年轻的展掌柜且不说别的事情上头如何,单单这待人接物和手艺便已十分不俗……
  展鸰正要说话,二狗子就有些惊慌的跑了过来,“姑娘,大爷忽然醒了哭闹,好似做了噩梦,谁哄都不成,您快去瞧瞧吧。”
  话音未落,展鸰就麻溜儿朝外头去了,蓝夫人巴不得找个借口接近,诸锦更怕被留下独自面对这两个男人,也匆匆跟上。
  本来蓝源也要去,谁知刚一起身就听席桐道:“蓝大人,在下心中有一疑问,还请大人帮忙答疑解惑。”
  蓝源自认这会儿还没法子对救命恩人的挚友发脾气,只好停下脚步,重新坐了回去,“请问。”
  席桐做惯了一刀毙命、一针见血的事儿,此刻正值敏感之际,须得快刀斩乱麻,便更不会绕弯子,“二位将展鹤,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蓝辄带回之后,是否打算同这边一刀两断?”
  蓝源微微吃了一惊,好容易调整好的平静面容瞬间龟裂,“你?”
  他是怎么猜到的?
  还有,这样要命的话,他竟真就这么大咧咧的问出来了?都不会打草润色迂回的吗?
  蓝源心中好一阵汹涌翻滚,也觉得被人戳破心思有些不爽,便没有立即答话。
  他乃状元出身,承蒙皇恩浩荡,官场浮沉多年,向来只有他压制别人的份儿,何曾被人步步紧逼过?
  然而他不正面回答,不代表席桐就此结束了。
  “大人不说,我便当大人默认了,”席桐面无表情道,“大人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太过绝情了么?恐怕令郎也不会情愿。”
  “孩子还小,能记几天?”蓝源又抿了一口柚子茶,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说出的话却超乎寻常的冷酷,“只要给他点新鲜玩意儿,过不了多久便会忘了。”
  说着,又转过脸来,微笑着看席桐,“你瞧,你我也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可童年之事又记得多少呢?”
  “或许此刻会忘,但他的真实记忆和感受不会。”席桐紧追不舍。
  “这位,咳,少侠,”蓝源勉强找了个差不多的称呼,语重心长道,“你非朝堂中人,也非世家出身,不明白这其中的许多隐情……这世道是绝不会容许一个世家子认一名商人做姐姐的。”
  对他们而言,这便是终生的污点,为人所不齿。
  席桐冷笑,“只怕世家子,更不会容许将救命恩人弃之如敝履的丑闻发生。”
  天地人伦,圣人以仁孝信义治天下,若蓝源当真这么做了,就相当于直接陷展鹤为不仁不孝不信不义,为千夫所指,还谈什么前程?
  蓝源面上再次变色,看向席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和审视,“本官自有办法令一切首尾消失于无形,并可许你们一世富贵。”
  此子绝非池中物,缘何在此间避世?他究竟有何目的!
  席桐高高扬起眉毛,他该感谢这位蓝大人的仁慈和宽厚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席桐嗤笑一声,“无论大人你再如何费尽心力的描补,即便我们守口如瓶,有心之人当真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你想做什么?!”
  “在下什么都不想做,也懒得做,”席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是觉得大人你有些事情没理清楚,才特意提醒。”
  “无论闲伉俪二人是如何想的,令郎当初险些夭折乃是不争的事实,造成此等局面的也是你们的疏忽,而他也确确实实认了一名商人做姐姐,如簧巧舌也无法辩驳。”
  “依在下拙见,既然木已成舟,与其一味否认,今日埋下隐患,日后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东窗事发、功亏一篑,倒不如大方承认。福祸相依,诚然,外人可能会以此打击排挤令郎,但这又未尝不是给令郎塑造好名声?有什么会比知恩图报、不离不弃更令人动容,又有谁会比拥有这些品质的臣子更值得信任呢?”
  稍后展鸰抱着噙着泪花的展鹤出来时,就发现蓝源与席桐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她悄悄以口型询问,席桐却冲她回了一笑,温暖和煦如四月的春水。
  “无妨,一切安好。”
 
 
第37章 
  “本官收你为义女, 如此一来, 你不必这般辛苦, 辙儿”
  “多谢美意,不必了。”展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她可没什么兴趣给自己凭空添一对爹妈。
  正常情况下, 她跟蓝源夫妇是平等对话的关系, 可如果真了认了义父义母, 自己岂不是凭空矮一辈?到时候还谈什么条件,光一个孝字, 一个大义压下来她就翻不了身,这跟往自己身上套枷锁有什么分别?
  再说了,双方彼此的第一印象又不是特别好, 认什么干亲, 凑在一起打架吗?
  她拒绝的太过干脆,以至于蓝夫人不赞同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就立即换成了被冒犯的薄怒,反过头来跟着劝了。
  “展姑娘,老爷的提议对大家皆有好处, 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瞧这避如蛇蝎的模样,他们蓝家是虎狼窝吗?莫非五品知州的干爹委屈了她不成!
  活了三十年, 眼见着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蓝源还从未被这样当众落过面子, 不免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苍天可鉴,他这个提议真的是目前能想到的最顾全大局的了。
  他就想着, 自己认了这个姑娘做义女,蓝家上下以礼相待,把她当嫡女供起来好生伺候着,到那时她还能害自己人不成?
  届时她摆脱了商籍,安安稳稳的过舒心日子,以后自己再为她挑个好夫婿,一生平安顺遂,也算报答恩人了吧?
  这么一来,辄儿的仕途也不会有任何隐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的挺好,只是却没料到人家不买账!
  荒郊野岭开饭馆就这么有意思?
  诸锦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一阵头疼,真是想劝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挺希望展鸰答应这个提议,这么一来,她们俩岂不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姐妹?也不必与鹤儿分开。而且有了这一层庇护,展姐姐日后也无需这般辛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瞧着展姐姐也不是那等意气用事之辈,想来答应或是不答应都有自己的打算,既如此,她又何必强求?
  想到这里,诸锦也就释然了。
  展鸰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又低头安慰展鹤几句,看他止了哭泣这才道:“两位也看见了,今儿孩子吓坏了,想做什么也不合适。不如二位徐徐图之,先慢慢接触下,培养了感情,两边熟悉之后再说去小住。”
  “不瞒姑娘,”蓝源苦笑一声,“我此行乃是前去赴任的,三日后便要启程,再不能耽搁。”
  言外之意,循序渐进是肯定来不及的。
  展鸰和席桐都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今儿只见了一面就把孩子吓得午觉都睡不好了,若是强行送走,孩子心里怎么想?前段时间被丢到荒郊野外的阴影还没彻底消除呢,如今又给强行推出门外……只怕真的是结缘不成反结仇了。
  展鸰想了下,又问蓝源去何处赴任,得知是南边平陶府辖下新明州后又本能的看向席桐,意思是那是哪儿?
  干他们这行的,记路是最基本的技能之一,她一问,席桐脑海中的地图概况就飞快地动起来,略一思索便给出答案,“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太远,从本地朝东南去新明州,若骑快马不过十几日便到,坐车月余即可。这还是走民道,而官道取直,又跑得起来,自然是更快了。”
  展鸰就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一定得赶紧买匹马。
  这么说来,还真不算远。
  蓝夫人生怕他们不把儿子还回来,忙笑道:“正是,并不算远,日后你们若想去瞧,也便宜的很。”
  听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是同那什么席少侠暗中做了什么交易,且不说是否吃了暗亏,可如今看来,断了往来是不大可能得了。
  左右先将儿子要回身边是正经,其他的都好商量。
  展鸰的思绪飞出去老远,脑海中突然跑马灯似的浮现出与展鹤相伴的片段,零零碎碎却光辉灿烂……
  “你们,这几日且多与他玩耍吧。”
  别无他法,且先尽量多培养培养感情吧。
  蓝源夫妇得了这句,顿时喜极而泣,还有什么怨不怨的?当下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展姑娘说的甚是!”
  虽说世家大族向来以家族利益为先,谁都是这么养孩子的,可常言道,失去后才知珍惜,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无愧于家族,无愧于朝廷,无愧于当地百姓,却偏偏无颜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好在天可怜见,如今失而复得,日后他们必定加倍珍视!
  蓝源喜得直搓手,原地踱了几步,本想上前与儿子说几句话,谁知展鹤直接把脑袋扎进展鸰怀里,理也不理。
  坏人,这些都是坏人,是要把他从姐姐身边带走的坏人!
  百般无奈之下,他试探着问:“展姑娘,时间宝贵,往返驿站难免耽搁,恰巧此处便是客栈,可还有空房?我夫妻二人这几日便宿在此处吧。”
  儿子就在眼前,蓝夫人当真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了,哪儿还在意客栈简陋狭小,当即打发人回驿站取行李。
  展鸰叫铁柱带他们去房间,自己则准备抓紧时间多给小孩儿做点好吃的。奈何小东西敏感的很,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死活不肯从她身上下来,一拽就瘪嘴要哭。
  展鸰无奈,只得叫席桐也跟着进了厨房,“姐姐要给你做好吃的,你跟着哥哥在旁边看可好?”又是油又是火的,可不敢叫他继续趴在自己身上。
  展鹤吸了吸鼻子,好歹答应了,委委屈屈下了地,抓着席桐的大手亦步亦趋。
  因诸锦已来过许多回,也熟门熟路的跟了进去。
  唉,若鹤儿同义父义母回去了,日后她再想见也不是这么容易了。
  蓝源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一咬牙,也要往里走,丫头小厮也不敢拦,只好跟上,一群人便都呼啦啦涌入厨房。
  君子远庖厨,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两位打从出娘胎就没见过厨房长什么样儿,才刚进去就被里头高高低低的瓶瓶罐罐震慑住,有种不知往何处下脚的尴尬。
  原来厨房竟是这般模样么?
  夫妻二人今日原本是去诸家会友,故而穿的都是正式宽袍大袖,十分繁琐华贵,远比普通衣裳更占地方,走起来飘逸灵动却难免呼呼生风,一不小心袖子就把桌边的陶盘扫了下去,吓了众人一大跳。
  蓝夫人刷的红了脸,丫头赶忙去捡,她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脑袋又碰到墙上挂的大蒜。她何曾见过此物?受惊之下忙往旁边挪开,谁知又一脚踩到装柴火的筐子,哎呦一声险些崴了脚。
  蓝源生怕她摔了,赶紧上前去扶,然而自己也不利索,那一尺多长的袖子又啪的将案上一碗泡发的干菜打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展鸰:“……”
  有意见咱明说不好吗?我要是不看着点儿,是不是回头把我厨房都给拆了?
  展鹤看着地上的菜干就噘了嘴,抱着席桐的大腿哼唧。
  果然是坏人,把他和姐姐最喜欢吃的扁豆干弄坏了,不能吃扁豆炒肉丝了!那个辣辣的油汪汪的,伴着椒盐花卷可好吃了!
  自打认识以来,诸锦就没见自家干爹干妈什么时候这般窘迫过,只得转身,“里头拥挤,咱们又都是外行,还是出去吧。”
  蓝源夫妇面上做烧,忙跟展鸰赔了几声不是,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虽然丢了大丑,可蓝夫人还不舍得走,想扒着门框继续瞧,诸锦担心她等会儿被油烟熏着,到底是拉了出来。
  三人在外头坐定,蓝夫人十分惴惴,想了下,叫丫头拿了一个荷包出来给二狗子,和颜悦色的道:“才刚我们笨手笨脚的,弄坏了好些东西,如今一堆人又要住着,权当开销吧。”
  若在平时,这些琐事自然有她身边的大丫头处理,可如今她不是有求于人吗?总要低头的。
  二狗子接过来抽了绳子倒出来一看,是四个精致小巧的万事如意银锞子,光芒灿灿,成色是极好的,一个约莫三两重,四个加起来少说十二两。
  一家客栈各方面都十分实惠,一个人一日下来顶了天也就五百文罢了,保管伺候的舒舒服服。他们连主子、丫头带车夫的足有六、七个,再加上牲口草料,一日约莫也得二三两银子。
  二狗子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下,又问:“不知几位要住几日呢?”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一两日吧,且先不必找了。”
  二狗子却不肯,“这事儿小的做不得主,且先入了账,回头我请示了掌柜的,叫她拿主意吧。”
  十二两银子,都够他们住五、六日了。便是算上方才弄坏的东西,怎么花都花不完的。
  万事都指望她拿主意的展掌柜已经和好了面,搁在一旁醒着,又叫席桐去弄了点猪肉进来。
  因预备着明日开张,她特意提前嘱咐城中商户送了一扇猪肉来,之前的排骨也是用的这个,真真儿的入口即化,且新鲜着呢。
  眼下他们客栈鸡鸭蛋早已自给自足,唯独一个猪,因是正经自然饲养的农家猪,长得很慢,一年只能杀一回,如今养的这批才半大,还不能用,只能买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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