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少地瓜
时间:2019-01-10 11:00:48

  潘掌柜微微眯了下眼,又看了看旁边正浑身不自在的铁柱和二狗子,再瞧瞧展鸰怀里乖乖吃奶糕的小孩儿,就有些疑惑。
  这样几个气度、风范乃至说话做事都截然不同的人,究竟是怎么聚到一块来的?
  这位展姑娘瞧着年轻,说话也干脆,可才刚那些话着实有些意思。
  “野猪不常见”,自然是物以稀为贵,奇货可居,她必然不肯贱卖的。
  “未必不会有第二次”,就是以后还有,说这话的人要么不知天高地厚,要么真有本事。
  “实在人”“若是合适,以后常来”,先给自己塞了个甜枣,又摆明了要公道价,不然以后就不来了。
  嗯,小姑娘家家的,有意思,有些个意思!
  潘掌柜带着玉扳指的手往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心里就有了谱。
  “好,展姑娘快人快语,老朽也就开门见山,二十两,如何?若是您觉得不合适,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也别落了常来往。不过展姑娘,不怕老朽多一句嘴,便是您走遍这黄泉州,恐怕也找不出更高的了。”
  时人多以猪肉为常,一斤不过二十文上下,肥些的可到三十文,却又独爱野味,小小一头野猪也能卖到十两上下。
  野猪虽少,却并非没有,若真想要了,花几两银子叫几个猎户进山找些日子,也未必会空手而回。
  只不过野猪生性暴躁凶残,且群居,轻易奈何不得,即便勉强弄回来也往往血肉模糊,皮毛根本没法儿瞧了,故而卖不出太高的价格。
  可今儿送来的这头野猪不光个头大,且身上除了颈子上两个血洞之外再无伤痕,皮毛也干净,猪也完整,很是喜人,因此价格叫得上去。
  展鸰就笑了,起身冲他抱了抱拳,“多谢潘掌柜美意,就这么着吧。剩下的兔子、野鸡也不值钱,只当个添头吧。往后没准儿常来,还请您多照应。”
  兔子野鸡什么的,加起来撑死了不过几百文,跟野猪的几十两完全没得比。与其斤斤计较,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打开这条人脉,以后再来也好说话。
  潘掌柜笑得爽朗,也没多说,只道展鸰痛快,麻溜儿的叫柜台上取了银子。
  直到手上捧了两锭雪花纹银,沉甸甸的压了下去,展鸰这才觉得踏实了。
  不过这么些银子倒不好拿,展鸰想了一回,主动要求换成一张十两的银票子,恒通钱庄的,全国通兑,贴身藏着。又要了一个五两银锭子,五两散碎银子,都用一个不起眼的蓝色钱袋装了,准备随时花用。
  走时,潘掌柜亲自送到门口,还特意叫伙计包了一盒奶糕子、一盒酥皮枣泥饼并一纸包话梅,和颜悦色的对展鸰道:“才刚瞧见小公子喜欢,并不值什么,且拿着磨牙吧。若是觉得好了,回头照顾小店也就是了。”
  到这会儿,他口中赫赫有名的潘家酒楼已经谦虚成小店了。
  展鸰喜欢跟这样痛快直爽的人打交道,就没拒绝,又摸着展鹤的脑袋叫他道谢。
  小家伙到底没开口,只是笨拙却认真的对潘掌柜做了个揖。
  潘掌柜就有些明白了,微微压低了声音对展鸰道:“老朽倒是知道有位大夫十分出色,于儿科一道颇有心得,姑娘不如带令弟去瞧瞧。”
  展鸰谢过,又摇头,“我已确认过,他只是不愿开口。”
  捡到小家伙的第一天,展鸰就简单的替他做过检查,声带和喉咙并无问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如今的闭口不言只是心理问题,药石无用。
  潘掌柜就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很有些惋惜的样子。
  瞧这小娃娃颇聪明伶俐,又难得懂事乖巧,想来读书也可,然而只不会开口一条,就彻底绝了科举的指望了。
 
 
第7章 
  展鸰也不多解释,顺便跟潘掌柜问了附近的书肆,这就离去了。
  镇上人多,展鹤就有些怕怕的,展鸰也怕把小孩儿挤丢了,就直接抱在怀中,一应东西都叫铁柱和二狗子提着。
  快到晌午了,展鸰也觉腹中饥饿,略一合计,决定先去吃饭,正好也正经见识下这里的饮食水平,完了之后再去书肆。
  二狗子比较抠,觉得这野猪是展鸰好容易打来的,他们跟着蹭吃蹭喝已经十分过意不去,又哪里舍得在外头吃饭?故而一听这话简直要跳起来,“不必了吧?我们赶紧买了东西,家去一遭吃也就罢了。”
  到底展鸰是花过信用卡的,与他们的消费观念有本质上的不同,即便心疼也只是一时,便笑道:“等回去只怕天都要黑了,难不成一直忍着?且我跟你们大爷也都饿了,便去吃饭。”
  拿银子的是大爷,这会儿展大爷发话了,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一行四人当即改道。
  正是饭点,大街小巷的大小食肆都坐了不少人,滚滚香气充斥在每个角落。
  客人们满足的吃相就是最好的宣传,更有机灵的小二、伙计当街招呼,比赛似的扯着嗓子喊,生怕对方把自己的嗓门压过去,那此起彼伏的,闹得不想吃的都有些撑不住。
  “来啦,又香又浓的鱼羊汤,鲜啦!”
  “赵婆婆酥皮饼,酥脆适口,一碰掉渣,吃了还想吃!”
  “客官里头请,新来的驴肉烧饼来一个不?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多买多实惠!”
  “肉馒头,肉馒头,好大好香的肉馒头,一个管饱!”
  “汤饼汤饼,关中汤饼,大骨头熬出来的雪白浓汤!”
  几个人都没近距离见过这样的场景,看的眼睛都有些不够用,展鹤也不怕人多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咯咯直笑。
  铁柱和二狗子更不必提,这几年来两人哪里还敢往这样的地方凑?才刚说不饿,可这会儿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口中唾液疯狂分泌,口水咕嘟嘟直咽,看见哪个都好吃,可谁也不敢主动开口。
  一行人伸着脖子瞪着眼挨着看了一遍,最后脑子里什么都没记住,只觉得快被香昏了。到底还是展鸰做主,便去二狗子口中那王婆包子铺门前的一张桌上坐了。
  展鸰先看了一回,瞧瞧旁的食客都要了些什么,心下稍定,开口要了十个招牌包子,没多会儿就由伙计用一个竹条编的小笸箩端了上来。
  如今还没有后世的精加工面粉,面食都是微微带点黄的天然小麦色,这已是难得的细粮了。包子足有成年人拳头这么大,估计是刚出笼,这会儿还咕嘟咕嘟冒热气,袅袅升腾的白雾中满是浓香。
  二狗子和铁柱都忍不住吞口水,肚子里打雷似的叫,可还是等着展鸰拿了一个之后,这才敢动手。
  展鸰两只手倒腾着把包子使劲吹了吹,觉得不烫了,这才掰了一块给展鹤。
  包子是猪肉大葱的,典型北地风味,粗犷又豪放。
  因为粮食有些粗糙,面皮不免也有点硬,不过馅儿调的极好。细细的肉蓉里面混着翠绿的大葱,很大程度上缓和了油腻——当然,这会儿的猪想长点肥膘都难,之所以葱多,很可能是因为葱价便宜。
  掰开之后边缘都渗出肉汁儿来,吸一口,咸香适宜,美得很。
  单吃包子有些噎得慌,展鸰四处看了几眼,见不少食客桌上都摆着汤碗,遂招手叫伙计过来,“劳烦小二哥,替我们叫三碗汤过来,稍后一同结账。”
  街面并不大,各处食肆也都是挨挨挤挤,不过都很有默契的分隔开来,以免造成恶性竞争。
  就好比王婆周围一丈之内,包括街对面,再没有卖主食的:左右一个开酒馆的,一个卖汤羹的,对面卖蜜饯果品。
  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心里门儿清,只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一般没有上来就跟左邻右舍撕破脸的。
  而食客们坐下吃包子时,也都会从旁边叫一碗鱼羊汤;或是在酒馆喝够了酒,顺便叫伙计买几个肉包子、叫一碗汤,再要几个果碟子进来醒酒……甚至某些店家之间关系好,便是食客不主动要,他们也会帮忙推销,互惠互利。
  小二麻利的去了,不多时就端着三碗奶白色的汤过来,声音清脆响亮,“鱼羊鲜汤三碗,共计十二个大钱!”
  那汤碗那样大,托盘又沉重,他瞧着瘦瘦小小的,可竟也托的稳稳当当,穿花儿似的绕过过往行人,任凭碗中高高溅起涟漪,可半滴汤汁也未曾洒出。
  这鱼羊汤是用羊腿骨和鱼头熬的汤底,炖成漂亮的奶白色,里头加了好些碎鱼肉,上头撒着一点碧绿的芫荽和葱花,十分好看。
  二狗子他们已经喜得不知怎么是好了,顾不上烫嘴,端起来就喝,一口下去,满嘴里都是说不出的鲜香。汤汁顺着喉咙一条线走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起来。
  汤又浓又香,一点儿也不腻人,运气好的话,里头还能吃到好些鱼肉、羊肉沫呢,这可是肉!
  展鸰尝了一口,滋味儿果然不错,且里头好似还加了胡椒,多喝几口,额头上就细细的出了点汗,这个时节喝正好防风除寒。
  她小心的端着碗,给展鹤挑了几块细嫩的鱼肉、羊肉。羊肉性燥易上火,小孩子不能多吃,倒是鱼肉可以多来点,补脑。汤也喝了几口,半张脸都埋进去,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尖儿上还顶了一片芫荽,他自己先就咯咯笑起来。
  小家伙就这点最好,一点儿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展鸰笑着给他抹抹脸,又忍不住亲了一口,“还喝不喝?”
  小孩儿摇摇头,眯着眼睛指了指她,展鸰就喝了几口,他这才继续喝。
  吃饱喝足了办正事,头一站便是书肆。
  铁柱和二狗子就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恐亵渎了。
  他们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也知道读书人的尊贵,且如今又是这幅模样,故而离着一丈远就将脑袋甩成拨浪鼓。
  “展姑娘,您同大爷进去吧,我们在外头等,在外头等。”
  展鸰也不强求,“也罢,就在那头茶肆坐着吧,别生事。”
  说着,又将先前的铜钱抓了些给他们。
  才刚吃饱了荤腥,喝点茶解腻是再好不过的,可兄弟俩并不敢要,只说站着就成。
  展鸰硬塞了过去,“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们带着这木排却去哪里站?回头挡了人家做生意,或是磕着碰着呢,巡街的衙役也不是好耍的。还是去坐着,一碗茶也不过一个大钱,如今我有了银子,便是你们多喝几碗也喝不垮,哪里就这样小心了。”
  铁柱和二狗子这才面红耳赤的受了。
  回头两人果然去了茶肆,原本小二要来撵人,可见他们有钱,这才换了笑模样,又叫点茶。
  兄弟俩虽拿着二十多个大钱,却不敢乱花,飞快的瞅了瞅四周,只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说是茶,却都是没什么滋味的茶叶沫子、茶梗儿,滚滚的冲上一大壶,就能慢慢坐着喝,只要四个大钱,也不会有人撵了。
  二狗子有些心疼,低声道:“大哥,如何不要一碗?”
  足足四个钱呢,都够买个肉包子了。
  铁柱往邻桌撇了撇嘴,“你看那碗,大口浅底敞开的,天又燥,几口就没了。展姑娘说要慢慢瞧,咱们吃完茶却如何是好?再买却又不合算了。倒不如这一大壶,还能加水哩,不紧不慢也能喝上小半时辰,解渴又管饱,谁也说不出甚么来。”
  左右只要脸皮厚,就敢叫小二续水,他们再坐着也就理直气壮了。
  二狗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到底是大哥,果然想得周到。”
  顿了顿又道:“展姑娘当真是个厚道人。”活着都不容易,能叫人吃饱已然艰难的很了,可展姑娘竟还给他们钱,叫他们来喝茶!
  铁柱嗯了声,又点了点头,心里不知道想什么。
 
 
第8章 
  书肆向来是人最少的地方,又安静,展鸰进去之后就把展鹤放下了。
  掌柜的略掀了掀眼皮子,见他们都穿的干干净净的,举止也大方规矩,就没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看账本子。
  展鸰带着小孩儿往里走了走,顺手掀开一本书瞧了,发现好似是繁体字,偶尔有认得不大扎实的,却也能连蒙带猜的知道意思,就松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发音一样不一样。
  她转头看了一圈,隐约瞧见有个书生正捧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口中还念念有声,就轻手轻脚的蹭了过去,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圣人云,仁者以人治……”
  展鸰又瞧了瞧书上写的,确认发音也没差别,这才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圣,哎呀,你,你这女子!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却是那书生念到兴起了,脑袋四处乱晃,一下子就看见了身后站的展鸰,登时吓了一跳,脸都涨红了。
  他这一嗓子,直将书肆内并不多的人都引的转过头,连掌柜的也朝这边看来。
  展鸰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又十分歉意的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见公子面善,本想求助来着,又不好扰了公子雅兴,实在是失礼了。”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她跟展鹤两个人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相貌,又第一时间放软姿态,那书生哪里还气的起来?又听说她要求助,难免升起一点显示自己博学、能干的心态,虽然还是红着脸,却已经不是气的了。
  “咳,既如此,就罢了,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谁都有点红袖添香的小心思,似他这等寒门学子,去各式文会的机会就少,难得在书肆遇到一个美貌姑娘,少不得要炫耀一二。
  展鸰冲他笑了笑,就见对方脸上红的似要滴血,这才指了指展鹤,“舍弟年纪到了,想要启蒙,不知公子可知哪些是启蒙用书?”
  作为在现代发达社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她是绝不可能接受自己重新成为文盲的,不光她,回头算上小孩儿和外头那两个夯货,也都得跟着学习!
  那书生就挺怀疑的瞧了她一眼,嘴巴有点蠢蠢欲动。
  展鸰不耐烦听他的圣人云,就又补了一句,“我也读过不少书。”
  时人崇尚谦逊之道,尤其是女子,便是满腹才学,往往也会谦虚说“只识得几个字”,这女子倒好,竟张口就“读过不少书”!
  那书生微微瞪大了眼睛,显然没遇到过这么大言不惭的女子,犹豫犹豫再犹豫,到底还是指了个方向,“令弟这个年纪,不过是学些三百千,再大了,亦可学《论语》《诗经》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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