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少地瓜
时间:2019-01-10 11:00:48

  任谁睡到五迷三道的时候,夜里一睁眼看房梁上吊着个人,直勾勾盯着你看,还把冰凉的匕首往你脖子上比划都得吓够呛!
  那县令吓个半死,嗷嗷叫的嗓子都哑了,连滚带爬的磕头喊爷爷,又一迭声的保证日后做个好官,并于次日将搜刮来的钱财原样返还。
  若是旁的事,他好歹还能摆出县令大老爷的款儿来通缉人贩,可这个?他哪儿敢!到时候逼急了,那俩歹人直接跑到知州、知府老爷们前说了实话,他如何解释?区区一介县令,统共一年才多少俸禄?瞎子都该知道那堆金山银山有问题!
  从县衙出来之后,席桐再一次变装,小半个月后再一次将故态萌生的县令抓了个正着。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直接给那县令剃了秃瓢,对方硬生生吓破了胆,连着发了好几天高烧,之后再也不敢有歹心了。
  前前后后待了一个月,基本确定不会有变之后,席桐这才继续北上。
  本以为就这么着了,谁知席桐又在一次进山剿匪的时候碰见了上回那个人!
  “嘿,你这一路上过得够精彩纷呈的,也没闲着。”展鸰打趣道,起身去翻出一小篓山楂来,准备等会儿煮山楂饮。
  席桐抽出匕首,跟她一起剔核,听了这话就笑,“我那会儿浑浑噩噩的,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个底,若再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只怕就要崩溃了。”
  这山楂极好,红彤彤圆溜溜,皮薄肉厚,掰开一个里头亮莹莹的透着沙。他忍不住丢了一个进嘴巴,酸甜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刺激的口水疯狂分泌,叫人不由得眯了眼睛。
  展鸰点头,“那倒也是。”
  或许外人瞧着她总是乐呵呵的,可刚来那会儿也着实不安,只是硬逼着自己每天忙得陀螺似的连轴转,都没工夫去想七想八的,这才渐渐的好了。
  想开也就好了,人嘛,到哪儿不是活着?如今他们虽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也得到了许多,换种活法未尝不是一条新出路。
  “那回我去一户人家投宿,夜里来了山匪,抢东西不说还烧房子……”
  那一带的山民十分朴实,热情又好客,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路人也没有半点排斥的心,不收住宿银子不说,还专门给他杀鸡,又取了家中好酒……
  现代社会压力大、风险大,尤其是大城市之内的人心冷漠已久,何曾有过这样的淳朴?席桐花了好几天才适应,只觉一颗心都给捂热了、捂化了。人家不要银钱,他便帮着砍柴、扫院子,做些力气活,只觉亲热的不行,哪里能眼睁睁看着村民吃亏?第二天就循着痕迹摸过去了。
  山匪虽然号称有几十号兄弟,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席桐一个人进山就跟回家似的,搞了几个陷阱就把土匪窝弄的鸡飞狗跳,相互猜忌起来。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渐渐确定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做跟他一样的事。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那群担惊受怕的土匪都快崩溃了,结果转头就见自家粮仓起了火!
  当时席桐也惊着了,他这几天千方百计的避开粮仓,为的就是捣毁土匪窝之后还能剩些东西还给百姓,可这一出几乎就使他的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等那群土匪捆猪似的丢做一堆儿,只能哼唧的时候,席桐终于见到了那个同样在暗中动手脚的人,还是熟人。
  天下之大,能再次相见也是有缘,两人先将土匪直接送去见了官,然后便去酒肆吃酒,越聊越投机。
  那人名叫肖鑫,是个游侠,为人豪迈不羁,惯好行侠仗义抱打不平。
  两人又在当地盘桓数日,这才分开了。
  都是生性洒脱之辈,也没做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的依依惜别,只是相互留了话,大约往什么方向去,若是便宜只管留个讯号云云。
  “……我的刺客黑马也是在那儿无意中找到的,”席桐道,“因人数较多,倒也不好劫富济贫,我们便只略取了一点银子,有自用的,也有拿下去还给下头百姓的。”
  展鸰就跟听故事似的,半边身子都趴在桌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追问道:“然后呢?”
  席桐最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不自觉错开视线,“没了。”
  见展鸰面露失望之色,他只好又补充道:“不过我留了讯号,或许他什么时候找了来也未可知。”
  “那可就有意思了,”展鸰笑道,“我还真想见见这位敢把县令吊在城门楼子上的牛人!”
  席桐剥山楂的动作不易察觉的顿了顿,旋即恢复正常,又若无其事的道:“他啊,一脸大胡子,又黑黢黢的,身材魁梧,瞧着跟头熊似的。”
  展鸰眨眨眼,仰头想了会儿,噗嗤一笑,“果然是副好汉的身板。”
  席桐垂了眼,不经意间将山楂扎个对穿,“想吃山楂糕,酥皮的。”
  展鸰冲他皱了皱鼻子,“大爷您可真会吃!得,好歹听你讲了回故事,哎对了,还有点红豆泥,你去剥几个咸蛋黄出来,我顺便做点红豆蛋黄酥。”
  席桐特别喜欢这些小点心,当即拍拍手去了,结果一推门就怔住了,扭头道:“下雪了。”
  他们两个在屋里说的起兴,也不知外头什么时候阴了天,暗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针尖儿似的冰晶,细细凝神听去,还能分辨出它们落地的磕碰声哩!
  “啊?”展鸰闻声过来,一脸惊讶的看,“呦,可不是怎么的,这都二月底快三月了,倒也算难得。”
  说着,她就伸出手去接那些从天而降的白色结晶,雪花与掌心接触的那种清脆冷硬叫她不自觉笑出来。
  她喜欢暗色的料子,偏肤色白,丝毫不显老气。这会儿烟灰蓝的对襟长袄中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腕,与上头的祥云纹样相映成辉,越发好看了。
  她纤瘦,却并不羸弱,露出来的几根手指也又细又长,上头均匀的覆盖着一层莹白的皮肉,十分赏心悦目。
  就是这双手,能轻而易举的制住敌人,果断又狠辣;也同样也是这双手,却又可以做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美食。
  席桐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挪到她脸上,就见她眼底一片澄澈,好似什么心事都没有,只是这么瞧着,就叫他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觉得,大约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从这个姑娘身上找到了永久的宁静。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把伞。”展鸰说着,就转身风风火火的去了,乌压压的发间那只银簪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芒,亮的好似夜幕下的星。
  看着她迅速隐去的背影,席桐转身望着外头的雪,学着当地人一样往两边袖子里抄了手,嘴角不自觉上翘。
  嗯,一支簪子,似乎单薄了些,总要再加些什么才好……
  等席桐左手撑着雪落红梅的油纸伞,右手单手提着一大罐正出油的青皮鸭蛋过来时,展鹤也咯咯笑着从屋里出来。
  老远见了他,小东西便撑开两只手往这边奔,“哥哥,下雪了!”
  他欢乐的笑声洒出去老远,穿的又多,人又矮,在席桐这么看着,简直就像土豆成精……
  席桐两只手都不得闲,便抬起一条腿将他拦下,把伞往那边挪了挪,“进来些,仔细冻着。”
  乳娘秦嫂子在后头跟着,又对席桐行礼,“二当家的。”
  她是有些怕席桐的,总觉得虽然都是掌柜的,可一点儿都不像展姑娘似的那样温柔和气,若说是掌柜,倒不如叫当家的更硬气又贴切。
  席桐本不在意这些,也就由她去,谁知李慧等人听了,也都有样学样的跟着喊起来,如今只叫他二当家,而不叫二掌柜的。
  他低低嗯了声,见展鹤穿戴的仔细,皮帽子也老老实实扣着,便带他一同进了厨房后头的小隔间。
  秦嫂子不敢打扰,只留在外间同李慧说话,又插空帮忙打打下手。
  “呦,咱们鹤儿写完大字啦?”展鸰正埋头将山楂果肉碾成泥,一听这脚步声,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姐姐,下雪啦!”展鹤笑嘻嘻的跑过去,自己麻溜儿踢了靴子上炕,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手,“山楂!”
  “山楂,”展鸰笑道,“等会儿做山楂酥和红豆蛋黄酥。”
  展鹤低低的欢呼一声,趴在小桌上看她忙活,撅着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只看背影就足以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欢快。
  席桐把小东西往里头提了提,省得等会儿不留神滚下来,自己去展鸰对面坐下,挽了袖子就开始剥蛋黄。
  展鹤看的有趣,也张着两只手凑趣,俩大人也不拦着,叫他自己忙活去。
  他们两个人是没有那些君子远庖厨的理念的,人生在世,多些不一样的体验才好。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做出来的东西也格外香甜些。
  雪越下越大,西北风又起来,呜呜咽咽的响着,吹得窗户纸都一抖一抖的。
  外头李慧和秦嫂子低低的说笑声传进来,展鸰敏锐的捕捉到了枣子几个字,就道:“也该做些枣泥酥。”
  红枣益气养血,真正的老少咸宜,今年他们初来乍到的,好吃的吃得太多,倒是没弄太多红枣。
  席桐食指翻花似的动作着,两半蛋白就乖乖分开,露出来里面一包油的透着金红色的蛋黄。他右手边已经攒了大半碗,俱都滚圆,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家里倒是没多少枣子了,”他喜欢说“咱们”“家里”这样的词,只觉得每说一次,心里就舒坦一分,“等回头雪停了,再进城买些好的也就是了。”
  沂源府山货多,枣子也好,这会儿虽然没有鲜枣了,可还有提前晒好的,红色的,邹巴巴的,吃起来绵软劲道,与新鲜的脆枣相比,更多几分浓郁的回甘。
  这样的干枣,不管是当零嘴儿吃,还是蒸年糕、煮稀饭,亦或是做点心馅儿,都很不错的。
  展鹤刷的抬头,笑嘻嘻道:“进城玩!”
  “你倒是机灵。”展鸰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平日里已经够自律了,有空倒是也该玩玩,多少换换脑子。
  三人笑闹片刻,外头李慧就悄没声掀帘子进来,小声道:“师父,外头小五说,人牙子来了。”
  “这会儿来了?”展鸰隔着窗户听了听外头妖精下山似的狂风大雪,略皱了皱眉,“带了几个人来?穿戴的如何?”
  跟了这许久,李慧也差不多摸清自家师父的脾性,早就问过了,“才刚小五说了,那人牙子带了十二三个呢,估计来前儿收拾过了,瞧着倒是板板整整干干净净的,只是都干瘦些。”
  “不干瘦就不是人牙子带的了,”展鸰冷笑一声,起身洗了手,对席桐和展鹤道,“我先去瞧瞧,你们等会儿弄完了先搁着便是,等回头李慧弄完了皮儿,我过来一起弄。”
  这样冷的天,又下雪了,合该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围着火炉吃点心,至于外头那些糟心的事儿,关起门来谁管它?
  因大堂里还有不少客人,才刚小五已经叫大宝大树他们将人带到住的那院儿去了。
  展鸰撑着伞出来,外头等着的铁柱就迎上来,“掌柜的。”
  “也该紧赶着盖院子了,”展鸰叹了口气,“先前人少也就罢了,如今事情也多,总觉得地方不够使的,咱们自己人住的院子,到底不是买卖的地儿。”
  铁柱点头称是,“已经催着了,先紧着一个院子盖,如今已经晾的差不多,只是还没来得及起炕,若是住人,应付几天也还使得。”
  年前展鸰就已经从附近村落召集人帮忙盖房子,过年那会儿地基就打好了,如今日日都干的热火朝天,一天一个样儿。
  也是时间不凑巧了,正赶上冬天急等着新房子用,一应土地都冻的邦邦硬,铁锨铁锹齐上阵,半天下去也挖不动多少,反倒震的手臂酥麻,远比平时来得艰难。
  若非如此,这么几十号人日夜忙活,只怕这会儿都起来了!
  她给钱给的实在,难得一日几顿饭又那般美味,一天总能见着点荤腥,来做活的人都说比村上人成亲吃的宴席都好,一个个吃得嘴上冒油,明晃晃的,不出半月都胖了好些……
  雪下的越发大了,纷飞的雪花遮天蔽日,严重模糊了视线。
  展鸰眯着眼睛看了一回,略一思索,“也罢,先集中收拾一间屋子,之后再挨着来,好歹弄出个能住人的地方来。眼见着又下雪了,难不成还叫人支个棚子在外头?”
  她这次买人是有大用处的,一来一家客栈这边人手严重不足,二来稍后要在城里开铺子,那头也得有人盯着,还得算上往来运货的,劳动力越发短缺,只靠现下几个人当真分~身乏术。
  多招些员工,已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铁柱一一应下,“那我先叫人把门按上,孙木匠那头已经做好了的,好歹还能挡个风雪,夜里略支个铺盖,点几盆火也不算冷。”
  展鸰点点头,“且这么着吧。”
  说话间已经进了院门,那人牙子果然带着十来个男孩儿女孩儿站在廊下,见她进来,忙满脸赔笑的迎上前,“姑娘好!”
  一转脸对上孩子们,却又瞬间黑下来,“还愣着作甚?没眼色的东西,还不问好?”
  一群孩子都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了好,有几个胆大的还飞快的偷瞟展鸰,见她回看过来,又狠命低了头。
  这些孩子都是人牙子按照她的要求找来的,都十来岁,瞧着也是老实本分的样子。
  大宝搬了椅子,又端出来火盆和手炉,请展鸰去门口坐了。
  “都会做些什么?”展鸰问道。
  她打扮出色,一身绸子衣裳哪怕阴天也微微泛着醉人的光泽,身后又跟着身强体健的伙计,这样慢吞吞的问话倒是果然有些地主婆子的架势。
  一群孩子也不大敢说话,先齐刷刷抬头去看人牙子,就听那人牙子讪笑道:“都粗手笨脚的,何曾会什么?倒是这两个丫头,”他拖出来两个干瘦的小姑娘,“手还算巧,会些针线。那些个小子体格都好得很哩,掌柜的只管放心使唤就是了!”
  展鸰一抬手,大宝就很有眼色的凑上来,“你带着两个丫头去找李慧,叫她随便出个什么题,先看看基本的针线功夫如何,再来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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