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苦笑,她看了米果一眼,语声低低地说:“不是我想拼,只是不想输而已。”
这句话有点拗口,米果理解了半天也没明白叶梅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嘴里小声嘟哝:“不想拼,却怕输,所以,不还是拼吗?甚至比过去更加拼命。”
叶梅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米果的脑袋,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米果毛茸茸的头发时,她却愣住了。
有多久了。
她没有再这样亲近的对待一个人了?
满脑子除了客户,就是活动计划,就连曾经爱到成疯成魔的老公,也被她晾到一边,做起了哀怨的透明人。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神思恍惚间,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道黑影,“啊——”米果吓了一大跳,指着前方,“谁——是谁!”
第十八章 你怎么知道
“啊——爹啊——”一阵阵凄厉的哭号声打破了山村的寂静,不一会儿,那些黑洞洞的院子都亮起了灯光。
又过了一会儿,三五成群的人就越过叶梅和米果,匆匆走向村东头的一所宅院。
叶梅和米果已经知道出事哭号的是谁家了,刚才黑暗中窜出的影子,正是张主管的弟弟,他着急忙慌的跑出来,就是去给刚刚咽气的爹买寿衣,没想到抄了近路,却撞上一对城里来的女人,问了情况,竟是找他哥的。
农村的宅院,朱门大户,围墙高耸。
一盏挂在电线上的灯泡在寒风中摇摇荡荡,更添一丝诡异恐怖的气息。
院门大敞,不时有穿着朴素的村民进进出出,穿梭不停。
院子里哭号声尖锐刺耳,叶梅习惯性蹙眉,走到门口便想往里进。
“叶组长。”袖子被人拉住。
叶梅愕然回头,却看到一双格外黝黑的瞳眸,正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米果?”她不明白,这丫头拦住她想干什么。
米果冲她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难得一见的认真,“叶组长,我们等一会儿吧。张主管家里新丧,现在探望还不合规矩。”
叶梅一脸惊诧,她指着进进出出的村民,压低声音说:“他们不都进去了?”
米果还是摇头,“他们不一样的,村民是近邻,本家居多,他们进出丧家自由,不受限制。”
叶梅深深地看了米果一眼,“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有些奇怪,这些当地人的忌讳,米果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米果啊了一声,表情又变得呆萌呆萌的,“我……我……”她的包子脸在灯光下变得通红,最后,还是叶梅扯了她一下,两人退后,在阴影处立着。
“是不是你见过?”叶梅猜。
米果赶紧点头,“见过,见过的……”
可不是见过吗?不仅见过,还实习模拟了很多次呢。他们在民政学院学习的时候,教丧节礼仪的老师,就是A市本地人。所以,A市附近郊县的葬礼风俗,她都是很了解的。
当然,这些秘密不能对叶梅讲。
叶梅相信了米果的话,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夜色渐渐深浓,叶梅抱歉地提醒米果:“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打通了,我来和你爸爸妈妈说。”看来,今晚想早点回市区的愿望要泡汤了。
米果这才想起米爸爸米妈妈。
她赶紧拨通电话,刚叫了一声妈妈,手机就被叶梅抢过去,“喂,阿姨,我叫叶梅,是米果公司的组长。您好,您好……我想跟您说个事啊……”
米果立在一旁对手指,好像没她什么事了呢。
叶梅挂了手机,递给米果才想起自己竟越俎代庖,替米果做了主。
“呀,对不起啊,米果,你还没跟阿姨说上话,我就给挂了。”叶梅是有些承受不住米妈妈的过度热情才迫不及待的挂了电话的,这丫头,不知道和米妈妈怎么说的她,电话里一说她是叶梅,米妈妈的态度立刻就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变。不仅放心的把米果交给她,甚至,言语间还透露出多多关照的意思。
米果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和我妈,没话说。”
“……”叶梅瞪着米果。
米果黑亮的眼睛圆圆的僵了几秒,“啊,不是……我是说,我和我妈好得没话说,不在乎一会儿半会儿的。”
第十九章 你会吗?
【看的好你就捧捧场,不许做霸王花哦。】
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院子里哭声渐弱,进出的人也少了。门前大树下,叶梅撑不住坐在砖垛上,米果则守在一边,身子斜靠在树干上,有意无意的替叶梅挡住夜晚的寒风。
叶梅是个直脾气,粗线条的女人,她坐在那里,望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回想起一天的经历,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虚幻的可怕。
终于。
前方出现一抹行色匆匆的黑影……
来人正是张主管的弟弟,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黑布包袱,想必里面是为父亲买的寿衣和铺盖。
叶梅再也忍不住,立身叫道:“嗨!兄弟!”
黑影在道边停下,片刻后,传来惊诧的乡音:“你们还在啊!”
十分钟后。
叶梅终于拿到了闻讯而出的张主管的签字。眼眶红肿的张主管很是惊讶,连声问叶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叶梅说抱歉啊,是从你的同事那里要了你老家的地址,事情太紧急了,如果明天搞不定场地,那公司的形象就完了。
张主管得知叶梅和米果在门外等了近两个小时却没打扰他之后,感动得不行。他说,老家的风俗习惯比较古旧死板,父亲刚刚去世,要满12个小时生人才能进场祭奠。
他没想到叶梅也懂老家的风俗,正要夸上两句,叶梅却把旁边立着,始终沉默倾听的年轻姑娘扯到身前:“这都是米果的建议,要不是她劝阻我,只怕我啊,早就进去找你了!”
张主管把目光转向那个衣着休闲大方,表情却惊慌愕然的圆脸姑娘身上。
“啊,不是……叶组长,我没说什么……没说……”米果还想解释,却被一道焦急悲伤的男声打断:“哥!!不好了!咱爹的寿衣穿不上!”
众人一听都是愕然,尤其是张主管,低眉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已有控制不住的泪水流了出来……
“咱爹得的病不好,临走前关节肌肉就僵硬了,咱叔说趁热乎的时候赶紧穿衣,没想到……没想到还是晚了……”张主管神情哀戚地说。
“那怎么办啊,哥……咱爹不能光着身子入殓啊。他老人家辛苦一辈,总不能这样就走了……”弟弟也是一脸哀伤。
“咱叔也试了?穿不上?”张主管抹了把脸,问他弟弟。
“都试过了,连咱村的神汉都请来了,念了咒也不行,还是穿不上!”弟弟一脸焦虑。
此情此情,叶梅看得是心有戚戚焉。
她正思忖着带着米果先撤,不给人家添乱了,可没等开口,身旁却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征询声……
“我可以试试。”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三月初的深夜,冷风嗖嗖的从身上刮过,带起阵阵寒意……
叶梅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制止:“米……米果,你怎么了……”
张主管也惊诧莫名地看着米果:“姑娘……”
只有主管的弟弟,疑惑惊讶地问到重点:“你……会吗?”
第二十章 妻子
【中秋快乐!】
叶梅登堂入室,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坐在张家的院子里,等待着那间阴惨惨的屋子里的某个圆润女生。
她到现在都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米果竟然给去世的人穿寿衣,而且还是主动要求的。
这个认知,让叶梅始终是接受无能。
她都不怕的吗?
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生,竟然因为曾经给去世的爷爷穿过寿衣,就自告奋勇,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逝者穿衣入殓,这现实……
确实让见多识广的叶梅,也无法消化。
“嗡——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嗡鸣,那动静吓了叶梅一跳。
处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冷飕飕的。
屏幕上大大的老公两字,让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睛,低声接起:“喂。”
听到妻子的声音,侯伟业在电话这端暗暗松了口气,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妻子叶梅一直没有接,打回家里也没人,害他值个班也心不在焉的。
语气难免有些怨气:“去哪儿了?这个点还不回家?”
叶梅怕丈夫担心,胡诌了一个地方,“我和同事刚唱完K,一会儿就回去。”
侯伟业习惯性蹙眉,“折腾。”
妻子叶梅什么都好,就是太外向,也太强势。凡事不落于人后,不管是工作还是业余活动,都喜欢和年轻人一样,拼个胜负。
只是叶梅比他还大一岁,年近三十,身子到底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们无法相比。
“脚怎么样了?还疼不疼?”侯伟业没忘叶梅的脚伤,最近几天,她都叫唤着不舒服。
寂静的小山村里,四周又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环境,这个时候,听到丈夫的关心的言语,强悍如叶梅也不由得内心酸软成一片……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委屈地说:“疼……”
侯伟业的喉咙咔的一下哽住,心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小手紧攥住,令他半天出声不得……
过了几秒,话筒里传来他磨牙的声音:“叶梅同志,限你半小时之内回家躺被窝里,不许反抗,不许找理由,不许不泡脚就睡觉,听到了没!!”
叶梅哼了一声,“你又不回家陪我。”
丈夫职业特殊,身为一名军人,消防特勤中队的指导员,加班不回家已是常态。算上今天,她已经近十天没有见到丈夫侯伟业了。
侯伟业想叶梅也是想得抓心挠肝的,可职责在身,岳渟川又去了邻省作报告,所以,这些天,特勤中队就成了他的家。
感觉到丈夫的沉默,叶梅后悔不迭,她不该那么讲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嫁了一个没有时间的男人,不止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神圣的军人。
第二十一章 给我一个孩子
侯伟业的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愧疚,作为丈夫,作为一个家庭的中坚,他一点都不称职。
叶梅的父亲去年病重,医院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他都因为中队的事情脱不开身,叶梅一边忙着照顾老人,一边忙着工作,却从来没向他吐过一个字的辛苦。
后来,岳父还是没能撑到年底,在十二月份,a市最冷的季节里,走完了他平凡的一生。
丧假条写好,就要递给上级的时候,不想却遇上环海化工厂特大火灾。他是特勤中队指导员,是救援抢险先锋队的一员,这个时候,就算是叶梅出了事,他也无法卸下肩上的责任,置身于事外。
那场火灾,是建国后排的上号的特大灾难**故。他和岳渟川带着整个消防特勤中队和近千名消防官兵在火场奋战了五个昼夜,才算是控制住了局面。
等第二批支援的消防兵到了,侯伟业这才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岳渟川说,他岳父几天前去世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回家去看看。
岳渟川当时的反应,太过骇人,那动静,把附近休息的队员都惊醒了。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中队长和指导员就翻脸了。
他们居然在打架!
不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打架,而是指导员一个人挨打。
现场气氛诡异,队员们不敢妄动,因为中队长的脾气,他们都是领教过的。
浑身都是尘屑的指导员被气势汹汹的中队长打了一拳又一拳,眼看着就快站不住了,突然,中队长揪住指导员的领子,把他向后一推,大声吼道:“走啊!!”
指导员眼眶红通通的,不知是累的还是被队长打的,他微垂着头,脸上并无一丝愤怒,而是充满了痛苦的愧意,队员们看到,愕然不已,心想指导员是怎么了?难道被队长打傻了?
侯伟业实实在在的挨了几拳,堵得快要崩溃的心情才好受一点,他走的时候重重地握了握岳渟川同样辨不出颜色的肩膀,低声说了三个字:“拜托了。”
相较于岳渟川的暴力和凶悍,妻子叶梅见到他时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表现。
他以为妻子一定不会原谅他,一定会像以前委屈发怒的时候一样跟他大吵大闹,或是干脆把他晾在一边,几天不理不睬。
他的行为也不值得任何人原谅,妻子至亲至爱的人走了,最需要他,最脆弱,最渴望安慰的时候,他却为了陌生的人,留在火灾事故现场,这种行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做到宽容和谅解吧。
没想到踏进冷清的叶家,带着孝牌正擦拭父亲骨灰盒的叶梅,一看到他,竟呆呆的愣了几秒,之后,她喊了一声伟业,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用手摩挲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太好了。你没事。。没事。。”
一时间心潮澎湃,鼻眼酸涩的他除了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亲吻表达深深的歉意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挽回不了。。
隔着电波,侯伟业轻叹口气,低低的说:“对不起,小梅。”
叶梅愣了一下,随即,眼里也漾出浅浅的潮水,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小山村的一角夜空,语气幽幽地说:“侯伟业,觉得对不起,就给我一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