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她姓什么没有?”
“她说姓姜。”
卫成一听这话,再难以冷静自持,他一路跑着出去,来报信的门童都被甩到后面,出门口之前他才停了一下稍稍平复自己。
果然,候在外面的就是姜蜜,她这一路过来真的辛苦,哪怕蹭上了马车,那马车是用来拉货的,一路上颠颠簸簸很不舒服。
姜蜜还是头一回坐车,哪怕再难受也没抱怨什么,她觉得已经很麻烦别人。这一路上她忍得十分辛苦,到府城的时候竟然有种这条路终于走到头了能松口气的感觉。
车队的人听说她要去府学,怕她第一次来找不到路,好心带她过来。过来之前,姜蜜还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她顺了顺鬓发,又抚了几下略有些泛皱的衣裳,还伸手在脸上拍了拍,试图拍出写红晕能让脸色好看一点……
哪怕像这样收拾过,她到底受了一路的罪,看着还是有些苍白憔悴,仿佛比出村时瘦了很多。
卫成是个大男人,活到今天没流过几回眼泪,这会儿看姜蜜满身疲惫站在府学门口,却在他到来时努力摆出笑脸,只是不想让他难受……
她这样才最让人难受。
卫成眼眶都红了,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上去握住姜蜜的手,突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她这一路顺利吗?她铁定说顺利。问她累不累苦不苦?想也知道能得到咋样的答复。卫成伸手替她顺了顺几天没好好收拾略有些毛躁的头发丝:“学堂里面轻易不让女子进去,蜜娘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给学官告半天假,再带你去住的地方。”
分开也有半年了,姜蜜心里憋着不少话,眼下也不方便说,她就点点头,由卫成去。
卫成没立刻去找学官,他先去找了那个领他买胭脂的本地同窗。
让姜蜜去住客栈卫成很不放心,他早先就拜托了同窗,希望让姜蜜在同窗家中借住。那同窗家里条件还挺不错,住的院子宽宽敞敞,有空闲房间,他又是个热心人,听卫成那么一说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卫成说要给钱他都不收,还说地方是现成的,平常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借给弟妹小住几日哪里有收钱的道理?
钱没送出,后来旬休卫成就去买了根上好的墨条,送给同窗。
同窗明白他是不想白白欠情,就收下了。
这会儿卫成就是想拜托同窗带路领姜蜜安顿下来,让她好生休息一下。她一路奔波,那模样实在有些憔悴,就连眼底都泛起青黑,脸上满满全是疲惫。不需要细问,卫成也知道这一路她吃了苦头,拉货的马车上不会铺上软垫子,为了赶工夫马车还不能走得很慢,想也知道坐那上头多颠簸。
他一个大男人回趟家都感觉不容易,别说细皮嫩肉的小媳妇儿。
看卫成跑着出去,不多时又快步走回来,同窗问他咋了?
他拱手说家里有人来,跟着看向那位同窗。同窗立刻就知道来的是他爱妻姜氏,猛一下精神了,一下蹭到卫成旁边搂着他肩膀说走走走,跟学官告假去。
两人到学官跟前说明情况,顺利批下半天假来。
同窗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卫成又想起来,说还想回屋一趟,拿点东西。
“拿啥啊?”
卫成没多说什么,拱手让同窗稍等一下,他回去自个儿睡觉那屋从藏钱的地方摸了银子出来。这半年时间,卫成又存了不少钱,银子分量重,加上平时没机会出学堂也用不到,都让他收起来了。这会儿蜜娘过来,他想带去添置些东西,刚才发现蜜娘只带了个不大的包袱,估摸也就装了身换洗衣裳外加些干饼子在路上啃,她啥都缺。
卫成怕姜蜜在外头等太久,揣上钱袋子赶紧出去,他先在学堂里头跟同窗汇合,两人一并出门。
姜蜜这会儿已经从大门前挪到稍稍旁边一点的地方站着,听到门口那边有脚步声,她抬眼看去,就看到卫成和另一个跟他穿着同样长衫的青年男子。
没等姜蜜问那是谁,卫成主动介绍了一番,说是他府学同窗,姓林,就是宿州本地人。转身又对同窗介绍说:“这是我妻姜氏。”
“哎哟这就是弟妹啊?听说过好多回,今儿个头一次见,没准备见面礼不好意思。”
外人跟前姜蜜有点腼腆,她喊了声林大哥,说用不着。
“就别站这儿说话了,走吧,上我家去。”
林姓同窗在前面带路,卫成带着姜蜜慢一步走,边走边给姜蜜解释状况。说还要在府城待几日,她一个人住别处怕出事,这几天暂且借住在林兄家里。林姓同窗听着也回头应了一句,说他之前已经跟家里人提过,床铺估摸都收拾出来了。
“那多麻烦嫂子……”
“麻烦啥?你只管安心住着,我家别的没有,就院子宽敞,空屋还有几间。”
林姓同窗一路把人带到他家,中间卫成想停下来买点东西,又不好意思让同窗等得太久,就准备先把姜蜜送过去,他待会儿再跑一趟买了送去林家。其实同窗心里也好奇,想知道卫成他妻子赶这么远的路过来干啥,只不过不方便问,就没多嘴。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两声,虽然一路奔波看着憔悴,姜氏模样很是不俗。只不过粗粗打量一遍,就感觉处处都挺好看,难怪卫成人在府城也从不多看旁人一眼,原来家有娇妻。
又想起这位刚才生了一胎。
想想自家婆娘,原先也是窈窕身段,自从生了一胎之后那些都成为过去,她怀胎十月就胖,后来坐月子接着胖,然后就再没瘦下来……
卫成和姜蜜都不知道这位林同窗已经一路联想到他婆娘的身材上去了,两人起先闷不啃声跟着走,因为有点距离,走着走着他俩就说起话来。卫成起的话头,问她马车坐着习不习惯。
“相公咋知道我坐的马车?”
“不是马车这会儿能到?”
“是哦。”她笑了笑说一下没转过弯。
“路上可颠簸?我就说让你别来,出远门实在遭罪。”
姜蜜说挺好的:“这趟让我明白相公每次出门以及回家是怎么个滋味,难为你一路奔波还能收拾得体体面面回来,可是怕我们担心在镇上休整过?”
卫成不答反问,直接转移话题:“家里如何?爹娘都好吗?砚台呢?”
“都很好,砚台身子骨好,看着白胖胖的,他很好带,不爱哭,只是饿了会闹两声,平常不是在睡觉就是睁着眼四处看,再不就一个人傻乐。娘说他净学着我们好看的地方长,长大之后肯定很俊。还说砚台他生了一张孝顺脸,肯定是个好孩子……相公你要再不回家怕是要失宠了。”
卫成听着也感觉他失宠了。
不光是娘,就连媳妇挂在嘴边的也是那臭小子,看得出多惦记他。
走在前面的林同窗听了一路,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回头冲卫成挤了挤眼,问:“卫兄,你儿子叫砚台?谁起的名儿啊?”
卫成说:“我过年回家时起的,林兄听来如何?”
实话吗?
不如何。
不过他都说是自己取的,这实话就说不得,林兄沉思片刻,拱手说:“甚好!甚好!”
卫成:……
总感觉他夸得不真诚,卫成心里还是有数,毕竟娘说过很多次,说老卫家的爷们就没一个很会取名的,他这都算不错了。喊顺口了感觉挺亲切,寓意也还凑合。
多说几句,就到地方了,林家院子栓着门,卫成领姜蜜站在几步开外等,同窗上前去敲门。
就听见里面问谁啊?
“我!”
同窗应了一声,他家门很快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个身形圆润的妇人家,问:“还没放旬假你咋回来了?”
“我上回跟你说那事儿忘了?”
这时候站门内的女人也注意到卫成和姜蜜,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赶紧招呼人进来。卫成喊了声嫂子好,姜蜜也跟着喊了一声,他俩这才跟着进了院里。
卫成没在林家这头待很久,他只不过跟姜蜜说了几句话,搂抱了一下,就出去了。卫成出去闹集上买了些东西,又上粮铺买了米面一并送到林家,拜托林家嫂子照看姜蜜。
看他会来事儿,林家嫂子心里舒坦,答应得很脆,说交给她肯定给看顾好。等卫成走后她就给姜蜜蒸了个蛋,让吃了好好休息一下,看着怪疲倦的。
姜蜜的确很累,她吃完洗干净碗筷打水擦洗一番就躺下来。
分明疲惫得很,躺着还睡不着。
不敢相信这就到府城了,是宿州府城,很多乡下人一辈子都来不了的大地方。
心里有一点点兴奋,又想到老家乡下,不知道她出门之后婆婆一个人照看砚台怎么样?砚台还好吗?比她出门时胖点儿没有?别家嫂子的奶水他吃不吃得惯?想娘了吗?
姜蜜本来仰面平躺着,想到这里翻了个身。
砚台才两个月大,估摸还不会认人,他应该是不想的……
那小没良心的家伙,他娘从离家头一日就惦记他,担心这,担心那,吃饭睡觉都不安稳。原先怀孕的时候长了些肉,坐月子的时候没掉下来多少,出来一趟瘦下去了。
第40章
是真的累极了,姜蜜胡思乱想一通之后就睡了过去,她很久没睡这么沉,醒来看天色都觉得不好意思。
林家嫂子知道她从松阳县来,看她一觉睡这么久倒不觉得奇怪。从那边过来路途遥远,又颠簸,天还很热,她能撑得住没倒在路上都算好的。
“弟妹你看吃点啥?我给你做。”
姜蜜不好意思坐下等饭菜上桌,她跟着去搭把手,两人说着话弄出一碗吃的。姜蜜吃好之后去井边提了桶水上来,想把换下来的脏衣裳搓了。她蹲那儿搓衣裳,林家嫂子也搬了个凳子在屋檐下坐着,手上坐着针线活,边做边跟姜蜜说话。
两人都是秀才娘子,当家的跟着都要去省城应考,凑一块儿真有不少话说。
林家嫂子还在说她心里的紧张,她男人是第二回 参加乡试了,三年前就没考上,不光没考上,他直接晕倒在号舍里,让巡视的发现使人抬出了贡院。
姜蜜头一回听说这种事,连手上动作都停了,就着蹲下的动作转过头看向林家嫂子,问咋回事啊?怎么会晕倒?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听我家这个详说了才明白。乡试八月初八开考,连考三场,每场都要考两三天,你听着在省城贡院觉得气派是吧?那里头就是一排排的号舍,他们这些应考的进去之前先要搜身检查,没发现有夹带,就会给你分个号牌,你去找对应的号舍。号舍窄得很,考试那几天吃喝拉撒都在里头,想想看,你坐在前面写文章,后头床底下还有个尿桶,我相公说小解就在号舍里头解决,那多熏人?有些年入秋快退凉早还好些,要是考试那会儿天还热,号舍里头又热又闷又臭,他们吃得差,还要费那么多脑子,每年晕在里头的不知道多少!有些咬牙撑着考完三场也跟生了场大病似的,出来要休息好多天才能动身返乡。要我说举人考试就是遭罪去的,运气好遭一回,往后就发达了。运气不好的每三年这么来一次,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姜蜜惊着了,连衣裳都忘了搓。
在乡下地方能考上秀才就是本事大的,举人听都没听过,她哪会知道这些?
想着三郎在府学读书,估摸听同窗讲过,不过他这个人心里揣着事经常不往回说,尤其明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就瞒得更死,根本不会让人知道。
看姜蜜这样,林家嫂子问她从前没听说过?
她摇头。
“嫂子你说他们小解就在号舍里头,那要是大解咋说?”
“我也问过,相公说最好忍住别去,只要饿不死在里头就少吃点,要是让监考的领着出号舍去拉了屎,文章上面就要盖屎戳子,那玩意儿晦气,但凡被盖过,少有能取上的。”
这下姜蜜眼都睁圆了,一场考三天,不让大解?????
说是去受罪的真半点不假。
她原先以为只要有才学,就不用怕考试,今儿个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这已经不光是才学的问题,还得能吃苦能忍耐有决心毅力……姜蜜想了想她男人,觉得在这方面,三郎兴许比城里这些学子强些。他从乡下出来,是吃过苦的,背后放个尿捅有啥?他们西屋墙角也摆得有,上头盖着木板,方便晚上起夜。
这么想着,姜蜜又感觉好受了一些,她心里头震惊还是不少,怎么说呢?对她们这种乡下婆娘来说,科举考试是顶顶体面的事情,咋的就这样呢?
稍微缓过来一些,她又转回去接着搓衣裳,看她这么快又缓过来了,林家嫂子往她蹲那头瞅了一眼——
“哎?妹子你洗的啥啊?”
“路上穿的衣裳呗,脏得很。”
林家嫂子放下针线,往她跟前凑了凑,指着木盆里那几个小方块模样打湿水有半指厚的棉布垫子,说没看明白这个是啥。
这个啊……
说到这个姜蜜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了嫂子你别笑我。”
“我笑你干啥?”
姜蜜招招手让她过来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其实是出门前几天拆了旧棉衣改出来的,垫胸前,用肚兜勒着。她出门之前还在给砚台喂奶,听婆婆说不喂了之后慢慢奶水会变少,但是不会那么快。姜蜜怕出门在外奶水溢出来沾湿衣裳会难堪,出门前几天才想起来做了垫子,她裁着旧棉衣做了好几副,途中歇脚的时候找地方处理再拿干净的换,换下来没时间洗,这会儿一并洗了。
她现在奶水基本断了,也是因为路途中不方便解手,水都不敢多喝,吃得也少,人瘦了一圈,哪还有奶?
婆婆说城里人奶水足些,有些能让孩子吃大半年,乡下婆娘很多奶水都贫,娃儿三四个月就吃米汤米糊糊。姜蜜先前养得还不错,奶水也足,出个远门把这一年补起来的全还回去了,身体亏了不少。
林家嫂子真不知道她才生了孩子,这会儿很不敢相信。
“你娃才两个月,咋舍得出门?”
姜蜜低头看着盆里的衣裳,过了会儿才说:“我舍不得,可我更不放心相公。我那娃在乡下让婆婆照看着应该出不了事,婆婆比我还紧张他。反正八月头上考试的话,考完歇两天就回家,九月份总能到了。听说举人考试要是能中有官差上门报喜,不用在省城那头等结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