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说完出了西屋,还反手替她将门带上,姜蜜跟上去拴好门,取了套体面些的袄裙出来,换好她又重新梳了个头,这才出屋。
以前姜家也开过席,好比狗子出生之后爹就摆酒庆祝过,姜蜜当时人不大,也没闲着都要去帮忙做事。跟着招呼客人还是头一回,姜蜜跟着婆婆吴氏去迎女客,陆续过来的她都不认识,起初心里有点虚,慢慢把人认熟了才放松一点。
吴氏跟前多半还是上点年纪的阿姑阿婆,半上午那会儿她老娘还让兄弟扶过来了,姜蜜跟着去认了人。
吴氏估摸有些时候没见她娘,今儿个见着挺高兴的,母女两个到边上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题总归是从卫三郎起,从三郎说到姜蜜,又说到另外两个儿子媳妇。吴氏很明白的表示了对姜蜜的满意和对陈氏李氏的不满,这不满主要是从分家起。
她娘吃过的盐多,还帮着劝了两句:“你要么当时就咬死不同意,当媳妇的还能翻天?既然你同意了,家都分了翻倒账也没意思。听我一句劝,家丑不外扬,以后别跟人数落你那两个媳妇,你得稳住。”
“我这口气怎么出得了?”
“你傻啊?如今难受的该是你那两个媳妇,三郎中了秀才,偏偏家已经分了,现在她们想靠也靠不上,以后有什么需要三郎出面帮忙不得看你脸色?还用你主动去找她麻烦?”
吴氏竖了个大拇指,心道姜还是老的辣。
她心里憋着火只想收拾倒霉婆娘,都没去分析如今这情况。
“我本来还想和亲家母通通气,让她说说老大媳妇,照娘的意思,就算了?”
她娘问咋回事。
吴氏贴过去小声说了几句。
她娘:……
“丢人是丢人,要说也是小事,为这个给亲家难堪不值当。”
“我不得给她个教训?”
她娘想了想,问:“你是给大郎二郎安排活,让他们早点过来帮忙了?”
“那肯定啊。”
“你难得摆一回酒,还特地请你嫂子来帮忙,我不去看也知道今儿个菜色一定好,分量肯定足。你要是全端上桌,再多也吃得完,就提前留个几碗,等送了客回来分一分让大郎二郎端去。”
吴氏没听明白,问这样就行了?
她娘还叹了口气:“你孙子都有了咋还不长进?你想想看,卫家如今分了,三兄弟各过各,三郎摆酒请大郎二郎过来帮忙,兄弟出了那么多力留几个菜应不应该?留个菜还能宽前头俩儿子的心,总得让他知道当娘的没把心偏到咯吱窝,还是想着他们的。这样你都不用去教训陈氏,大郎就知道说她,以后家里再请客她想到今儿这一出也不会那么丢人。”
吴氏连连点头:“还是娘有成算。”
“没点成算能把你那几个嫂子管得服帖?”
吴氏在跟他娘说话,那头姜蜜也让好几个大嫂子小妹子围着,都不熟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就只能变着法捧她,捧累了问她娘家人来了吗?怎么好像没见着?
“我爹来了,在跟相公说话。”
“只来了你爹?”
姜蜜笑了笑,说她也是刚才知道娘家兄弟病了,没法子,总得留人照看。
“这样啊,那真可惜了。”
“闻着香味儿就知道今儿个菜色好,错过的确可惜。”
“不赶巧也没法……”
嘴上这么说,很多人心里头并不相信,猜想是不是姜蜜没请她后娘,她后娘怕折面子才想出让儿子装病。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别人家请客,当面说这些不是给人难堪?
来吃席这些人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也不乏嫉妒,好在都知道分寸,没闹出让主家不痛快的事来。等时候差不多,一碗碗肉从灶屋端出来,上了桌,来吃席的都顾不上说话,全在闷头猛吃。
等菜汤都倒进米饭里混着下了肚,他们才放了筷子闲聊起来。
最先吃完下桌的是女眷这头,男人们喝着酒,吃得慢些。尤其主桌那边,边聊边吃竟然吃到申时初刻。这时先吃完的客人多半已经散去,没走的也是在等喝酒的爷们。
姜父就像姜蜜梦到的那样,他女婿中了一等秀才,心里高兴就喝多了,喝多了还惦记生病在家的狗子,说要回去。人家明摆着说儿子病在家里,主家强留也不像话,只能送他回去。
眼看来吃酒的走得差不多了,家里不用留人陪客,卫父就让卫成也去,送丈人回村。又把大郎二郎喊过来,让他俩扶着,扶稳当,慢慢走。
大郎二郎扶着人走在前面,卫成托后,这一送就送了个把时辰。
前山村和后山村相隔并不远,按说不用耽搁这么久,卫成想着姜蜜这些日子紧张的模样,路上总在提醒说小心点,慢点走,就多费了些功夫。
这么仔细要想出事也不容易,是以这一路都还太平。
卫家兄弟三个把人送到,卫成还跟喝多了不由得话唠的丈人说了一会儿,这才告辞。还没回到家就发现蜜娘站在院坝上往他们这边瞧。
卫二郎冲他挤眉弄眼,说:“三弟好福气!”
“二哥就别打趣我了。”
“打趣?可不是打趣!你二嫂嫁过来这么几年也没等过我一回,你就出来这么会儿……”
卫成心道蜜娘那是放心不下。
他想了想,算了,还是别解释了。
等到兄弟三人走到院坝下,姜蜜迎上前,问:“咋出去这么久?”
“走得慢,送到之后还同岳父说了会儿话,让你担心了。”
姜蜜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相公你渴吗?我给你倒水去?”
卫成伸手拦她,说:“不用,你忙了一天,也歇会儿。”
歇会儿?
来帮忙的嫂子都没歇,她哪能?
放下心来姜蜜就摸进灶屋去帮忙,把借来的碗筷都洗了,同借来的桌椅一起还了,又给来帮忙的嫂子分了花生糖块之类的做答谢,将人送走,吴氏才把她藏起来那几碗肉端出来。
“老大老二你们今儿也累得够呛,把肉分一分,端回去。”
卫大郎还要推辞,让爹娘留着自己吃,后腰上就一疼,声调差点都变了。
大郎媳妇拧了男人一把,跟着就要上去端肉。
看她这样吴氏觉得辣眼睛,实在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以后别那么丢人现眼,自家办席我能饿着你们?”
第12章
陈氏李氏满脸喜色分菜去了,卫家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给自家帮忙是应该的,还分肉……这实在……”
吴氏懒得听他们推来推去,她坐下来,捶了捶有些犯酸的膀子,道:“我说了就作数,让你们兄弟把肉分了端回去好生吃两顿补补,我养的肥猪跟着就要出圈,原先打算整猪卖给屠户,现在三郎考上一等秀才,往后去官学读书不费多少钱,朝廷月月还给发米,以后日子就宽裕了,杀个年猪热闹一下。等杀了猪,我和你爹能缺肉吃?”
卫父今儿个兴致也高,陪他大伯和亲家公多喝了两碗,刚才进屋睡了。卫大郎兄弟没见着人,问爹呢?
“你爹睡了两觉了,咋的?有事?”
“回来没看着人,就问问。”
这时候菜分好了,两个媳妇左右手都端上大海碗,准备把肉拿回去。吴氏冲儿子摆手,让他们也回去歇着,累一天了。没想到啊,大媳妇还有话说:“相公忙进忙出都没喝上一口酒,这会儿客也送了,他们兄弟喝两碗呗。”
吴氏眯了眯眼:“行啊,把你手里端的放下,我拿去热一热,给他们兄弟下酒吃。”
大郎媳妇:……
“还是算了,相公少喝口没啥,三弟刚才就陪了客人几大碗,喝多了怕对身体不好。”
卫大郎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住他婆娘就往外拖。陈氏一个没防备,差点把端在手里的肉打翻,她险险将两碗肉护住,边走边骂:“你发什么疯?动作再大点两碗肉全糟蹋了!”
“你闭嘴!跟我回去!”
不用跟上去看吴氏就知道大媳妇今天要吃教训。老大性子算好的,肯吃苦,对婆娘也不差,不像有些汉子一句说不好就要动手,三不五时拿扁担抽人。
但是吧,德行再好的男人也要脸面,关上门让婆娘指着鼻子骂都行,在外头你得给他做脸。卫大郎是大哥,他就算再没本事也不想被爹娘兄弟那么瞧不起,陈氏抠那点做婆婆的看不上,她两个兄弟媳妇也看不上。但就是这些小事让卫大郎丢人了,光今天他就有三回抬不起头,哪怕全当着自家人面没亲戚在,心下还是难堪。
卫大郎拖着陈氏回去,看他出了院坝,卫二郎也跟老娘打招呼说想回去歇着。
吴氏点头,让都走。
二媳妇李氏识趣些,把装肉的碗递给男人,说:“你把这个拿回去放好,我留下帮帮忙,刚才把借的碗筷洗干净还了,自家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她不是做样子,当真往灶屋去了,吴氏心里才舒坦一些,露出两分满意来。
姜蜜刚才就进了灶屋,她涮了锅子在烧热水。卫成平时不太爱喝,今儿推脱不掉喝了两碗,他倒不晕,就是感觉一身酒臭不舒服。卫成说想洗把脸,让姜蜜帮忙打盆水,听那意思他好像准备沾凉水,姜蜜不允,让他坐下等着,给他烧水去了。李氏进来的时候,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烧热了,姜蜜往木盆里舀了两瓢,端去给卫成擦脸。出去之前看二嫂端过那摞脏碗想拿去洗,她停了一下:“我待会儿来吧,嫂子已经帮了很多,别忙了。”
“今儿个沾你们三郎的光,吃了那么许多肉,帮点忙是应该的。”
“行吧,那锅里有热水,嫂子你兑上热水洗,能去油还不冻手。”
“用不着,洗这几个碗还费什么热水?……你那盆水是给三郎送的?还不去?”
“说起来就忘了,我这就去,待会儿回来同嫂子聊。”
姜蜜把热水端进屋,看卫成老老实实坐在床边,松了口气。她取了男人洗脸用的帕子,搓两把,拧干递他跟前。卫成却没伸手去接,他伸手环上姜蜜细软腰身,往跟前带。
只不过来送个热水,姜蜜进屋时没带上门,卫成这么一来,她想到西屋房门大开,任谁过来就能一眼撞破,想到这儿脸腾就红了,整个人都臊起来。
姜蜜一手拿着帕子,另一手推了推他,低声说:“你不接过去帕子要冷了。”
卫成饮了酒,瞧着是和平常不同,听到这话他非但没把人松开还往姜蜜腹上埋。索性冬天穿得厚,隔着袄子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只是心里不自在怕娘过来撞见给她盖上不知羞的戳。
姜蜜还想再推他一下,卫成先一步让开,说:“蜜娘你替我擦。”
感觉手上帕子已经不怎么热了,姜蜜准备重新拧过,卫成胳膊还环她腰上没松开,他不肯松,让就这么擦。
……
进西屋是平平常常送个热水,却在里头耽搁了小一刻钟,出来时姜蜜双颊晕红目含春水,她就着檐下水沟把已经不太热的洗脸水倒掉,拿凉水涮了涮盆子,涮过搁到一旁。这时候,脸上的燥热也褪去一些,姜蜜才敢进灶屋去。
这时候李氏已经把那一摞碗洗干净了,听到动静回身一看是她,问:“弟妹去这么久,三郎酒劲儿上来了?”
说到这个姜蜜又想起方才……
她含糊应了一声。
李氏没去刨根究底,转而说起姜蜜好命:“早几年后山村这边想嫁给三郎的不少,因为前头院考不顺当,慢慢这些人就改了想法,也是她们没福气,哪像弟妹,嫁过来就当了秀才娘子,现在她们后悔了,知道羡慕了,晚了啊。”
听李氏这么说,姜蜜就笑。
李氏又说:“我端菜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你娘家爹,你那后娘是没来?”
先前李氏一直在忙进忙出,没听说不奇怪,姜蜜就告诉她狗子病了,那边要人照看,走不开,只来了爹一个。
李氏贴近点,小声问:“真病了?”
姜蜜点头。
李氏好一阵唏嘘,说搞不好是气的:“弟妹你现在日子好了,以后还会更好,她以前可劲儿作践你,以后说不准还得看你脸色呢。”
“哪有什么脸色不脸色?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
李氏奇了:“听你这话,竟然不太恨她?”
“如今都不在一个屋檐下,她吃她的饭,我吃我的饭,还恨什么?再说,我这门亲事是后娘帮着说的,若不是她我也嫁不来卫家,这么想,她便没什么对不起我了。”
李氏觉得,最气人的恐怕就是这一点。
她稍稍带入一下,觉得自己要是钱桂花,保准能病一场,铁定想不开。
钱桂花的确想不开,尤其听那些去吃席的说姜蜜在卫家如何如何,说她婆婆吴氏对她还很不错,逢人就说姜家会教女儿,说姜蜜嫁过来之后就没一天偷懒,做事勤快,人也孝顺,对三郎更是体贴……
吴氏句句都是夸,听在别人耳中却总不对味儿。
人勤快?没一天偷懒?
那恐怕不是教出来的,是虐出来的!
姜蜜在娘家也是屋里屋外一把罩,待嫁闺中就被后娘当牲口使,不勤快才怪了。她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能不珍惜?要珍惜眼下的舒心日子,敢不孝顺?
外头好多人都在笑话钱桂花,说她弄巧成拙了,算计来算计去反倒给继女算出个好前程,看卫三郎就不是乡下这一亩三分地能困得住的,他飞出去是迟早的事,等着瞧,姜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这些闲话暂时还没传到钱桂花耳中,她刚才扶着喝醉酒的男人上床去躺了,跟着打了米进灶屋准备熬粥,狗子病着,不能挨饿。
守在灶台前熬粥的时候,钱桂花就在想,她往常多清闲,最近几个月咋那么苦呢?
屋里屋外琐事那样多,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她已经尽量在做,男人总不满意,觉得现在家里乱了很多,饭桌上总不干净,衣裳要穿得很脏了她才会洗,就连喝的粥也不如往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