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的这些习惯,从他做哀弥夜的私人厨师开始就有了,在麦考夫告诉他,如果她不忘记他就只剩下五个月可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掌控她饮食的想法了。
他不会再假死第二次了,因为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从完全信任到毫不在意,太过巨大的落差,到现在他也没能习惯。
吃完饭,哀弥夜就准备和希莱道别离开了。
希莱原本也这样想着,只是,不经意看了眼她身边的夏洛克,他在等她,等她一起回家,不知怎的,她忽然不经思考地开口,“今晚有一部我要出演的话剧,你想来看看吗?”
哀弥夜正将装王冠的盒子放进购物袋里,听到她的问话,手指顿了一下,抬眸看她,希莱的眼睛里是希冀的光。
夏洛克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餐厅暖色调的光在里面闪烁着。
“……嗯。”
哀弥夜应了声,转过头去看夏洛克,无声地询问他,过了半晌,他微微颔首。
之前出了那样一场事故,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话剧演出,反而因为那位罪犯先生的恐吓,这里变得更具戏剧性,慕名而来的人反而多了。
希莱在后台准备上场,而哀弥夜和夏洛克则在座位上等着幕布被拉开。
虽然‘谢礼’是夏洛克要求的,但除开这个不谈,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进她的生活了。
就像刚才,她受到邀请的时候,会询问他是否要一起。
衣食住行,他都在插手她的事情,潜移默化着,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她也的确,开始习惯了。
夏洛克和她的位置是相邻的,灯光逐渐暗下来,只剩下了舞台上的柔光,观众席陷入了黑暗。
他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地滑过她的手腕,指尖是她冰冷的皮肤,他蹙眉,抿了下唇,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舞台上的话剧。
这样的话剧,从来不会让咨询侦探感兴趣,他用余光去看身边的人,柔和的光落进她的眼里,静静的,像夜晚里零碎的星光。
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她反握住他。
细碎的星光熠熠生辉,他的心脏仿佛停跳了。
第66章
也不是一定要有回应, 他自然知道失去部分记忆的人更难对其他人交付情感,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从小就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想要再度获得她的信任, 这种难题, 他没有捷径可走, 只能用时间向她证明, 证明自己不是随时就会消失的人,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路人。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状态,她没有羁绊束缚,不用去为凯霖操劳,也不必担惊受怕罪犯何时会出手。
就好像,过去就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无非是重新来过,向这漆黑的夜晚终于翻篇,迎来久违的曙光。
哀弥夜说话, 紫罗兰色的瞳孔幽深静谧, 望不到底的碧潭, 她仰首,看着希莱盛装出场,一袭白色礼服格外圣洁, 梦幻世界里的童话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希莱在看她,用那双墨黑的眼睛说, 我想陪在你身边。
那一幕很短暂,剩下的时间里,希莱完全投入进去, 情节此起彼伏,音乐声起承转合,配合着话剧演出,希莱是一个好演员,但却始终到不了更高的台阶。
话剧结束后,希莱匆匆换下衣服,顾不得工作人员的好心询问,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小跑着来找哀弥夜了。
远远的,她便看见,哀弥夜和夏洛克并肩站着,两人的身高差距让人艳羡,一对默契十足的情侣,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美好了。
希莱的脚步慢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磨蹭着衣摆,她偏过目光,舔了舔唇瓣,“谢谢你能来看我的话剧。”
“明天见,哀弥夜。”希莱努力地扬着笑,却不难看出她眼底的失落。
“明天见。”
哀弥夜回了一句,但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寒暄话,是不可能指望夏洛克也装装样子的。
直到夏洛克和哀弥夜走了以后,希莱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回家。
明天见这种话很多时候就和晚安一样,成了一句问候语,很难能做到真正的明天见。
但第二天希莱真的见到哀弥夜了。
却不是因为所谓的友谊,她们还算不上。
希莱的中餐厅发生了爆炸,最感兴趣的自然是那位咨询侦探,哀弥夜来这里,不是为了希莱,是为了夏洛克。
这样的认知与爆炸一起,将她眼里的光泯灭了。
进行了简单的寒暄,哀弥夜比以往冷漠了些,警察拉了警戒线,哀弥夜和夏洛克都已经是熟面孔了,放行得十分容易。
夏洛克迅速地扫视着整个餐厅,爆炸过后四处都是灰尘,餐桌和椅子都已经烧得焦黑。
像……在掩盖某样东西。
哀弥夜蹲在地上,用手指戳了戳一截椅子的残骸,化成灰烬散开了。
餐厅爆炸没多久就有人报警了,爆炸初步估计是在凌晨发生的,现在是早上,应该还残留了很多有毒气体。
在进来的时候,夏洛克便早有先见之明,找了条湿毛巾给哀弥夜,她单手捂着口鼻,睁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爆炸后的废墟。
她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来逃命,没能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她从一开始就见了太多的黑暗,如今才刚刚开始接触光明,只是不知道,光明来得算不算晚。
离开中餐厅不久,她就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她有些累了。
夏洛克摆弄着手机查找信息,看了一会,抬眸瞥了她一眼,她在发呆。
坐了一会,手机铃声响了。
不是他的手机,但她手机里的联系号码只有两个人的,其中一个已经被他删除掉了。
响了几秒,哀弥夜才回过神,她翻了好一会口袋才想起手机放在夏洛克那里了。
手机在他那里,响了的话,听力极佳的某人当然会第一时间知道,但他却毫无反应。
幼稚的行为,糟糕的是,哀弥夜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一件恶劣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就不觉得恶劣了。
哀弥夜伸出手,用眼神示意他。
铃声还在响着。
他垂下眼,她的指节细嫩干净,如同无暇的白玉,肤色隐约有些透明,他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太阳的光有一大半都被一旁的参天大树给遮住了,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鸟儿扑闪着翅膀落在枝干上,风迎面走过,树叶就沙沙作响,唱出一首大自然的交响曲来。
他将手机递给她的时候,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指,温度也同样像极了白玉,冰冰凉凉的,他压下心底的涌动,收回了手。
她接听了电话,只寥寥几句便结束了。
看来是无关紧要的人。
她连半分脸色都没有变过。
结束掉通话以后,她无意识地把手机放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刚放进去以后,手还没来得及抽回来,夏洛克就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指。
他只轻轻一带,她整个人便落进了他的怀里。
樱花的馥郁芳香扑面而来,仿佛在发出邀请,却又夹杂着其他的气味,两者混合在一起,又带着股禁欲的味道了。
矛盾到极致,生出无限旖旎。
事发突然,哀弥夜一点防备也没有,原本力气就小,夏洛克又是个格斗技能点满了的人,即便是挣扎,她也不太可能成功。
索性就放弃了挣扎,她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手指动了动,他却忽然抱得更紧了。
“怎么了?”
她轻声询问,仰着头去看他,似极地之花在她眼里绽放出绚丽的光。
从前不觉得一个人的眼睛能漂亮到这样的地步。
公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参天的大树伸展开枝干,湖面上呈现着乔木的倒影,树上的鸟扇动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向着光明的方向。
夏洛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的眸静静的,似澄澈干净的湖泊,静谧柔和。
稍微倾身,樱花盛开,她的唇瓣柔软,比圣诞节的糖果更甜。
第67章
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 脆弱娇小到他不需要太用力就能扣紧她。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扶在她的脸侧, 不给她一点后退的机会。
手指稍微下滑, 他感受着她血管的搏动。
她的心跳。
一个人的语言可以说谎, 但身体却不能。
正常成年人的心跳速度一分钟以内的波动范围是60次到100次。
121次。
她的心率。
七叶树的叶片挣扎着, 颤动着,发出喑哑的声音,悲泣着,呻吟着。
蚕蛹挣破白色的茧,经过长时间的黑暗,终于蜕变,压抑得太久的感官恢复,它有些承受不过来。
夏洛克沿着她黑色的布料,拉着她冰冷的手指, 十指相扣。
不断地深入, 心里早已汹涌地叫嚣, 亲吻远远不够。
他想要更多,想要让她完全属于他。
柔软的唇瓣像绽放的樱花,馥郁芳香的气息引诱着他, 他像干涸的枯井,不断地汲取着她。
她是他巨大荒漠里唯一的绿洲。
鼻尖贴着鼻尖, 嘴唇贴着嘴唇。
彼此已经亲密到再没有一丝缝隙。
时间漫长又寂静,风声穿过最远处的地平线,温柔地飞向七叶树。
暖色的阳光明媚柔和, 映在哀弥夜的身上,白皙的肌肤隐约有些透明。
她的脸庞像圣洁的天使,如同梦幻的泡影,随时都会消失。
如瀑的长发柔顺光滑,她卷翘的眼睫似蝴蝶的翅膀,扇动着翅膀纷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可以骗他,却没办法欺骗自己。
心跳声是最好的证明。
她的瞳孔放大,心率加快,她因为他的吻而动心。
回忆的碎片散落着,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的世界飘过,迅速地渗透到她的身体里。
这不是第一个吻。
她记得。
她记得他。
记忆却仍旧散乱着,她没能看到所有的记忆。
她的心如雪山上的积雪层层覆盖着,却已然开始融化、消失,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开始,从他救了她开始,从他不远万里找到她开始,从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开始,还是从他说‘只要你还有行动能力,我就知道你在哪里’开始。
他沉默无声地融入到她的生活里,改变着她,让她习惯他的存在,让她在被罪犯抓走时能有一条后路。
因为没有去深思过,所以不知道,原来,她已经有了期待。
就像那时,沿着泽维尔庄园的外圈,从无人的幽径逃出来,远离了那场剧烈的大范围爆炸。
他带着她,穿行在茫茫人群里,越过条条街道,躲进一家餐厅里。
他用清水洗净她脸上的脏污,理顺她凌乱的长发,把黑色风衣披在她的肩上。
在追杀他的人闯进洗手间以前,她主动伸手搂着他的脖颈,亲吻他,像亲吻永远的恋人。
这是他第一次接吻,但咨询侦探的学习能力一向出色,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反客为主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他的领地,她肆无忌惮地靠近他,留下自己的气息。
就像后来,她被黑曼巴咬伤,这种蛇毒可以让她在一个小时内死亡。
飞机上没有血清,她除了等待死神来解救她以外别无他法。
她不想放弃,可她的身体却没有那么乐观。
这场死局,只剩下他一个人,固执地坚持。
他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也变得苍白了。
用黑曼巴制造抗毒血清,只是时间已经不够了,即使将蛇毒灭火注射到体内也无法短时间内就产生大量的抗体,更何况蛇毒已经在她体内迅速蔓延开来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糟糕,这样的蛇毒用不了多久就能要了她的命。
麻木地等着奇迹发生。
他浑身发冷,从未想过她真的会离开他,她在他的领地范围内,她在他的保护下,仍然避免不了死神出现。
事情失控了。
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在最绚烂的年纪死去。
他要眼睁睁看着,她苦撑了那么多年罪犯的折磨后,为了救一个男孩而死去。
上帝不肯救她。
死亡把人们最珍视的暴露出来。
记忆疯了一般涌出来,短短几秒,却像春去秋来,走过了几个季节。
哀弥夜淡紫的眸色静静的,她的手无意识握紧了他,像在看他,又像透过他去看过去。
他和她的过去,那些纷乱复杂的过去。
秋末的风吹来了她的生机。
她从地狱里逃出来,他说,哀弥夜,待在原地,我现在就过来。
枯黄的树叶落在土壤上,沙沙作响的声音萧瑟孤寂。
过了漫长的囚/禁,她再次见到他,唯有眼泪在向他诉说阴暗潮湿的荒芜。
一幅幅记忆的画,栩栩如生到如同发生在眼前。
她动了动唇,低声说,“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从地铁上你向我走来,从杰西卡的威胁里保护我,从罪犯手中拯救我,从初春冰雪融化到街尾的无人小巷,从朝霞沿着地平线升起到蔚蓝碧潭中的拥抱,我记得你。
你是我苍白生命里唯一的救赎。
不是我走向你。
是你走向我。
这片无人禁区,最后还是为你打开了老旧紧锁的铁门。
灰蓝色的瞳孔骤缩,肌肉猛然绷紧,他的血液流速加快。
风翩翩起舞,似精灵般轻盈飘逸,湖水波光粼粼,安静宁和,参天大树的绿叶摇曳着,生出大自然的翠绿,娇艳欲滴的花苞羞涩地吐露花蕊。
她说,她记得他。
第68章
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涌现出来, 唯有她是如何忘记他的那段记忆,石沉大海, 始终没法看见。
从她记起他以后, 他自认为两人之间的情侣关系, 也变得越拉越像那么回事了。
唯一记不起来的那一部分, 她似乎也不好奇,而他,自然是不会说的,那原本就是他的错。
最先察觉到两人之间异常的是希莱,之前她还隐约觉得,哀弥夜不是喜欢他,只是纵容他,允许他做那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