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九哥是哥,我这亲兄长倒不是哥啦,他都知道不同你说,我岂会不知。老实待着,她若委实不好,求上门来,也不必你出面儿,自有为兄,自有爹妈。”邰哥看邰山雨一脸操心样,忍不住揉她脑袋说,“你啊,倘真嫁给陛下,能什么也不用想,天天怎么开怀怎么来的日子也就这么多了,还不好好珍惜,成天这也操心,那也劳神,累不累得慌。”
“倒不累得慌,有什么事,兄长总会帮我的呀,是不是。”
“不,这事儿为兄拒绝帮忙!”
“哥,你还是是不是我哥。”
“你爱怎么怎么吧,书院还一堆事,我得赶紧出门,你在家好好待着,别瞎打听。”
眼见邰哥扬长而去,邰山雨在原地看看天看看地,还是觉得好气,虽然邰哥是为她不必感伤才不答应她,但她还是很期待她邰哥依然是那个“我妹妹说什么都可以”的哥哥呀。邰哥走后,邰山雨看向她的使女,使女们回以微笑,都不用吩咐邰山雨都晓得,使女们在这事上,绝对是邰哥的铁杆支持者。
“你们是我的使女呀,怎么谁的话也都听?”
这样的时候,使女们已经很知道该怎么样对待——保持微笑就好。
邰山雨没法儿,出门寻她的女郎们去,女郎们也觉得不应该理会,她们中亦有杨善旧年相交的好友,谈到杨善亦个个怀有一些伤感:“阿邰,我们也挂心她,旧年情谊不是说没就能一点不剩下的,但是老拿热心肠去体冷心肝,谁也不想呀。”
“是,她倘求上门,该帮自然帮,但咱们就不用上赶着了。你伸手拉人,也得看人觉得那是不是坑,想不想出来,若不想的,你伸手拉她,她反倒会觉得你多事。”
“咱们已经历过一回了,就别再来一回,对谁也不好。”
女郎们中也有什么都敢说,直接开口的:“你却不想,阿善这节骨眼上出现在你面前,会不会别有用心?要知道,再过不多时,你没准要嫁九叔,阿善软弱柔善,陈允仁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邰,像这样的时候,得多征询一下陛下呀。”
“我说过了,他不让我过问。”
“那就不问。”
“阿邰自己说过的,人生便是长,也不过匆匆百年,多做欢喜事,少去管那些不痛快的。”
最后话题转到了“我们一起去古渡口的芦苇滩上饮酒”上,邰山雨很领女郎们好意,于是命使女回家去,把邰爹珍藏的好酒取几坛出来。这吩咐使女立听立去,一点不带迟疑的,邰山雨深觉得,自家使女有时候还是很听她话的。
等谢籍闻讯来寻邰山雨,邰山雨早已在酒中忘了杨善是谁,嗯,她连谢籍是谁都忘得差不多了。女郎们一齐儿灌她酒来着,她就是酒量再好,也禁不住这么喝,到底有些晕晕乎乎——邰爹珍藏的好酒,酒劲足足的,滋味也香醇,偏口感甘芳,一点也不辛辣,邰山雨没知觉地就喝下去不少。
谢籍见到一个醉醺醺冲他笑的邰山雨时,忍不住看女郎们一眼,女郎们:“陛下,我们真没特意灌阿邰酒……呃,开始是有劝的,不过后来是阿邰自己一盏接一盏灌她自己的。”
“河边风冷,都早些回罢。”
女郎们:那这里怎么办?
女郎们虽然没领会到什么,但撤起来还是很迅速的。
待女郎们走远,谢籍轻揽着醉颜酡红的小青梅,不由轻笑:“少见你醉成这样,杨善就这么让你烦恼?为我你都没这么烦恼过,为个无足轻重的外人愁成这样,值当吗?”
邰山雨醉里掐头去尾,说了句:“你也很烦啊!”
谢籍没好气瞪小青梅:“我还烦,我还没说你烦呢。”
醉里虽有些糊里糊涂,但该关注的点儿邰山雨一点没落下:“你嫌弃我。”
“祖宗,我哪儿敢嫌弃你,要不要再喝点儿?”偶尔醉一醉无伤大雅,回头好好喝点醒酒汤养回来便是。
“你坏蛋,你灌醉我想干什么!”少女还是很有危机意识的。
谢籍只觉冤枉得慌,他倒是很想干什么,可光天化日,四周尽是侍卫,他哪儿敢呐。他要是敢,何至于到现在仍然每夜孤枕独眠,不早给小青梅暖上被窝了么。
“祖宗,可消停点吧,真出问题回头倒霉的还是我。”只知道防他,不知道防她自已,老往他耳畔吹热气的小青梅简直要命。
“你这么爱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小青梅笑得双颊生晕,还一个劲往竹马怀里蹭,大约是已经有了“这个人是我的”概念。
谢籍:“你能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好吧,还真有,那你说说看。”
“其实我也好爱你。”邰山雨才不会说穿越这种事呢,这是由于她穿越后,已经把自己活成了土著!
谢籍:好吧,祖宗,你就是要弄死我,我也认了。
“山山醉后原来是这样,爱吐真言。”
“我没醉。”
这却不能信,信了岂不之前就不是真言了。
“回家不回?”
“不回,我要把皇帝陛下拐走,同我满天下流浪,以四海为家。”
“好好好。”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许你,你却无情要弃我,我也会学那位皇后,自请下堂,然后把你当我的财产带走!”
谢籍顿时没了笑意,却万般温柔地看着小青梅,心快化成了水,始知,他从未能使他的小青梅真正安心。胜在时光还长,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常相见,如此,总有能叫她彻底安心之日。
第三十八章 借一双慧眼,看清人与世
要说起来,谢籍也算是误会了,这对爱情的不信任,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是普世的价值观里,长相厮守从一而终的爱情委实太少,不管是从男性还是女性的角度来说,其实都一样。夸张一点说,邰山于对于爱情这个词的概念形成,是在可以轻易说“我再也也不相信爱情”、“我又相信爱情”了,那样一个大多数人谈起“真爱”这个词儿都要冷笑,甚至带贬意的时代背景下。
这一切的形成,并非缘于不屑或不需要,而是太在意,太需要但有太多不确定因素的前提条件下,人们对婚姻,对爱情,已经习惯与先否定,再抱着心里那微如萤火的期待去等待。所以,并非是对谢籍的爱无法安下心来信任,而是对世间所有的爱情都无法安心信任。
——这或许就是现代人浮躁不安的根源,因为灵魂无所归,因为心无所托,如浮萍无根,岂能不随波逐流。
邰山雨次日酒醒,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挺有点印象,便在谢籍来时说了一句:“非不信九哥,而是这世间值得信的情意太少啦。”
谢籍细思量片刻,邰山雨有那么多闺中姐妹,大多家中并非深情甚笃的夫妇,甚至有相敬如兵,更有甚者如有不共戴天之仇。谢籍头一回感觉,自己受了“子民”的拖累:“倘有来日,愿同山山一道,为天下之表率,令时人无不心向往之。”
谢籍头一回有了身为天子,要为黎庶表率的想法,也头一回知道,原来不是管好自己就够的,得管好天下人,不然……小青梅都说服不了,拿什么“说服”那些敢来犯我朝天威的“友好异邦”。
再往细里想想,自打回到洛阳,当了这破皇帝,一天一天的觉得肩上担子更重。而且越是在乎小青梅,越是想叫小青梅一切都好,就越得主动把担子挑起来,不然还能怎么,也没别人能甩这包袱不是。
当熊天子幽幽捧着奏章叹气时,御史台的袁大夫冷不丁问:“陛下何事忧思重重?”
经中书令王甫的调|教,谢籍已经很知道,天子出言行事,最好不要心里想什么,嘴里就直通通说什么。王甫其实是怕谢籍自己把自己的天子威仪给丢得一干二净,虽然他没明言,但谢籍是自家几斤几两自家知。
“吾教天下人向善,袁大夫劝吾勿太高,勿太严。但时风世俗已到不得不移不得不改之时,袁大夫以为,当如何缓缓教化,以令其改?”直白的说,要怎么让天下人心向往之,世间动人爱情不是没有,千古传唱至今的也有,但为什么人人传唱,还是无几人能响应,这却是个大问题。
“如拾阶,如登山,无非一步一上,使至高峰而已。如欲使其服教化,则从教化始,先教其正衣冠,再教其明理,后教其文章,再授其道,后再使其自有其道。”袁大夫也是说着一时没刹住车,不然“后再使期自有其道”就不该说。
谢籍只不过看袁大夫一眼,这老头像他爹,如当初哪怕恨不得打死亲儿子,也到底觉得“人各行其道,各食其果”,并没有把他给打死:“若欲教世人重情信义?”
“则必先有情信义可重。”
谢籍只觉得跟没问一样,到头还回到原点来,反而问题更多。
抱着这许多问题,谢籍迎来了他身为帝王的第一个年节,祭天礼地,酬谢万方,并祝祷来年四海丰饶,物富人安。然后便是登楼与民同乐,赏灯市,赐节宴,君臣同席,吃顿说不上多么安逸,但足够让人内心安安稳稳的饭,至少吃完能放心回家高床软枕醉入梦乡中。
至于小青梅,家里也要酬神祭祖的,年年她邰哥都要问她一句,有没有什么心愿未尽,来年愿能达成的。以往邰山雨都随口往外撂,到今年却忽然仔细琢磨了一番才答话:“想要借一双慧眼,把人和事,还有人心都看得清楚再清楚一些。”
“这却并非具一双慧眼便能成的,心亦要怀大智慧才成,且……山山所言的人和事,以及人心,指的是某一人,而非是所有罢?”
邰哥有时候犀利起来,绝对能让人吃不消,邰山雨听着笑得有些讪讪然:“我觉得要真到心怀大智慧,就会什么也不要,无所牵绊才有真正的大自在,要不菩萨干嘛不成家生子,神得爱世人,若有血缘相亲的家人,凡有七情六欲的俗人都会先紧着家人来的。菩萨这才真是大智慧呢,没有就不用考虑啦呀。”
“果是由爱故生怖。”以及,我妹想的还是那么多,可见就是有点烦恼,也是小儿女情思居多,不妨碍什么。
“哥,你是不是怕变成我这样,才一直到现在也不动情思的?”
邰哥:“管你自己的事吧,自己且一团乱麻,还有闲工夫管他人。”
“哼,就是我不问,爹妈也会问的。想想都知道,回头年夜饭吃着,就会说‘山山不管如何,总有个相处的,之源啊,你呢,来年如何打算,心里可有章程没有’。哥要是答没有,就等着妈削你吧。”天下的家长都一样,哪怕邰爹和秦女神也不能免俗,家里有大龄未婚青年的家长,哪个不是看着波平浪静,其实早愁得头发也多白了几根。
邰哥:“我倘答有,便等着爹妈齐来寻你谈话罢!”
邰山雨满面震惊地看她邰哥:“所以,哥你是会答有的吗?”
“管好你自己罢。”
邰山雨忧心忡忡,要万一爹妈一起来刷她这个新年怪可怎么好,没想到她邰哥完全是在诈她。单身至今的大龄未婚青年,哪有那么容易处上对象。
整个年夜饭连同守岁,甚至直到交了年关点上爆竹一片噼啪响,邰哥都没能摆脱被当成怪刷的悲惨命运。在许下“今年一定好好留心,努力解决终身大事”以及其他许多条款后,邰哥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然后,就轮到邰山雨被刷怪啦。
邰山雨:我干嘛要留下来看热闹,早点睡觉不好吗?
第三十九章 襟怀阔海,充纳万流
大年初五,开印大朝,司隶台袁大夫因急病忽来,连大朝会都没能赶来参加,再两日,袁大夫病情才缓和一点,便遵医嘱,给天子上表请辞。不是袁大夫不想继续为万民请命,而是身体委实已经不允许,且没准哪天就倒下爬不起来,与其让人措手不及,不如早早请辞,早作安排。
消息来得太突然,谢籍连问两句:“当真连上朝亦不能?”
来给袁大夫递辞表的是袁大夫的长子,在礼部为官的袁晋:“陛下,自年岁上来,家父身体便每况愈下,去岁小年之时,便已经很不好,家父那时还想调养好,继续为陛下尽忠,不想急病如山崩,卧病榻而不能起,实是有负天恩。”
袁大夫在司隶台为司隶大夫已经很多年,是个真正体公心为民,且真真切切从实处为万民计较的官员。中书令王甫曾称“袁大夫襟怀阔海,充纳万流”,王甫很少打心眼里称赞谁,连谢爹在他那里都别想落着一句好,可见袁大夫为官如何,人品操行又如何。
“是吾之不幸也,竟不能有袁大夫时刻警省左右。”袁大夫也是少有的几个,能让谢籍听进去劝,而不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千言万语想怼人家。袁大夫有时候,谢籍也烦他,因为这老头劝谏很有一手,不管人主意多坚定,老头总能把人劝服——比如他。
幸亏小青梅这事,袁大夫是不管的,不然袁大夫真想劝,谢籍都有点怕他,就是自己的心再坚定,老头天天叨叨也闹心不是。不想,一开年,袁大夫连继续闹心的机会都不给,急病忽至,上表请辞,连官员请辞的一留再留都不能,直接就得用印准允!
“若需医需药,只管问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