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局面这样,怎么收拾哦。”邰山雨觉得生了事不要紧,能把事解决了就可以,关键是现在越闹越大,谁有能耐收拾这局面。
“看陛下,为天子,总不是日日批奏章即可,朝堂内外的争斗如同战争,一步行差踏错,也能导致溃败千里。这事,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琢磨,毕竟除他,谁也没当过皇帝,没法向人讨教去。”邰爹觉得,这时候应该把谢籍他爹拎出来揍一圈,不管怎么说,出去浪总是不对的,熊孩子成了熊天子,烂摊子更多,不跟后边帮着收拾局面怎么能行。
说到当皇帝,邰山雨想起杨询来,杨询就是没当过皇帝,也当过太子是吧,且人家受过系统的,关于如何为人君的教育。可是人家凭什么呢,论起来是谢籍把前隋打落尘埃,也把杨询从太子之位拽到深渊里的,所以凭什么。邰山雨细想想,觉得这或许不是她应该去劳神的事,毕竟她亦只是外行,担忧谢籍可以,劳神过界并不美。
所以,她还是进宫去陪伴她的竹马就好啦,捧着大脸说一句——我相信有我作伴,再苦再难他也会觉出一丝甘甜的。她却不知,这会儿杨询已经进到紫微宫,进入大业殿中与谢籍脸对脸。
从满案奏章中抬头,谢籍搁下笔问杨询:“你来做什么?”
“我一匣旧书卷赠陛下。”杨询现在是没家没国,没妻没小,一点负累也没有,整个人显得特别坦荡荡,无牵绊。
杨询倒是坦荡无牵绊了,谢籍心中却忽然警铃大作,这闲云野鹤的样子,小青梅爱极呀,看她对王勃有多喜爱就知道,小青梅到底爱什么范儿的。虽然警铃大作,不妨碍谢籍伸手接过书匣,打开后,谢籍皱眉看着杨询良久:“为何将这四卷《帝范》赠我?”
“七娘模样可怜地来求我……别一脸要砍我脑袋的样,没来求没见面行吧。我才默出来,原卷早已被我那败家子爹给烧了。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才通背《帝范》不久,要义还没开始学呢,逢太傅拿《帝范》劝我爹要向见贤思齐,不要误国误民,我爹一怒之下,把四卷《帝范》付之一炬。因而,便略有出入也莫怨我,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可能字字记得真真切切,自己琢磨着看罢。”杨询说起他那败家子爹就痛心疾首,他败家子爹倒是痛快了一辈子,留下他还得帮情敌重整旧河山,简直让人想挖了祖坟。
“眼下局面,里边或有解答,或无,陛下也只能自己思量,毕竟我也只会背,其中深义如何,我亦不能通懂。”
言罢,告退,杨询倒是走得一次比一次痛快,痛快得御座上的谢籍再一次深深悔不当初,当初干嘛起念要做这破皇帝!看看人家,失国失社稷,潇洒得跟什么似的,再看看自己,得国得社稷,累得连同小青梅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
怪道杨询能心宽,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谁会不心宽。
眼看着谢籍就要爆发,却见他的小青梅伸脑袋从雕花门边冲他笑,谢籍的火气瞬间消失没影,整个人心里凉丝丝甜津津的,如同吃了冰镇蜜瓜:“山山。”
“九哥,你辛苦了。”
看着乖乖坐在身边的小青梅,谢籍便觉再多辛苦也值得,也苦也甜得不得了:“不辛苦,倒是山山满脑门汗,怎么这么怕热,大业殿纸卷多,不好置冰,这里先搁着,我们到后殿去坐。”
“我看九哥也湿透了衣裳,出汗太多对身体不好,还是得想想办法,太业殿要委实太热,不知可不可以把常朝的殿阁改在清波殿。不止九哥会热出一身汗,朝上诸公想必也一样,凡事总能通融的是吧,又不是大朝会。”邰山雨记得宫廷剧里,皇帝还有在暖阁子里日常办公的呢。
“回头待同张子明他们言明,再看能不能改在清波殿。”
在谢籍同小青梅谈情说爱时,张煚正在骂萧量:“早叫你收敛着些,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局面,我看这局面你怎么收拾。”
张煚素言雅训,这会儿正是气了,萧量这混蛋竟然还不收敛,还要把事闹得更僵更大,真是不要命。
“本就谁也不干净,还不许我参。”萧量有时候是真轴。
张煚:“行,你参,把满朝文武都参一遍,回头我看你怎么死。”
“我死之前,必拉他们陪葬。”
张煚根本没法同萧量再谈下去,他怕再谈下去,不等满朝文武把萧量弄死,他就想先把这混账东西打死。
第二天早朝,谢籍含笑问诸公,是否可将常朝移至清波殿时,朝堂诸公脑门子里尽官司,也没细推敲合不合规矩,便大都同意了。天也实在有些热,天子热,他们也热,加上事儿烦,局面乱,人心浮动自然更觉燥热难当。
清凉殿凉风习习,人人心神为之一爽,这才察觉,他们的陛下今天从开始到现在面上都有笑意。
这……
怎么回事?
第五十一章 点头风光无限,跌倒粉身碎骨
有的皇帝,能够从臣子的争斗中找到一个平衡点,用以维持自己的独|裁与权威;有的皇帝,则广开言路,公听并观,且内心强大,能够从中辩明利害,计较长远;也有的皇帝,唯我而已,唯心而已,霸道独|裁。
前边的且不说,只说最后一个,自然是有昏庸的,也有真正有能力的,昏庸的国破家亡,有能力的千古传颂。
一直以来,谢籍这个皇帝都做得很像是广开言路,公听并观那类型,只不过内心强大,能从中辩明利害计较长远方面,他还有待加强。但是,谢籍不打算这样干了!
谁规定皇帝就得开始是什么样,后边也什么样,在谢籍这就是——你们让我没时间同小青梅谈情说爱,那么,好的,朕不陪你们玩了。
命人将今日及前几日各方的奏章一一还回,谢籍见诸公不明所以,依然是一点没变的笑意:“此事,到此为止。玉门关外将士英魂未散,你们思虑的不是如何巩固山河,稳固社稷,而是以私心积公案。”
谢籍说了一长段话,话里的意思无非一个:朕打天下打得那么辛苦,你们居然意图败朕家底,不好意思,你们想败朕家庭,朕就只好把你们送去边关,好好尝尝日日枕戈待旦,甚至睡在战壕里,天为盖地为席的滋味。
以及,是的,以后朕打算继续当那个杀人如麻,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玩意儿。
张煚几欲上前,但看看左右,最终选择了稳稳站着。事实上,张煚一直觉得,谢籍的脾性,绝不可能是兼听则明的主,必是自己自有一套规章。因眼下初登基事务不熟练,以致广纳谏言,造成的朝臣势大,天子势单局面,会在天子欲收quán bǐng时,被彻底打破,这种打破必是充满鲜血与鲜活生命的。
眼下这样,趁早收了,或许也好。
帝王本该言出法随,之后如何劝谏言出法随的帝王,那就得看个人本事。
清凉殿的的凉风,似乎也瞬间燥热起来,朝臣们抱着奏章,个个汗湿衣裳,却连擦汗也不敢。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谢籍的笑意里仿佛充满的是杀意,大有不听便杀掉的意思。
一场早朝,在天子的笑意,与清凉殿的凉风中结束。
朝臣们大多退去,张煚被谢籍留了下来:“我这是痛快了,诸公还需张卿加以安抚。”
张煚:这熊天子!
“陛下日后……”
“吾自登基以来,以古之贤君为师,但,眼下的局面,贤君或自有其法,我这没得真传的,只有这么简单又不讲道理的法子。”把奏章在大朝上当着朝臣的面一一送还回去,这样的事,自古未有,大约以后也不会有。
以及,谢籍把张煚留下来,可不是为了跟张煚说政务,而是为了说去邰家下聘的事。上回下聘没成功,这回必定要成功,眼看着仲秋节快近了不是,得准备起来,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其中还出什么事的,不然朝上的事不会弄出这么速战速决的法子来。
是有些熊,是很任性,但谢籍就是再熊再任性也知道,任朝臣之间的争斗发展下去,于国于民于他和小青梅都不会有利,只会有害。
张煚:“听闻上回王相公为陛下登门求娶未能成,此回,邰府不会再拒吧?”
谢籍: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煚觉着是该早点让这俩成婚,不然谢籍一门心思放在邰山雨身上,都没法安下心来处理朝堂内外的事。待人娶到家,总能安下心来,好好处理政务,不必跟这次一样,拿出熊孩子本性来,跟割韭菜一样,把这事给掐了。
自宫中出来,张煚便往邰府去。
邰山雨此时,正在试新妆,她妈最近大概内心比较火热,整个妆面浓妆重彩,很不符合夏天的气息。嘴唇是浓烈的石榴红,眉毛英展欲飞,全画出来,竟然十分英气,也不显得浓艳,反而真叫人能感觉出盛夏的气息来,热浪里带一丝扑面而来的清凉感。
“石榴红果然很衬人,山山叫口脂衬得肤白如雪,面目如画。”
邰山雨:“难道我本来就不是的吗?”
邰夫人啐她一句道:“你倒好意思,你要不是有我这么一个妈,就你那上妆的手艺,还面目如画,不面目可憎就算好的。”
“您真是我亲妈!”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要不是亲的,早不管你了。下午不是要去宫里瞧陛下吗,就这么去,衣裳也不必换,这身红衫便不错。”邰夫人为女儿约会,也算是操碎了心的。
这话才落下,便听院外仆妇来报,道是中书令张煚登门下聘来了。
邰夫人轻睨一眼闺女:“同你说过不曾?”
默默点一下头,谢籍说仲秋不远,该把章程走得去,她想想也是,便没摇头推拒。
“你心意如何?”
纵然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真到这一刻的时候,邰山雨还是犹豫了。谢籍很好,这个时代也很好,甚至谢籍当皇帝也当得挺好,一切都很好,可一想到点头就要进宫去,还是觉得不好。
小女儿家心思,纠纠缠缠,来来回回再正常不过,邰夫人见闺女拿不定主意同,便道:“你先好好琢磨着,想好了便出来,总要你自己亲口答应或拒绝。”
邰夫人一走,屋里就剩下邰山雨,捧脸对着镜子,就是邰山雨自己也能看出眼底情思,水波盈盈来。只是内心的犹豫不必表达在脸上,她自己全清楚:“变数太多,真情本来就跟见鬼一样,变数多的见鬼岂不更见鬼。”
“可是九哥真的很好啊!”
“光他一个好有什么用啊,而且现在很好,能保证好一辈子那么久吗?”
邰山雨是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能有爱一个人一辈子的忠诚与勇敢,说实话,好像也没资格要求谢籍有这样的忠诚与勇气。
“唉。”
不点头吧,真的很喜欢,点头吧,前路茫茫没法看清楚。
这是一个一点头便风光无限,跌下来便粉身碎骨的关键决定啊!
张煚和邰爹邰夫人在前厅并没有等太久,邰山雨便出来,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她要求先同谢籍见一面。
对谢籍来说,没拒绝就约等于同意,于是洗漱更衣,换身好看的衣裳,拾掇得妥妥当当,谢籍来与邰山雨相见。这么郑重,其实也说明,谢籍心里也没底,不过是往好了给自己鼓劲而已。
第五十二章 我期待的模样,我期待的人
暑夜有凉风,从荷塘上吹过,有淡淡清香四散,脉脉清晖披洒。
谢籍来时,邰山雨在晕黄灯下jìng zuò,因怕蚊虫,水榭四面垂纱,仿是轻烟一般轻托着灯光与佳人。此情此景,叫谢籍不由停下脚步,静静看了片刻,满心皆是“叫我如何不爱她”。
察觉到谢籍的到来,邰山雨起身轻轻挑开帘子,在灯下盈盈而笑:“九哥快来呀,外边好多蚊子。”
感觉像是小娇妻开了家门,娇嗔着“你这死鬼怎么还不进门来,外边有小妖精么”一样,谢籍莫明有点腿软,却还是速速就着小青梅挑开的纱帘进水榭:“山山久等了。”
邰山雨坐下,要提壶给谢籍倒上茶,谢籍先手把壶提起来,给自己满上,也给邰山雨满上。邰山雨见状,收回手,笑:“九哥总是这样。”
在揣测小青梅心思上,谢籍不敢说出神入化,但基本都能摸得准,他的小青梅,仍然还在犹豫,一颗心仍未稳稳落下:“山山若还存疑,便拒绝,左右我也不是拒绝一回两回,就会打退堂鼓的。这辈子若不求到山山,绝不罢休。”
“九哥何以笃定此心?”邰山雨觉得自己的心就不够肯定,不够笃定这份情能支撑足够长的时光,甚至不用一辈子那么长。爱情这玩意儿,如同见鬼,鬼才知道见鬼的时间能有多长。
她在这样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是不稳的,对这份情没有足够信任的。
再直白一些,她不相信谢籍,也不相信自己。
“每看到山山时,我的心都会更笃定一点,至于为何心生笃定……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女郎,叫我如此魂牵梦萦,叫我愿为她舍弃所有,叫我愿为她去成为她期待的大英雄。”这样黏乎乎的情话,谢籍以为一生不能说出口,没想到,小青梅只是软软地睇他一眼,他就不由自主说出来。
“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
“你是女郎,要这么大勇气和毅力做什么,该是我努力成为你期待的人,又不必你努力成为我期待的模样,更何况,山山本不必努力,便已是我期待的模样,期待的人。”谢籍默默给自己叫声好,俗话说得对,想要卖得好,就得先唱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