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商场,江连雪还在喋喋不休地怪责:“我都说了不要了,你买什么买,还偷偷刷卡,你卡多啊!还不是要还信用卡。”
温以宁瞥她一眼,“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啊。”
“我发现你就会跟我杠,让你往东你往西,让你别买你非要买,让你回老家教书你偏往上海住小破屋。要不是我是你妈,我还以为你那老板是男狐狸精,迷了你的魂!”
温以宁挨了这顿冤枉,心里也不乐意,“什么男狐狸精,你别乱说好吗?这衣服你要不要,不要我就给丢了。”
“怎么不要。”江连雪抱紧纸袋,仰着下巴像一只斗胜的孔雀。
午饭的点,温以宁特意带她去了一个高档的餐厅。这里消费不低,专吃上海特色菜,服务员都穿着青花底的旗袍,曲径通幽跟回到民国似的。陈飒那儿有一堆的VIP卡,时不时的丢几张给温以宁。温以宁挑的都是快过期的,不用也浪费。
点完菜,江连雪打量了眼这地方,“呵,浮夸。”
“吃你的。”温以宁知道她嘴巴毒,但其实眼角眉梢的高兴藏不住,已经饶有兴趣地研究起茶杯上的花纹了。
菜上了一半儿,两人开吃,对话的内容三句不离争论,倒是她们母女俩一贯的风格。就在这时,江连雪抬起头,眼睛一直盯着后面,诶了声,“那人认识你?”
“嗯?”温以宁嚼着丸子,回过头一看,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朝她走来的,老熟人,高明朗。身边还跟了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看样子也是来用餐的。
走近了,高明朗笑眯眯地打招呼:“哟,巧啊,小温。”
温以宁扯了扯嘴角,“高总好。”
“吃饭呐这。”高明朗食指往桌上比了个圈,“好菜啊,这位是?”
“我妈妈。”温以宁答得很冷淡。
高明朗作惊讶状,“哦!年轻!年轻!你像你妈,难怪生得漂亮。”
这话略为不友好,江连雪放下筷子,挂着笑,望着他。
高明朗自来熟,一手搭在温以宁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浪费机会了,我应该把秦君叫来的。”他扭头对着一行同伴提声说:“秦君子,认识吧?最近心情低落,情伤。哎呀,求爱不成,朝思暮想,前两天喝酒的时候还跟我说,几十年没做过少年梦了,那晚做了个激烈的,全是她,见着没,亚汇集团的美女发言人。”
同行的人笑声纷纷,近桌的顾客也往这边打量私语。
温以宁捏着筷子的手指按出了青白色,生生给忍住了。高明朗笑笑,直起了身,走之前又对江连雪说:“老姐,你真生了个好女儿,好多男人喜欢她,真的。她对付男人可有一套了,棒。”
说完就招招摇摇,前呼后拥地向他们的包间走去。
安静了好久,周围顾客看热闹的目光才渐渐退去。温以宁默着一张脸,重新拿起筷子,“吃吧。”
江连雪没动,也跟没事人一样聊了聊:“这谁啊?衣服穿得还挺好看啊。”
“我之前公司的领导。”
“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常常给你小鞋穿的高总?”
温以宁低头吃饭,囫囵咽下,没吭声。
“他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江连雪情绪平平,看起来没太多想法。
“没什么,一个娱乐公司的老总,前阵子缠过我,他有老婆孩子,喜欢搞这些。我给拒绝了,他俩关系好,替朋友出气。”温以宁盛了一碗汤给江连雪,“不说这些,吃饭吧。”
江连雪翘着腿,靠着椅背,忽然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温以宁抬头。
人已走出半米,“拉屎。”
江连雪往前走,转过弯,碰到一个服务生,问他:“你们厨房在哪?”
“那边。” 服务生手指着左,态度友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不用。”江连雪说。
她进去厨房,又从厨房出来,左手垂在腿间,握着东西紧紧的。高明朗进去的包间就离她们那桌不远。
江连雪手握在门把上,轻轻拧开。同时,有人骤然大声喊道:“哎!有刀!她手上拿了刀!”
门被江连雪推开,她走进房间,高朋满座,一桌菜肴美酒,相谈甚欢的男人们笑声不断,唯独高明朗的声音最大:“臭婊子,装什么清高,都不知道被她老板睡了多少回了。”
转个头,就瞧见来了不速之客,高明朗不满道:“谁让你进来的,走错地儿了!”
江连雪冷笑一声,抬手就把菜刀往桌上狠狠一劈,咚声巨响,是刀刃切进红木桌面的锋利声。她揪着高明朗的头发,狠狠往桌沿一按——
“你个臭傻逼狗东西!恶心死老娘了!”
高明朗被砸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吐血。待反应过来,这局面已经收拾不了了。温以宁闻声赶来,就看见几个人把江连雪堵在墙上要打她。其实拳头还没挨着,她自己跟个女猛子似的,对人又咬又踹,又撕又扯。
“别打了,别打她!!”温以宁冲上去。
高明朗火冒三丈,指着人吼:“老的打不得,给我把小的按住往死里揍!”
温以宁光顾着去护江连雪,肩膀剧痛,一下两下的,差点跪地上。正乱着,又有人走进来,一道清亮的男音——“住手!”
这声音够洪亮,挨得近的一个男的回过头,顿时愣住,“……唐总。”
喧嚣瞬间按下了暂停。
温以宁忍着疼,看到了说话的这个男人,三十左右,穿着一件杏色的薄风衣,很英伦。他的表情四平八稳,丝毫不为这乱象所惊讶。
“高总,久仰大名。当中的误会咱们好好谈,别动手。这么多人为难女士也不合适。”说话时,他以笑示人,温润客气得让人挑不出刺。
有人在气喘吁吁的高明朗耳边说了几句。高明朗表情瞬变,立刻换上客气周到的姿态,走过去与之握手。
“客气。”那人周全应对。然后走到温以宁身边,蹲下来,问:“受伤了么?”
温以宁目光狐疑,似乎并不认识啊。
男人还是那样舒适平静的语气,“你是亚汇的员工,我看过那次新闻发布会。”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声音落在耳畔:“你好,我是唐耀——
唐其琛的弟弟。”
第26章 一院春风意(6)
温以宁从没在哪个场合见过、听过唐耀。甚至不知道唐其琛还有一个弟弟。唐耀做的是科技公司, 高明朗估摸也不识这人, 脑子懵了才休战。这会回过味来,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他报警, 扣着温以宁不让走, 非要出这口恶气。
这事儿真要较起真来, 江连雪肯定捞不着好。再以一个故意伤害罪起诉留个案底, 最吃亏的还是温以宁。
这份上了,唐耀自然不会再劝, 他扶温以宁起来的时候, 低声说了句:“建议你联系律师。”
温以宁点点头, “谢谢。”
唐耀想了想,站起来,转过身又对高明朗说:“高总,高高兴兴吃个饭,都是有买卖要谈的人,咱们讲究一个和气。为这些小事情败了兴致, 不值当。人姑娘带家人来这里也是阖家团圆。都是好事,各退一步都舒坦。”
高明朗牙齿都被打松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唐耀说的是这么个道理, 火气败了大半,但恶气还梗在嗓子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阴恻恻地说:“唐先生, 我卖你面子。”
唐耀拍了拍他的肩, 又对门口的秘书说:“高总这桌饭, 我请。”
都是聪明人,给个台阶也就下来了。高明朗心说自己他妈的撞了南墙,不就那么点色心,几次三番地被这女人搅浑,见鬼了。
这个局硬是被唐耀给圆了回来。他没再多留,走之前对温以宁说:“去医院检查检查。”
“谢谢你,唐先生。”温以宁喘着气说:“这钱不能让你出,我没那么多现金,方便微信转你吗?”
一事归一事,别把好心当理所应当。唐耀笑了下,“好。”
两人互加了微信,但唐耀没有马上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只意味深长地留了句:“温小姐,以后有机会的。”然后离开了。
没心情再吃午饭,温以宁带着江连雪打车回住处。两人也就是头发乱了,就江连雪那撒泼的架势,自己准不会吃亏。
“狗屁人渣,还敢叫警察,我还告他性骚扰呢!”
温以宁揉着发疼的肩膀,“你能不能不给我惹事儿?!”
江连雪冷声一笑,“怂包一个。”
温以宁没忍住,怒气全往心尖儿钻,“你做事不计后果的吗?今天要是高明朗他跟你死磕,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我为你出头,你什么态度!啊?你在这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过习惯了是吧?我知道你非得改行的原因,这些年我没跟你提,怕你难受。但我现在看出来了,你轴劲儿上头,压根就没打算醒!”
江连雪吃了炸药一样,气极:“你妹妹死了,明白吗?以安是抑郁症跳楼自杀!跟别人没关系!法院判了的事,你还不信吗?你能不能放过自己?!”
温以宁的脸色瞬间发白,握着拳头的手指尖往肉里掐,久久没有说话。江连雪被她这死灰的模样给吓着了,知趣地闭了嘴,这一瞬间,她也像是苍老了五岁。
母女之间情绪渐淡,一个看窗外,一个兀自出神,一路无言。
温以宁回家睡了一下午,卧室门关着,把江连雪留在了客厅里。等她醒来天都黑了,拉开门,江连雪正好从外头回来。
“你去哪儿了?”温以宁嗓子哑,看到她手上提的药,一愣,“看医生去了啊?”
“手上淤青,开点消肿的。”江连雪自自然然地把塑料袋塞进行李箱里,弯着腰,背对她说:“我明早就走了。”
温以宁没什么表情,嗯了声,“买票了没?”
“买了。”
温以宁回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小叠钱,“拿去用。少打点牌,久坐伤身体,你那结石病……”
“知道了知道了。”江连雪把钱接过,美滋滋地点了点数,“明早你就不用送我了啊。”
次日,温以宁回公司上班,去陈飒那儿打了个招呼。陈飒正要去开会,打量了她两眼,“病好了?”
“好了。”
“行,这几个东西你帮我搞出来。十点之前来办公室碰个头。”陈飒递给她一叠文件,“下午两点有个关于公司产品推广渠道的讨论会,准备一下,你跟我一起参加。”
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生活又步入了正轨。一上午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一阵忙完后,温以宁才有空看手机,两小时前江连雪给她发了条微信:上车了。又翻了翻好友列表,唐耀一直没有通过她的申请。正出神,同事叫她,“以宁,下午是不是你和陈经理参加会议呀?”
“嗯?对。”
“那你注意点哦。”
“怎么了?”
这个负责行政事务的女同事跟她关系不错,凑近了小声告诉她:“你这两天不是休假嘛,好多事儿不知道。前天集团的高层办公例会上,闹的很不愉快呢。唐总一直想优化集团现有的产业结构,但好几个董事一致反对。谈得异常艰难,这几天公司气氛挺低压的。下午那个会祁总和肖总也参加的,你悠着点儿啊,尽量少说话。”
温以宁来亚汇半年多,确实没留意过这方面的动向。一般大企业之中的明争暗斗从来不会缺席,在CEO这个位置上待着,唐其琛确实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要说跟他干事儿的个个死忠,没有不对付的人,那不现实。董事会大都资历深,别的方面还好,一碰上推陈出新的政策提议,各种烦扰就来了。
就是这么个局面,谁还没点难处,温以宁是明白的。
下午,亚汇集团高层会议室,出席会议的人员无一迟到。
唐其琛是掐着点进来的,柯礼跟在他身后,一进来就让秘书去倒杯热水。自那晚之后,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唐其琛脸色不太好,眉间倦容难掩,往那儿一坐,柯礼主持会议,几句开场简明扼要,事关集团产品的营销投放策略。
陈飒的前期准备已是面面俱到,从效果投放,品牌提升投放等各方面进行了分析阐述。最后列举了数个营销端口,这一块的分解由温以宁做汇报。完毕后,有异议的可以会上研讨。
“移动端和搜索引擎这两个渠道我认可。同时可以覆盖BD联盟、自媒体以及视频植入。但你这个游戏的投放,是不是多余了?”发言的是董事之一肖国明。
温以宁有条有据地答:“肖总你好,亚汇推广的这款产品涉及AI领域,年轻人的接受度是非常高的,而游戏的群体,正是针对这些年轻人。虽然广告费用占比高,但我们预计的效果也会是最好。”
肖总本就是反对唐其琛投资现代智能领域的董事成员之一,对这个系列的产品不太看好,但唐其琛仍是极力促成了产品的研发销售。他负责的又是经营相关,自然不会听之任之。要故意刁难是很容易的事,几个十分主观的观点,就把态度撂的明明白白了,说温以宁这份策划案不行,没有全面了解产品定位。
温以宁说:“肖总,您所说的大格局的稳定,是由政策体制决定的,但我们应该就事论事,广告的最终目的就是宣传,让内容价值回归。一味追求总量考核已是被时代淘汰掉的规则。我们既不能唱衰纸媒,也不能去否认各种新媒体平台所带来的发展。流量转为利润,能聚拢人心,才是最好的。”
肖总脸色已然难看,毫不客气地点评:“浮于表面的理论。”
温以宁不卑不亢地问:“这份策划案的所有数据都是基于真实的反馈,哪一点让您存疑,您可以指出来,我逐一向您解释。”
她之所以说得如此自信,正是因为对这项工作百分百的用心。而肖总不愿意在这个系列产品上花费更多的投入,所谓的挑刺儿也是空泛而谈,要他列举出具体一二,还真被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