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杜锦宁撑腰,想来那两个老东西也不好不理会她们母子了。
姚氏打的算盘倒挺好,可到了这里,却发现小三房并没有摆酒,屋子里团团围坐着的,全都是杜家那些不待见她的人。
不过桌上摆的鸡鸭鱼肉却让她直咽唾沫,杜锦寿更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她顺水推舟地便也跟进来了。
“出去,给我滚出去。”牛氏见赶不走这母子两个,直接指挥杜云翼和两个孙子,“你们赶紧去拿扁担来,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牛氏是个貔貅性子,钱财只进不出,拿出一点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姚氏把杜家的田地卖了,还把那么多的钱全都挥霍光,被姚家人也骗去了那么多,现如今最恨姚氏的就是牛氏了。要不是休了姚氏,姚氏再找个人嫁了过好日子,杜锦寿没准也会跟着去,杜云年回来妻子儿子全没了,她都想直接把姚氏给休了。
所以她哪里看得了姚氏坐在她面前大吃大喝?见杜云翼几个犹疑着半天没动静,她提起地上的小板凳就往姚氏身上砸去。
“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您了就原谅我吧。”姚氏用胳膊挡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嚷嚷,“我今儿个是过来给宁哥儿贺喜的,您怎么能赶我走呢?我好歹是宁哥儿的伯母。要是被人知道我被人打出去,不定怎么说宁哥儿呢。”
张氏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正不知如何才能讨好杜锦宁呢,现在正是表现的机会,她推了推儿子,示意他们去拉杜锦寿,自己则上前去,一把抓住姚氏的胳膊,对牛氏道:“娘,您也来,咱们把她扔出庄子去。也告诉告诉庄子上的人,以后别放她进来。”
杜辰生跟张氏一样的心思,闻言也忙道:“对对,老婆子,把他们赶出去,告诉庄子上的人,这娘儿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别放他们进来。”
这年代的人成亲生孩子都早,牛氏即便是做曾祖母的人了,也不过才五十出头,身体倒比先前好吃懒做、之后又一顿饥一顿饱的姚氏要健壮。听得老头子发了话,她二话不说,跟张氏一人架一边,把姚氏往屋子外面拖。
杜锦程和杜锦德也把杜锦寿架着,跟在她们身后。
“娘,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
“祖母,您让我吃一口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姚氏母子两人一路嚎叫着,被拖了出去,声音越来越远。
小三房的人看着这一幕,神色都极为复杂。
“卖祖产的人,不值得原谅。”杜寅生摇头叹息,对杜锦宁道,“行了,别让这种人扫了兴致,吃菜,吃菜。”
……
第二日,杜锦宁便带着从府城买的礼物,去书院拜谢关乐和。
关乐和问了一下她回程是否顺便,便问道:“那周东平后来没有再为难你吧?”
“没有。”杜锦宁道,“我在府城这几日,都很平静,并没有谁针对我。”
“这就好,这就好。”关乐和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这几日杜锦宁没有回来,他可是一直提着一颗心呢,就担心周东平丧心病狂,对杜锦宁下手。
他张了张嘴,很想问问周东平落得那样的下场,是不是杜锦宁动的手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可能呢?眼前这孩子虽然长高了许多,脸庞却依然稚嫩,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挂着呢。他一无权二无太多钱财三无社会经验,有什么能力把一个知府给从官位上给踢走?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心底那荒诞的猜想晃开,对杜锦宁道:“往后你不必天天来书院里上学了。但要学的东西还是很多的。每天练十篇字,隔五日拿来给我看看;袁先生那里的制艺课,你仍要去听,布置的作业,不光袁先生看,我也是要看的。黄先生在府城买了一些书,你要也把它们看完……”
“是,先生。”杜锦宁恭声应道。
布置完作业,关乐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黄先生说,祁先生很赏识你?”
杜锦宁获得府案首后,黄澄明领着她又去了一趟祁先生处,祁先生对杜锦宁的两首试帖诗很是欣赏,对她写的策论也执肯定态度。
杜锦宁笑笑:“祁先生也是本着勉励后辈的想法,这才夸赞了我几句,并不是我写的诗文真有多好。”
“虽说咱们不能自满,却也不能枉自菲薄。你们见面的情景,我都听黄先生说了。”
关乐和看着杜锦宁道:“如果祁先生愿意收你为徒,你可想拜他为师?”
不待杜锦宁说话,他就一摆手:“你不必顾及我。即便是我自己,也有许多老师的。跟着一个老师,没准这个老师的思想就禁锢了你,学识也不够全面。只有接触更多的人,跟更多的人学习,才会让你的眼界更开阔,学识更渊博。你资质是如此之好,多拜几个老师,会让你的路走得更远也更顺。”
因袁修竹提起过拜师的事;祁先生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流露出想收她为徒的意思。对于这个问题,杜锦宁也早思考过。为此她还趁着方少华在府城时去拜访过他,问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拜师情况。
确实如关乐和所说,像方少华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的启蒙老师,到后面教授四书五经的老师,到跟着某人学制艺,再跟另一个老师学作诗,还有琴棋书画……他们一辈子会有无数的老师。即便她拜祁先生为师,也并不是对关乐和不敬。
但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第336章 谈心
关乐和因做山长许多年,性情平和许多,该讲的规矩也都会依循规矩,但他骨子里还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对于思想,对于学说,他不墨守成规,并不要求自己的学生一定遵循他的思想与理论,不允许有别的想法。
杜锦宁是现代人,骨子里有很多的观念与想法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旦遇到一个对学生的思想有掌控欲的先生,她跟这位先生就难以融洽相处。而这时代的人非常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不能忤逆老师,不能违背老师的意愿。一旦她的思想跟做法与老师发生冲突,那个老师可能就会如一根绳索一般,紧紧地把她束缚住。想要挣脱这种束缚,她就得以名声为代价。
她又不需要政治资源与政治扶持,有什么必要去找根绳子把自己束缚住呢?
所以她并不想再拜其他人为师。
再者,关家在政治斗争中保持中立,这也是她很中意的地方。她很庆幸自己误打误撞地拜了关乐和为师。否则换了一个家族,比如严家、齐家、梁家,以后她走上仕途后,必然得跟着一起站队。
她一个学农的,可不耐烦闹什么政治斗争。
“老师,如果不拜祁先生为师的话,是不是不能进府学去念书?”杜锦宁问道。
关乐和这一回真的是惊讶了。
如果杜锦宁直接说她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他可能还以为她是顾及自己,会极力劝说。可杜锦宁这么问,很显然是真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了。
“怎么,你不喜欢祁先生吗?”他问道。
杜锦宁摇摇头:“祁先生为人单纯,眼中只有学问,并无其他,我并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他的学生一定很多吧?在朝堂上的做官的也不少吧?”
关乐和点点头:“是的。祁先生乐于教导学生,只要有才学,在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求到他面前,他是很乐意收为弟子并悉心教导的。现如今年仅十三岁的七皇子,就曾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学过一段时间的时文。在他名下,正儿八经拜了师的有十三人,最有出息的那个已是朝庭二品大员;像七皇子那样,经他指点过的学生更是不计其数。”
祁先生之所以被称之为大儒,一方面是他的学问确实好;另一方面,也跟他桃李满天下有关系。
“这就是了。”杜锦宁道,“中了进士后就必然会进入朝堂。我现在虽然还是一名童生,离进士有点远,但从现在起,我想给我自己做一个规划。我对种植感兴趣,以后会致力于农业种植。做一个司农官,提高谷物产量,是我的夙愿。我不愿意参与各种权利争斗。所以先生,我想跟关家一样在朝堂保持中立。我不想拜祁先生为师也是基于此类考虑。我要是拜在了他的门下,等我进入朝堂之时,不等我看清形式,估计早就被人贴上了某个阵营的标签。”
“再者。”她不等关乐和说话,又继续道,“我觉得师徒如同父子,这是很讲究缘份的。老师您是个真性情的君子,学问深厚自有建树却又不固执自得,性情洒脱又不古板,我是真心真意地觉得有您这么个老师,是我的荣幸。别的老师不一定能让我打心底里崇敬与喜爱,我觉得我这一生有您这么一位老师就够了。我不需要再拜别的人做我的老师。”
以后她越走越远,会遇到各种赏识她的如祁先生之类的人。所以她觉得该把话挑明。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她就不用再多费口舌,需要做出种种解释了。
关乐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眸光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老师能得你这样喜爱,何其幸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不同,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清咳了一下道,“你能有这般见识,为师再欣慰不过了。为师没想到你能想得这么远,对于世事比为师看得还要透。心志坚定,目标明晰,你这样的人不成大器,天理难容。”
作为先生,他们是很少对学生做这样的评价的,就担心学生听了会生出骄浮之气来。但关乐和觉得不这样说不足以表明自己对杜锦宁的欣赏。这孩子,真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
“多谢先生夸赞。”杜锦宁作了个揖。
见饶是如此,杜锦宁依然不见有丝毫骄傲,关乐和越发满意。
他回答杜锦宁开始提的那个问题:“你想去府学,这想法是对的。走出去才能看得远,老呆在一个小地方,生活虽然安定,但人的眼界容易被局限,人也会变得越来越有惰性。”
说到这里,他透过门口,望向远方,心底里忽然生出一丝躁动来。
当年他回漓水县,一半是因为政敌拿他做的事来做借口攻讦关家,他要避其锋芒;一半也是老爷子觉得他心浮气躁,性格桀骜,需要修心养性。
现如今他在漓水县这么个小地方一呆十几年,如果没有刚才杜锦宁这番话,他或许还会这样呆下去,就如他刚才所说的,人是有惰性的,他生出了懒意,所以即便老爷子叫他出山,他也懒得动弹。
可刚才杜锦宁和他这这番对话,就如同在他心间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就跟牢笼一般,禁锢了他,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杜锦宁看着自己老师脸上的神情,从迷惘到思索,渐渐再到明朗与向往,她便知道关乐和对于生活与前程,或许有了不同的领悟。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打扰。
不多时,关乐和回过神来,坦然告之杜锦宁:“锦宁,老师忽然想出山了。老师年轻时喜欢恣意张扬、鲜衣怒马的生活。虽说经过十几年的打磨,我不会再那样行事,但我骨子里并不喜欢现在这种一潭死水的半隐居生活。过段时间,我会上京去。如果有机会,我会留在京城,或游学讲学,或是去外地任职,不回来了。”
第337章 邀请
“所以,你想去府学,这很好。等你考上了进士,没准咱们师徒两人还能同朝为官,书写一段佳话。府学并不难进,只要在院试中进入前十名,进入府学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考不进前十,有祁先生对你的欣赏,我跟袁先生再向那边山长举荐你,你想进去也不是难事。”
“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十分复杂,“老师这么走,就照拂不到你了。我去京城,关嘉泽没人教导,不适合在留在这里,他会跟我一起去京城。而府城里,能让我托付让他照顾你的朋友,还真没有。再有周东平这一茬事儿,你去府学,为师不大放心。要不,你直接跟我去京城?”
“京城居,大不易。这不易不光是物质上的问题,还有身份上的问题。我一农家子,去到权贵遍地的京城,想要在夹缝中生存,何其难也。光是进哪一个学堂,都得先生为我多费心思。我不想成为先生的负累。”杜锦宁摇摇头,“所以,我想等我有资格参加会试和殿试时,再踏入京城。”
关乐和颔首。
他离开京城多年,想带着杜锦宁去京城,为他找个好学堂,就得去求关家的其他人。而那些人并不一定乐意帮他这个忙。再者他乍到京城,必然会很忙碌,不一定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杜锦宁。杜锦宁要是因为他的疏于照顾被关家其他人欺负了,他愧疚后悔也无济于补。
“齐慕远也打算去府学吧?如果他去,到时候我跟他互相也有个照应。”杜锦宁又道。
杜锦宁这么一提,关乐和也想起来了,好像听袁修竹提过么一嘴。
他面色一松,道:“好,我问问你齐爷爷。如果他们祖孙俩也去府城,有你齐爷爷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杜锦宁拱拱手:“有劳先生。”
关乐和摆摆手,将心底里里的话问了出来:“老师问你,那周东平的事,你可在其中伸了手?”
师生俩今天的谈话也算开诚布公了,如果说刚开始他觉得这件事杜锦宁不可能伸手。但刚才杜锦宁那番关于朝堂、前途与拜师的话,许多踏入了仕途的人都不一定说得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能以常理去看待这个孩子。这孩子有这样的能力,目光看得如此之远,伸手把周东平拉下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关乐和就跟一个慈祥的父亲那般,对自己真心以待。杜锦宁也并不想对他太过藏着掖着。
于是她也承认得很干脆:“是。先生也知道我在府城开了茶馆和书铺,有些人手。在感觉到周东平对我有很深的敌意后,我便叫人收买了他府里的下人,当时只想着防着他对我出手。没想到他还真给我设了个局,想把我的名声毁了。我不得不提前还手……”
她简略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自然没说。
尽管在她的叙述里,扳倒周东平是各种机缘巧合,并不是她蓄意而为,但听在关乐和耳里,还是各种震惊。
半晌,他才道:“关乐和有害你之心,你因能力不够,用心计还击于他,这没有什么错处。但我们读书人,还是要多走正道,这种诡谲之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