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辰生却知道,漓水县并不大,偏僻的地方与临街的地方,距离也没多远,房价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房屋买卖还得交一笔税,这么一算起来,临街的宅子并不能换偏僻地方的一处大宅子。
要换宅子,势必还得补差价。
杜云年这几年每日到城里也不是白混的,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触,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城里的情况。杜辰生想到的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他问杜云翼:“大哥,这些年你存了很多钱?”
他这话,便有挑事的味道了。
杜云翼为了少给家里钱,时常哭穷,回来就跟老爹老娘说自己月例银子多么多么少,平日里开销又多么多么大;遇上事儿,还会问杜辰生要银子。所以杜云年这话一出,杜辰生望着大儿子的目光便极为复杂。
杜云翼虽不知道妻子说那话是什么用意,但哭穷却是熟门熟路的,当即苦笑一下:“我哪里有钱?平时我有多少月钱,拿回家多少,爹又不是不知道。”
张氏在旁边接口道:“是这样的,爹想来也知道,我爹素来疼爱程哥儿,知道他要成亲,又知道我们的为难处,便说我们换宅子差的钱他帮出了,就当给程哥儿成亲时随的的份子钱。”
听到这话,杜辰生的眉头皱了皱。
张氏这说辞他是不信的。
这些年,张氏总说娘家帮了她多少多少,家里孩子的穿戴似乎都是张家二老给张罗的,毕竟张家有个绸缎铺子,给外孙和外孙女做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张家人杜云翼也接触过多次,他没看出张家有多大方,对待张氏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见得有多好。最重要的是,虽说张家是在城里开着糕点铺和绸缎,但生意也不见得多好,一年能赚多少钱,那也是有数的,怎么可能拿出来填补嫁出去的女儿?
张氏也是有兄弟的,侄儿侄女七八个,全家上下也有十几口。张家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宽绰,怎么可能掏出钱来给张氏换宅子?
姚氏端了个猪头进来,见得张氏正儿八经地坐在那里,跟几个爷儿们说话,而且说的还是换宅子的事,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留了下来。
此时听得这话,她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不知换了宅子后,那宅子写的谁的名字?”
第72章 矛盾起
原先买宅子,因为没有分家,杜辰生也担心儿子不给他养老,那处宅子是落在杜辰生名下的。现如今杜云翼要换宅子,差价还是岳父补的,房契不可能还写杜辰生的名字。
想来小大房想换宅子,不够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宅子落到杜云翼自己的名下吧?
杜辰生和杜云年心里跟明镜似的,姚氏也不糊涂,故而才有了这句问话。
张氏可一点也不怵,神情自若地道:“自然是落相公的名字。”
杜云年和姚氏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杜辰生。
杜家没分家,那城里的宅子就有小二房一份。现在怎么可能任由哥哥嫂子把宅子独占了去?除非他们拿出七、八十两银子来,补偿小二房的损失。
至于小三房,大家就没想过家业还有那一群孤儿寡母的份儿。
杜云翼的脸色也不好。他不知道妻子为何忽然说起这个。虽说他们也商量过换宅子的事,但当时说的是让杜辰生拿一点钱出来,他们再凑一凑,换个宅子。这事跟张家可没关系,也没说过房契落在他的名下。
毕竟没有分家,他这样做,杜辰生是不会同意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杜辰生,杜辰生却只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姚氏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大嫂,这不好吧?那宅子可是公中的,落的是爹的名字。”
要是以往,张氏说话还会委婉些,可自打知道小叔子喜欢赌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她就没啥顾忌了。如果杜辰生生气,正好闹一闹,把家给分了。否则,他们小大房有多少钱都不够给杜云年填窟窿的。
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门外却跑来一个孩子,正是杜锦福。
他奶声奶气地道:“叔祖父,我祖父说,时辰差不多了,劳请你们过去祭祖。”
杜辰生看看屋里的滴漏,果真是到了时辰了,连忙站了起来,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先祭祖。”说着,背着手往外面走去。
张氏忙叫屋里的两个儿子出来,姚氏也赶紧去唤杜锦寿。
二房的祭品,早已在牛氏的指挥下,由陈氏和姚氏搬到大房去了。腊八节不需要去坟地祭拜,只需在家里烧香祭祀就成。女眷也不需要参与。
杜寅生跟杜云昌已在家里等着了,见到二房人进来,扫了一圈,没看到杜锦宁,眉头一拧,问道:“宁哥儿呢?”
杜辰生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没通知杜锦宁。
杜锦寿站到他爹身边,听到这话,他嘴快地道:“杜小四以往不是不参加祭祖的吗?找他做什么?”
杜云翼父子三人也很疑惑。
今天回来,看到小三房的人去了上房吃饭,他们就想问了,只是陈氏她们一直出出进进的,杜云翼也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子三人便都盯着杜寅生,想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寅生一听顿时心头火起,问杜辰生道:“宁哥儿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祖吗?”
杜辰生也知道大哥对杜锦宁的看重,连忙道:“我叫寿哥儿去找他。”说着对杜锦寿挥了挥手。
杜锦程和杜锦德原先回家时,已查问过,知道在林婆子家的是杜锦宁和杜方苓了。
杜锦德正要告知杜锦宁在哪里,却被杜锦程拉了一下,示意他别出声,他虽不解,却仍闭了嘴。
杜锦寿不乐意去寻人,但见伯祖父和祖父的脸色都不好看,父亲也没反对,只得嘟着嘴去了。
既要寻人,这祭祖就得稍等了,杜云翼趁着这个空当开口问道:“怎么今年的祭祖,让宁哥儿参加了呢?”还不惜耽搁时辰等他。
说起这个,杜寅生的脸上就满是骄傲与得意:“云翼你还不知道吧?宁哥儿他有过目不忘之资,昨儿个博阅书院的山长要收他为亲传弟子呢。”
说着似想起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敛了一敛,不悦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转头又和言悦色地对杜云翼道:“一会儿祭完祖,我跟你详细说说宁哥儿的情况。”
说着,他又叹道:“咱们家出了这么个读书的天才,不容易啊,连见多识广的书院山长都稀罕得不行,抢着要收他为徒,偏咱们家还不知珍惜。你祖父在地下有知,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这话是半点脸面都没给杜辰生留,杜辰生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
杜云翼父子三人一听书院的山长要收杜锦宁为徒,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
他们在城里,对书院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漓水县,就一个书院,而且还是京里的大官资助兴办的,师资也厉害,即便在整个省府都是有名的。可以说只要书院愿意收你,那么你一只脚就算跨入了秀才行列。那些落弟秀才们办的私塾,连书院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杜锦程和杜锦德读这么多年的书,一心就想进书院。托了杜云昌好几次,想让他引见引见。但终究因为他们资质不好,成绩不佳,杜云昌已经很尽心帮忙了,他们仍然没办法进去。
连个普通学员都没办法做,更不用说让山长看中,收为亲传弟子了。
那可是关家人啊,京中大官的弟弟,多少人想巴结他。能得他一声夸赞,中秀才的概率都要大很多,毕竟县令大人也要看他的面子不是?更不用说他的亲传弟子。
没想到在杜家跟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杜锦宁,竟然入了博阅书院山长的眼。
想到这里,杜锦程和杜锦德眼睛都要红了。
杜云翼尤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伯父,你是说,山长看中了杜锦宁,要收他为徒?”
“可不是?那孩子过目成诵,他本想拜黄澄明先生为师,可山长不允,死活要收他为徒,而且还说了,让他过了年就去书院念书。”
说到这里,杜寅生顿了顿,转头又瞪了杜辰生一眼:“可你爹说没钱!”
杜云翼和杜锦程兄弟俩便又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的脸色很不好看,板着脸道:“这难道不是事实?每年四、五十两,我哪拿得出那么多钱供他念书?”他转向杜云翼,“你可拿得出来?”
第73章 我想分家
杜云翼没想到老爹一下子把炮火发到自己身上,忙苦笑道:“爹,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一家子不吃不喝,否则哪里一年能攒出四、五十两银子来?”
“这不结了?”杜辰生被大哥当着儿子、侄儿、孙子的面掀了面皮,心里十分不高兴,也不想给大哥留面子了,又转向杜寅生,怼他道,“要不,大哥你每年借四、五十两银子给宁哥儿使,等他考上秀才、中了举人,有了收益,再把钱还给你?”
杜寅生一下子气笑了,本来就已寒了的心更为冰凉。
他盯着杜辰生冷笑一声:“二弟你真不愧是做账房的,打的一手好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机?无非是想让我出钱供宁哥儿念书,你一文钱不花,倒坐收渔翁之利。到头来那孙子是你的,荣华富贵也是你的,我这个伯祖父,算得了什么?”
能养出杜云年那样的混不吝,杜辰生也不是什么有脸有皮的。杜寅生这样说他,他也不恼,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也不会让大哥操心了不是?反正都是为了杜家,让杜家光耀门楣,大哥作为长房长子,受些累也是应当的。”
“你……”杜寅生被气得够呛,指着杜辰生正要说话,忽然心脏一痛,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杜云昌正站在他身后,见到父亲倒下,惊叫一声:“爹爹。”上前扶住了他。
杜辰生也变了脸色,上前扶住他另一边:“哥,你怎样?你没事吧?”
“快,扶到床上躺着。”杜云翼叫道,又唤弟弟,“云年,你赶紧去请郎中来。”
杜家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杜锦宁那里,她知道以往原主是不参加祭祀的,今天虽然情况有变,但她对杜家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自然对祭祖活动没兴趣,也懒得回杜家。在杜锦程和杜锦德走后,她帮杜方苓干了一会儿子活,到后面没她插手的地方了,她就跑到后面的小树林,看了一会儿梅花。
待杜锦寿找到她,两人回杜家大房时,郎中已来给杜寅生针灸过,刚从杜家离开。杜寅生已经苏醒,没有大碍了。此时蒙氏正坐在他身边,说着宽慰的话。杜辰生垂着头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沮丧。
见了杜锦宁进来,杜云年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个丧门星,专门克人。这段时间这小子蹦跶得厉害,我们家里就频频出事。伯父,我觉得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免得被他克了。”
听得这话,蒙氏和章氏的目光就看了过来,脸色不大好看。
关心则乱。不管蒙氏对杜锦宁的印象再好,关系到丈夫的性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杜锦宁面无表情地看了杜云年一眼:“二伯,你可是住我隔壁的,我们还一桌吃饭,我们的血缘还近。要是我真克人,那也是先克你。”
“你……”杜云年没想到杜锦宁还敢说话,而且还敢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他说怎么自己赌钱手气这么背呢,原来是这小子克的他。
这么一想,他杀了杜锦宁的心都有了,走过来伸出手掌就要扇杜锦宁耳光。
“住手。”杜寅生大喝一声。
刚才杜寅生倒下的那样子甚是吓人,杜云年也不敢再惹他生气,扇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杜锦宁面庞前。
大家都转头看着杜寅生。
杜寅生靠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跟宁哥儿说几句话。”
蒙氏和杜云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虽说对于杜云年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不大愿意让杜寅生跟杜锦宁走得太近,但两人不忍说出来伤害杜锦宁,犹豫了一下,便准备跟着大家一起出去。
章氏却是表面温柔,实则自视甚高的人。她爹是里正,她自觉在杜家也是有话语权的。丈夫杜云昌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着公公私塾里的那些束脩进项和田里的出产。要是公公被杜锦宁所克,也倒下了,那杜家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出言阻拦道:“公公,二哥说的未免没有道理,儿媳觉得您老人家还是远着点宁哥儿的好。毕竟您不止是宁哥儿的伯祖父,也是相公的爹和福哥儿的祖父。您要是有个好歹,云年和福哥儿可依靠谁去?”
“你给我闭嘴。”杜寅生六十来岁的人了,饱读诗书,又是性格坚毅的,哪里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去?
他指着门口对章氏道:“出去。”
章氏自打嫁进来,无论是公公婆婆还是丈夫,对她都礼遇有加,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没脸,她呜咽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杜云昌有些着急,看了看父亲,想要去安慰媳妇,却又不敢,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杜寅生闭了闭嘴,对儿子挥了挥手:“你也出去。”
杜云昌出去了,杜辰生几人见状,也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蒙氏和杜锦宁两人还站在那里。
蒙氏正打算出去,杜寅生却对她温声道:“你留下。”
蒙氏也不放心丈夫,便又坐回到床前。
杜寅生这才看向杜锦宁:“对于刚才的事,你有什么话说?”
杜锦宁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她看向杜寅生,“以后如果伯祖父这边没事,我就不过来了。”
杜寅生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温暖。
他凝视着杜锦宁:“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被气病了?”
杜锦宁点了点头:“刚才我进门时,四婶都把事情跟我说了。”
“那对于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杜寅生凝视着她,“如果你真愿意借钱,我可以借给你。伯祖父也没多大能耐,你一年的学费我总能帮你凑齐,其余的,就靠你自己了。等以后你有了出息,再把钱还给伯祖父。”
杜锦宁策划这么久,就等这一刻。不过她不敢露出猴急之色,怕被杜寅生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