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一起来主持公道的,不管心里怎么想,一方有了鲜明的立场,另一方就应该附和,而不是唱反调。否则这些事扯上几天几夜都扯不完。
李大伯见了,心里一突,连忙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宁哥儿给五两银子给你祖父,一次性买断这份情义,也算是一个交待。往后别人说起来,你也有个说法,这算是给祖父的孝敬钱。往后每年再给个五十文,这也就不落别人话柄了。”
章光义一听这话十分有道理。
杜锦宁往后是要念书考功名的,要是有个不孝的名声,对他影响不好。五两银子和每年的五十文钱不多,也算是有个交待。
他立刻拍板定音:“就这么办。”
“不行,五两银子太少,每年五两,一文钱不少。”牛氏嚷嚷道。
眼见得杜方苓不能卖了,他们还得掏棺材本去给杜云年还赌债。如果有杜锦宁每年孝敬五两银子,他们的窟窿好歹能填补点。五两银子和五十文钱,差得实在太远了。
章光义却是不容他们再说话,脸色一板,冷声道:“杜辰生,你家是你女人当家作主?”
杜辰生老脸一红,忙道:“不是……”
他还想说下去,章光义声音洪亮地打断他的话道:“我作主,就这么说定了。五两银子一次性付清,往后每年五十文,直到你们两口子入土为止。”
“我有话说。”杜锦宁开口道。
章光义抬抬眼:“你说。”
“既然断绝关系了,那每年五十文钱算怎么回事,以什么名目来给?我觉得还是一次性了断的好,免得以后又闹什么纠纷。这样,那五十文钱我就一次性给清,以四十年算,每年五十文,就是二两银子。与五两一起,一次性付清七两银子,从此以后我跟杜家二房再无瓜葛。”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杜辰生如今六十来岁,杜锦宁愿意以四十年来算,也算是厚道的了。
李大伯微微颔首,十分满意杜锦宁的做法。
“你哪来那么多钱?”牛氏问道,表情凶厉,她转向门外,“是不是你娘私藏了钱?”
杜锦宁不理她,转头看向章光义:“章大伯,您能借十七两银子给我么?我给你写张借条,两年内还清。利息多少,您说了算。”
“成。”章光义本就想卖个人情给他,答应得十分干脆。
他家本就殷实,他又当了多年里正,家底子还是有的。十七两银子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要是杜寅生借钱给杜锦宁,牛氏还敢闹一闹;可章光义借钱,她就不敢说什么了,悻悻地闭了嘴。
章光义看向杜辰生:“你觉得呢?”
“行吧。”杜辰生也知道再扯也扯不出什么来了,闷声点了点头。
杜寅生却心里很是郁闷。
他想靠着杜锦宁光宗耀祖,他不愿意杜锦宁跟杜家断绝关系,但他又很清楚地知道杜锦宁的用意,他也没脸阻拦杜锦宁这样做。
他觉得杜家愧对这孩子。
杜辰生同意了,牛氏和杜云年再不甘心,也不好再说话,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仍由章光义执笔,将文书立好,又当着众人的面念了一遍,然后让众人签字画押按手印。
待杜锦宁跟着章光义和杜寅生从屋里出来,陈氏颤抖着嘴唇望着她:“咱们……分出去了?”
分家大事,女人是不能掺和的,她刚才只在门外听着,没敢进去。
杜锦宁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去收拾东西,现在咱们就搬过去。”转头看向章光义,“章大伯,劳烦您在这里等一等。一会儿我们把东西拿到大林村去,还得章大伯您给村里人说一声。”
“成。不急,你们慢慢收拾。”章光义笑呵呵地道。
章鸿文此时十分高兴,对杜锦宁笑道:“往后咱们就离得近了。过了年,咱们每天一块儿上下学。”
他家就在离郑林家不远处,离大林村很近,只隔着一条河。杜锦宁的新家离章家还真不远。
杜云年憋了一肚子气地从堂屋出来,听到章鸿文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上学?宁哥儿,你还是想想今晚吃什么吧。别等过了年,你们一家子饿死在家里头没人知晓。”
杜方苓和杜方蕙听得分了家,她们要搬出去,正高兴得不行。可听了杜云年的话,一下子傻了眼。
是啊,刚才商议分家,她们也在门外听了,杜锦宁根本就没跟杜辰生要口粮。从现在到夏天收割稻谷,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们这段时间怎么办?
“今晚先在里正家借二两玉米面,明儿一早我跟菲姐儿就去给人扛木头。等开了春,漫山遍野的野菜,还会被饿死?”陈氏大声道。
她是个坚毅的女人,当年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现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在她眼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而且,杜锦宁那里还有卖话本子的钱呢。
章光义斜睨了杜云年一眼,对章鸿文道:“一会儿你回家去,拿上十斤大米、十斤玉米面,再捉一只下蛋的母鸡过来,给杜锦宁送去。往后你们也是同窗了,就当是你给他乔迁的贺礼。”
“好的,爹。”章鸿文感激地应道,又朝杜云年示威似的扬了扬下巴。
“云年,你做什么呢?”杜辰生从屋里出来,板着脸用力地瞪了杜云年一眼,转头笑着对杜锦宁道,“宁哥儿,搬家也不急于一时。今天是腊八,再过一阵就过年了。不管怎么的,咱们都是祖孙俩,我还能看着你们没饭吃不成?你们先在家里住着,等过了年后再搬吧。虽说里正好心,但你这样麻烦别人,总归不好。”
“不用了,我们现在就搬。”杜锦宁转头看见陈氏和杜方菲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两个铺盖卷,便对章光义道,“章大伯,我们收拾好了。”
章光义见杜辰生脸色难看,心里不屑,怼了他一句:“辰生啊,不是我说你,现如今才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宁哥儿这孩子多好啊,你要早对他好点,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说着拍拍他的肩,背着手出了门。
陈氏和杜锦宁几人赶紧跟上。
出了杜家二房院门,就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提着些东西站在那里。
“伯祖父,您这是……”杜锦宁走上前问道。
杜寅生也不说别的,只笑道:“走,我们一起去你们的新居看看。”推着杜锦宁往前走。
见得门口的一群人都走了,张氏扯了扯杜云翼的袖子:“走吧,外边冷,回屋去。”
杜云翼见爹娘都沉着脸回了自己屋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跟着一块儿进去了,他点了点头,跟张氏回了他们住的东厢。
“唉,要我说,你爹娘就是鼠目寸光。”张氏摇头叹道。
“娘子,这话怎么说?”杜云翼知道妻子有几分见识,从不把她当无知妇人看待。
“你看你大伯,再看看里正,他们为何愿意这样帮你那个三房的侄子?”
杜云翼想了想:“莫不是看中宁哥儿念书的资质?可没人供他念书,宁哥儿这书也念不成吧?”
张氏摇了摇头:“那关家,可不缺钱。如果真有念书资质十分了得的,他们会放过?如果宁哥儿真能考中进士做了官,那就是关家的一个助力。那些大家族,养帮闲,收门生,可不就这么个作用?一年几十两银子,为家族培养一个感恩戴德的助力,多么划算,往后回报那是千倍万倍的。”
杜云翼小门户出身,又只是做账房的,眼界不开阔,还真没想过这些。
他沉默半晌,蹙眉道:“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要有一个大敌?那宁哥儿,可是记仇的。你听听他今天说的话!”
张氏摇摇头:“估计他只不愿意再跟你们扯上关系,不会做什么的。毕竟考功名做官的,最讲究名声。他要是再回头来报复,被人参一本,那下场可就难说了。我只是替你们可惜,好好一个有大前程的孩子,就这样被生生逼走了,唉,这就是你们杜家的命。”
杜云翼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第82章 新宅子
杜锦宁一行人穿过村子,走到村西头,章光义停住了脚步:“你们先把行李放到我家,今天晚上也先住我们家吧。那边宅子还得好好整理一两天才能住进去。”
“这……”陈氏犹豫了一下,“哪好这么麻烦里正?”眼睛看向杜锦宁。
杜锦宁沉吟片刻:“行,先放行李。”
一行人跟着章光义进了章家。
章家也跟杜家差不多,一个院子,几间青砖砌就的高大的正房,两侧东西厢房,外加关牲畜的屋子、杂物房和灶间,只是面积比杜家要大一些。
章光义开了一间厢房让她们把行李放了,杜寅生带来的东西也一块儿放进去,又去杂物房拿了些镰刀、锄头,一一递给众人,又吩咐闻声出来的妻子:“晚上多做七八个人的饭菜,亲家和宁哥儿几个在这里吃饭。”
“不用了,章大伯,不必麻烦。”杜锦宁不待陈氏开口,便推辞道。
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对章光义道:“您能不能去大林村叫几个壮汉过来帮我们清理宅子,至于工钱多少,您帮我定就成。务必在今天内能把那边收拾妥当。”
说着她微红了脸:“想来您也知道,我前段时间卖话本子赚了点钱。只是这段时间要维持家中生计,没办法拿这钱来先还给你,须得等上一段时间。”
“没事。”章光义一摆手,“那些钱即便你还给我,我也是放在钱匣子里,没什么用处,你不必急着还。”
杜家小三房一群妇孺,住在家里也不方便,章光义便没再坚持原先的提议。请了人,想来今天就能把王家宅子清理出来了。
一行人从章家出来,再往前走了十几米,过了桥,入眼就是王家宅子了。
“咱、咱们……”杜方蕙看着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唾沫,喃喃道,“就住这儿?”
眼前的王家的院子里,荒草连天,南方的野草又长得茂盛,这么一眼望去,直接把里面的房屋都给遮挡住了。
难怪刚才里正叫她们住在章家。
杜锦宁在问过王婆子后,也来看过这宅子,还钻进荒草里,跑到里面的屋子看了看,此时最是淡定,道:“两年没住人,荒草一长,自然就这么个景象。”
陈氏能离开杜家,而且是完全脱离,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女儿被卖,心情很是舒畅。
她干劲十足地道:“不怕,如果不能住人,就把屋子全都推倒,到时候咱们先盖两章茅草屋住着也没关系。”
杜方苓也用力点了点头:“对,不怕。”在体验过被卖风波之后,她再也不会抱怨生活里的艰辛了。
章光义掏出钥匙,想打开院门上的锁,然而那锁早就锈死了,他只得拿了铁榔头敲了几下,把锁敲掉,这才推开院门进去。
“你们先干着,我去叫人。”
杜锦宁看了看院墙:“章大伯,劳烦您多唤几个人,一会儿还得割些荆棘铺到院墙上。”
这院墙本就不高,有些地方还塌了。她们几个妇孺,住在这种地方,安全得不到保障。
虽说自打杜锦宁穿来之后就没听说过什么治安问题,但有虎视耽耽的杜云年,杜锦宁不敢掉以轻心。
章光义看了院墙一眼,看向杜锦宁的目光又带了些不同。
这孩子,性子沉稳,心思缜密。长他几岁的章鸿文跟她一比,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行,我直接叫两人去割荆棘,再叫四个人过来帮你们。”章光义说着,便离开了。
杜锦宁见杜寅生和蒙氏、杜云昌也挽了袖子要干活,忙拦住他们:“一会儿有人帮忙,这点草一下子就拔完了,你们先回去吧。”
杜寅生却坚持:“你不用担心,我们干一会儿干不动了就歇着。”
杜锦宁只得作罢。
院子里的草看着吓人,其实也不难处理。现在是冬天,荒草早在秋天的时候就已枯败,这又有一两个月没下过雨,所以那些草轻轻一拔就能连根拔起,连镰刀锄头都不需要。
陈氏和杜方菲母女几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不一会儿就清理了一大片。
章光义叫的人也过来了,招呼一声后便埋头干活,不过一个时辰,院子里的荒草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露出了王家的屋子。
这王家自然不会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否则即便有一点点家产,也不至于没人愿意过继过来,成为那老头儿的儿子或孙子。
露出来的屋子只有三间,而且都是泥草屋。当初王家人建这屋子的时候也费了一点心思,打地基时从地面往上一米,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倒还算结实。
屋子的门是锁着的,都生了锈,大家依葫芦画瓢,照着章光义的方法用榔头敲开,推了门进去。
两年没住人,外边又是那副荒败的景象,大家都以为这屋子也一定是十分破败的,皆作好了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里面倒还亮堂,夕阳的余辉透过一扇扇破了洞的窗户照进来,桌椅床铺也还齐整,只是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灰,屋角上结了几个大大的蛛网,打扫打扫就能住了,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陈氏大松了一口气,道:“还不错,能住人。”
敲开另两间屋子,也是一样的情形,只在于家俱多与少而已。王家人少,中间那间屋子做了堂屋,另两间是卧室,做卧室的屋子里有床,堂屋则是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四张条凳,几张小凳子。
章光义笑道:“当初王老头儿去世,是我给办的丧事。办完后,这屋子我就封存了起来,想着有王家人要这宅子,或是有人买,也好有个交待。只两年的时间都没人过问,这宅子就一直原样保存了下来。去年我还来打扫了一回,今年事情多,便没再过来,所以荒了一年。”
野草生命力顽强,又是在这最合适它们生长的南方,一年的时间能长成院子里荒败的景象,也很正常。
大家齐动手,把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此时割荆棘的人也回来了,把荆棘铺在院墙上,还按杜锦宁的要求,在内墙的墙下也放置了一些。
“宁哥儿,没想到你这么阴险。”章鸿文佩服地偷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