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用吴公公发话,吴证抢先大叫道:“快,快去宫里给皇上报大捷。”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八石亩产,而且超过了十五斤。
看到吴公公也挥手,他带来专门用来报信的小太监翻身上马,一溜烟就跑出去老远。
田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宫里,赵晤还在早朝。下面的大臣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楚,一心掂记着庄子上的消息。
他一早就吩咐过庄子上的消息可以直接通报的。当小太监飞跑着进了大殿,用激动的语气报出“亩产八石”时,赵晤忍不住站了起来,仰天长笑:“天佑我大宋,天佑我大宋也,哈哈。”
朝臣们都跪了下去,嘴里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跟赵晤一样掂记着水稻情况的齐伯昆,一颗心落了地,虽然跟着大家一起高呼,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家孙媳妇啊,真是太争气了。
赵晤高兴之余,心绪激荡,朗声对朝臣道:“宁国长公主杜锦宁,为鸿庆元年头名状元,先于翰林院任职,后到润州任知州,两年前研究出水稻亩产七石,现在更是将水稻的亩产提高到了八石。朕以为,杜锦宁虽为女子,却忧国忧民,心怀天下黎民苍生,考状元、埋头于田地之间,就为了‘天下无饥’,比之在列的各位也丝毫不差。高产水稻的种子不能再生,需得宁国长公主每年辛劳培育;高产水稻在全国种植,还需宁国长公主主持推广、传授经验。水利的兴修也需宁国长公主进行指导。”
他扫了下面的朝臣一眼,吐出来的话语铿锵有力:“所以,朕决定,任宁国长公主为大司农一职,负责大宋的农业水利事宜。”
朝堂上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如果赵晤说要赏杜锦宁别的,比如增加食邑,或是田地金银,他们都会高呼“皇上圣明”。可让杜锦宁当官……
大家都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
如果吴证在这里,他肯定第一时间就附议,可他此时却在庄子上;杜锦宁是自己孙媳妇,齐伯昆就是举一万只手赞成赵晤的提议,也不好第一个站出来附议。
几个忠心的老臣虽很欣赏杜锦宁,也觉得杜锦宁做出这样的贡献,做大司农完全能当得起,但叫一个女人做官,跟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总觉得心里别扭。
可赵晤跟吴证说要问问杜锦宁的意见,现在高兴激动之下没有征求意见就直接把决定说了出来,可不是要朝臣们同意或否认的。不用大家说话,他就转头吩咐承旨:“照朕刚才说的拟旨。”
“是。”承旨答应一声,立刻走到旁边磨墨拟起旨来。
这个承旨,自然不会再是邓易。
邓易几个,早在世家被清算的时候都被赵晤一脚踢到边远小县去做县令了。有了前车之鉴,新任承旨根本不敢有半点小心思,都是赵晤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赵晤都叫拟旨了,反对的人此时再不出声,等圣旨一拟好,盖上皇帝玉玺,这命令就改不了了。
可朝堂上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列反对。
杜锦宁是女子,但她做的事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们要是跳出来反对,拿什么反对?就因为她是女子?皇上刚才也说了,杜锦宁是鸿庆元年的头名状元,又一路做着官。除了是女子,她什么都不差。
如果他们说女子不能做官,不能干预朝政,那把太后置于何地?这是怕没小鞋穿么?
更何况,杜锦宁虽是公主,却嫁入了齐家,皇上面前第一红人齐伯昆,可是她的祖父呢。她的公公齐文聪,也站在朝堂上。她的驸马齐慕远,虽然年轻,却是查案好手。得罪了他,他恐怕要把某家的情况好好查一查。谁家经得起查?
得罪了太后,又得罪齐家,最重要的是得罪皇上,他们还能在这朝堂上混下去么?
于是,就出现了没人赞成、也没人反对的诡异情形。圣旨,就在这种情况下拟好盖上了玉玺。
第875章 想见她
圣旨拟好后,就由金公公直接送到了庄子。
杜锦宁还在看收割稻谷呢,乍闻有圣旨,听到要封她为大司农,不禁一时懵在了那里。
她当初,是跟齐伯昆和袁修竹说过想做大司农,不过是因为想要研究并推广高产水稻,要向两位老人表示志向,她就那么随口一说,而不是真正的要做到大司农这个位置上。
她又不是没见识的小孩儿,岂能不知一个寒门子弟,就算再聪明再能干,想要做到大司农这个三品官,都得打拼一辈子,不到四、五十岁想都别想?但她能女扮男装一辈子吗?根本不可能。所以这个理想也仅仅只能是个理想。
可没想到,年仅十九岁,且在她恢复了女儿身后,还能真的当上大司农。
冷静如她,都忍不住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跪了下去,对着圣旨真心实意地表míng xīn迹:“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公公将圣旨递到她手上,待杜锦宁起身,笑着给她道喜:“恭喜公主,咱家这会儿得唤您一声杜大人了。”
长公主是一品爵,大司农是三品官,杜锦宁并没有高升。但虚衔与实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长公主,朝臣们因着对皇家的敬畏会对其礼遇,但真正要说到如何尊敬对方,那是不可能的。长公主真要对朝臣无礼,皇帝一定会为了不让大臣们寒心而喝斥责罚公主,而不是责罚大臣。
但杜锦宁这个大司农不一样,她是真真正正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这个官儿,大臣们可以因为她是个女人心里不大舒服,但绝对不敢当面对她无礼,背后也不敢多讲怪话。
有本事,别吃杜大司农研究出来的稻米,也别在自家田地里种植高产水稻啊!
不服气,你也可以研究出亩产八石、九石的水稻,把杜大人从大司农位置上挤下来,彰显你这个大男人比她厉害啊!
做不到,就憋着。还敢无礼,还背后说怪话?脸怎么那么大呢?
这种既然别扭,又无奈,还带着隐隐佩服的心理,不光存于听到圣旨的工部官员心里,也是散朝后纷纷从皇宫里出来的大臣们的复杂心态。
“唉,以后,咱们是不是得跟女人一起站在朝堂上了?”一个大臣不大服气地道。
另一个大臣倒是想得开:“唐朝时,还有女人坐在龙椅上,男人恭敬站在堂下的情形呢。”
这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旁边有人开口:“不管男女吧,只要有本事,站在朝堂上也没啥。长公主的本事,咱们不服气都不行啊。看看她失踪后工部那群人的表现,再看看长公主,那是有真本事的人。反正长公主站在朝堂上,我是服气的。”
散朝后,杜锦宁当上大司农的消息则朝臣们带因衙门,这样的对话在各个衙门都上演着。
这也是唐宋,相对开明,对女子的束缚不大,又有武则天开了先河,做了女皇帝。现在杜锦宁用实力吊打一个朝庭的官员,大家别扭了一阵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便是洪华忠回到家里,把这件事跟他家的老太婆说了,也十分感慨,建议道:“往后家里的女孩儿,不要只学些琴棋书画这些伺候人的东西,让她们多看看书,眼界放开阔一点。不期望她们真去朝堂上做官,起码别天天家长里短的,眼睛就盯着这一亩三分地。眼界开阔些,格局大些,以后就算做了母亲,也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来。”
洪老夫人很是赞同:“这段时间,鲁国长公主一直在张罗开办女学的事,你看是不是把家里的女孩子送去念书?”
洪华忠点点头:“念书自然是好。不过你得先打听好那些女学的风气,先生是什么人。别到了那里,就学些争强好胜,小肚鸡肠。如果那样,倒不如不去,请两个老先生在家里上课。”
“行,我派人去打听。”洪老夫人道。
想起杜锦宁的事,洪老夫人对她十分有兴趣,道,“老头子,我倒是对这位长公主很好奇,真想见她一面。”
她说这话倒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想见杜锦宁就见,也不是想让洪华忠把人请到家里,而是出于无奈。
杜锦宁成了宁国长公主,除了她被封的那日被郑太后领着见了一些身份地位较高的宗室勋贵,出嫁的时候蒙着盖头被宗室勋贵送到公主府,其他时候根本没参加过任何宴会。她原先是以男子身份参加科举在朝庭做官,年纪轻,有才华,且长相出众,京城官场上的男人们倒是认识她,可女眷们却是没机会见她一面。
她的经历太过传奇,女子们对她都好奇得要命。不说那些贵女,现在连洪老夫人这些老太太都想见她一见。
洪华忠摇摇头:“这可不好办。高产水稻现在正是双抢时候,她要办正事,可没空去跟你们认识。”
见老妻失望,洪华忠就出主意道:“不过过几日就是皇上生辰,皇上打算办借此机会犒劳一下我们这些老臣。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和诰命都在受邀之列。公主她虽被任命为大司农,但这宴会上她总不好跟我们这些男臣坐在一起,肯定得去陪着太后娘娘。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她一面了?”
洪老夫人顿时一喜:“这敢情好。”她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挑挑衣服。”
洪华忠无语。
七老八十,还打扮个什么劲儿。不说他家老婆子,就算把他最得意的孙女叫回来精心打扮,洪华忠就算带着滤镜,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比那位宁国长公主还要好看。
杜锦宁那里,田里的双抢自然不用她在场看着,宋庄头他们都是做惯了农活的,又种了几季杂交水稻,已不需要吩咐做事了,况且还有工部的四个官员和姚书棋在旁边看着呢。
所以杜锦宁表面上很忙,其实还是挺清闲的。
她也知道京城里贵妇和贵女们都对她挺好奇,赵晤生辰宴这天,她精心打扮了一回,跟齐慕远乘着马车进了宫。
第876章 欺生
宴会上,男女自然是分开的。男宾在前殿,女眷在后宫。
宴会是在后花园举办的,酒席设在一个空旷的大殿与两个偏殿里。
今天是阴天,天气也不炎热,凉风习习,又有许多回廊与花木遮荫,来参加宴会的女人们并没有进殿里去,而是三三两两地在花园或廊下说话聊天。
杜锦宁是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到的,却不想这里已来了许多人了。
她刚一进花园,跟在她身后的燕姑姑,就开始低声跟她介绍起院里的人来:“右边廊上穿姜huáng sè褙子的老太太是安庆郡王妃龚氏;坐在她边上戴褚红抹额的是大长公主、英国公夫人;正跟她们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夫人阮氏……”
燕姑姑原先说想来公主府养老,杜锦宁让齐慕远去查了一下,发现燕姑姑说的确实是实情,并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之后她又问过郑太后,郑太后也说燕姑姑为人老实本份,在赏赐了一些银两后,让燕姑姑跟她出了府。
燕姑姑在宫里呆了二三十年,朝中诰命就算不全认识,也认识大半,所以今天杜锦宁特意带她出门,指点自己认人。
杜锦宁记忆力好,心里又有一本整个京城的人际关系图,燕姑姑只要介绍一下对方是谁,杜锦宁就能迅速代号入座,把人认全。
杜锦宁领着燕姑姑和两个丫鬟一面认人,一面往里走,那边安庆郡王妃龚氏就看到她了,立刻高声叫了起来:“哎哟,瞧瞧这是谁?我老婆子在京城参加了一辈子宴会,如今倒是眼拙,连人都不认识了。”
正跟龚氏说话的几人都转过头来。
龚氏的声音实在太大,杜锦宁想不理会都不行。她转过头去,就看到龚氏等人全都看向自己。
她停住脚步,微微一笑:“老夫人说的是我?”
“可不是。”龚氏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有些古怪,“老婆子年纪大了,辈份也高,还以为京城里的三品以上的诰命我老婆子都认识,现如今却发现自己真是见识浅陋,倒不认识夫人。”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倒不全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这种场合,就是各家展示自己女儿,或为儿子相儿媳妇的场所。因此来参加宴会的虽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但这些老夫人或夫人也都带了自己的孙女和女儿来。
这些年轻女孩子都是没有品阶的。
杜锦宁年纪虽轻,跟站在龚氏等几个身后的年轻女孩子年纪相仿,但她却梳着妇人头。
梳妇人头来参加宴会,就不能再凭家世,而是凭自己丈夫的官阶或自己的品阶了。
杜锦宁是长公主,品阶自然在这位郡王妃之上。但龚氏的年纪比陈氏都还要大上一轮,安庆郡王还是赵晤的伯伯,以长幼来论,龚氏倒是有资格教训杜锦宁这个新晋长公主。
更何况,她还打着不认识杜锦宁的幌子。
而如果杜锦宁跟着她的节奏走,自报家门,这气势就弱了。再被她挤兑几句,说成亲半年了都没拜见过她们这些长辈,不把诰命们放在眼里,杜锦宁今天就直接被这位郡王妃踩在脚下了。
院子里的女眷说话都压着声音,生怕吵着了郑太后。龚氏如今这么一叫,大家都看向这边,有些喜欢看热闹的还围了过来。
杜锦宁是什么人?她是个还没来京城参加科举,就把京城各派势力打听清楚的人。今天来参加宴会,又岂会不打听清楚这些女眷的弯弯绕?
杜锦宁走到龚氏面前停住脚步,笑道:“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我这作小辈的倒不敢不认识您老人家。您是安庆郡王妃龚氏,犯了谋逆大罪的张家老夫人的亲妹妹,我说的可对?”
说着,她抬起眼看向大长公主:“皇姑姑,宁国我说的可对?没认错人吧?”
大长公主的年纪跟龚氏年纪相仿,两人相交多年;倒是跟杜锦宁没什么交情。她刚才虽觉龚氏的做法十分不妥,也不好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下龚氏的脸子。同时,她也想看看这位新晋的长公主,被皇上和满朝大臣都认可的大司农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刚才干脆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没想到猝不及防地被杜锦宁问到脸上来。
“安庆郡王妃龚氏”,这句话自然没毛病;可“犯了谋逆大罪的张家老夫人的亲妹妹”是个什么鬼?杜锦宁这句话,自己该怎么答?
宫里出来的老人精都被问住了,想过来围观看热闹的众位夫人的脚步也因为这句话顿在了那里,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宁国长公主这句话太可怕了。一张嘴,就点住了龚氏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