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慕远,等等我。”他高叫一声,也赶紧抱着布包朝前冲。
不过关嘉泽是个小胖子,平时又缺乏锻炼,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乙班教舍时,就见齐慕远正拎着严岑的领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充满了杀气:“你把他怎么了?”
关嘉泽低头再一看,就见杜锦宁半躺在地上,左手捂住右手手腕,正“哎哟哎哟”地叫得起劲儿。
“杜锦宁,你怎么了?”关嘉泽连忙跑过去,将杜锦宁扶了起来。
“啊啊啊,别动,手要断了。”杜锦宁大叫起来,一脸痛苦到扭曲的表情。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郎中。”关嘉泽回头就冲着满屋子呆滞表情的学子们大吼一声。
“哦,哦哦。”年纪长些的爱管事的学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跑,跑着跑着就满脸疑惑。
他好像、似乎、大概,看到严先生只是用力抓住杜锦宁的手腕往外拉,怎么杜锦宁的手就断了呢。就算是一根草,那样拉好像也不那么容易断吧。
想到这里,他还试着用右手去拉了拉自己的左手,除了感受到一点拉力外,都没感觉到疼痛感。
莫不是那杜锦宁骨头太脆的缘故?
教舍里,关嘉泽看到有人去叫郎中了,又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章鸿文,不由得怒发冲冠,吼问道:“章鸿文呢?死哪儿去了?”
昨日章鸿文可是拍着胸脯说他能把人照顾好的。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小子倒好,竟然不在!
“他……他刚才还在这儿的,见到严先生拉住杜锦宁,就、就跑了。”那个被塞了一把铜钱的高壮男生嚅嚅地道。
“他好像去找山长了。”另一个矮小些的男生补充道。
关嘉泽是山长的侄子,小小年纪学业又好,低年级的学子们提起他来都挺尊敬和崇拜的。他既问话,大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得知章鸿文并没有不管杜锦宁,但杜锦宁被人欺负,关嘉泽还是很不高兴。他转过头来正要跟齐慕远抱怨几句,就听严岑道:“求求你,把我放下来,放下来。”
关嘉泽这才发现严岑一直被齐慕远提着衣领挂在墙上。也不知是冬天的衣领太窄勒得他喘不过气,还是纯属羞愧难当,严岑一贯苍白的脸上此时涨得通红。
“咳,放他下来吧。”关嘉泽道。
这要是出了人命,对自家叔叔的影响可不好。再者,齐慕远把先生勒死或勒个半死,除了他自己难逃其咎之外,也会让关乐和为难,会没办法护着他。
所以这事还是不要闹大的好。
第190章 山长和先生来了
齐慕远依言将严岑放了下来,凑近他冷冷低声道:“我姓齐,是齐伯昆的孙子。你要是敢诬告杜锦宁和我,我要你在这漓水县呆不下去。”
严岑浑身一震,惊恐地望着齐慕远。
漓水县并未出过内阁大臣,官职最高的就是齐伯昆了。虽说他因为派别之争退了下来,但没准哪时又被皇帝召了回去,继续做他的吏部尚书呢,这以退为进的招数,这些朝臣们不要玩得太溜哦。
退一步说,即便齐伯昆不被召回,他的大儿子也做着工部侍郎。虽说工部的官职并不重要,但级别在那里,没准哪天皇帝就把他提到重要的位置上了呢?齐家有实权在手,所以漓水县各派对齐家都唯有巴结的份儿,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好在齐伯昆自打从京中回来后,就整日跟袁修竹吃吃喝喝玩玩,并不插手漓水县各派的事,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但老虎暂时把爪子收了回去,并不意味着严岑这么个严家旁支的人就能摸老虎屁股。齐慕远是齐伯昆最心爱的孙子,也是他的逆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严岑要是敢嚷嚷说齐慕远刚才想杀他,估摸着都活不到夏天——齐伯昆可不像眼前的这位少年那么好说话,污蔑了他的孙子,唯死才可以谢罪。
“是,是是是。”严岑连声道。
齐慕远眼里闪过一抹鄙夷,这才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门口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却是上这节课的先生汤齐康来了。
严岑平时并不怎么尊敬汤齐康,可今天听到他的声音,简直如闻纶音。
今天这一场闹剧,对他而言简直是场噩梦,丢脸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还是快些结束吧。
听到汤齐康的声音,围在门口的学子们立刻让开了一条路,让汤齐康走了进来。
汤齐康扫了教舍一眼,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顿了顿,他看向严岑,“严先生?”
“怎么回事?”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这声音,关嘉泽顿时精神一振,抬头朝门口看去。
果然看到关乐和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而那一直不见踪影的章鸿文,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进来看到杜锦宁坐在凳子上,章鸿文撇开关乐和跑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你说呢?”关嘉泽凉凉地看他一眼,看似跟他说话,实则告诉关乐和,“杜锦宁的手断了。”
关乐和与章鸿文顿时一惊。
关乐和急走过来,紧张地看向杜锦宁:“哪只手?”
杜锦宁用左手指了指右手,可怜巴巴地道:“右手。”
“请郎中了吗?”
“叫人去请了。”关嘉泽在一旁道。
关乐和直起身来,看向严岑,目光冷凝:“严先生,这事你做何解释?杜锦宁是我安排到乙班来的,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还把他的手给折断了。要是因为你,他一辈子不能再握笔,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声音不高,口气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听到大家的耳里,就觉得无比的威严。
“我……”严岑的目光有些躲闪。
他虽是严家手里的一把刀,时常在关乐和背后做些小动作,但这也是打量着关乐和为人宽和,小事情只要不正面碰上,就不会太过跟人计较的份上。
现在为难人家弟子,还把手给弄折了,想来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不用说关乐和脾气上来,那是他爹娘的账都不买的。关乐和真要把人踢出书院,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他是山长么。
严岑在脑子里衡量了一番,心里便有了计较。
事情闹成这样,他也只有破釜沉舟了。只有咬下关乐和的一块肉来,严家才会据理力争地保他。
他瞬间恢复了冷静,整了整衣衫,从容地朝关乐和与汤齐康拱了拱手:“杜锦宁并不是世家子弟,却未经过正常考试渠道,就直接进来念书,我作为乙班的管教先生,自然有权力过问。”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关乐和:“山长收学生入书院自然可以,但不是谁都能来乙班念书的。我们班上这些学子都勤奋好学,直奔科考而去的,再过两三年就可以下场一试。但我听说杜锦宁两个月前还一字不识,从未进过私塾,也未进过其他书院,这样人即便是山长您的亲传弟子,也应当去丁班,而不应该来我们乙班。”
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让他出去找您说清楚,他不肯,还蔑视先生,口出狂言,赖在教舍里不肯走,企图扰乱汤先生的课堂。我身为乙班的管教先生,自然要管这事,便伸手拉了他一下,谁知他就嚷嚷手断了。这样的行径,跟那街头的混混无赖有什么差别?”
他指着教舍里的学生:“这些事情,学子们俱都旁观,可以为我作证,我说的句句属实。”
学子们都默不作声。
严岑虽说的基本属实,但用了些春秋笔法,而且他并不得人心。倒是关乐和作为山长,在学子们心目中却是个德高望重之人。况且能进到乙班的学子,年纪最小的十四五岁,最大的都已二十出头,当爹的年纪了,自然不会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他们哪敢在严家与关家之争中插上一脚,出言相助?难道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了么?
关乐和却没直接叫学子作证,而是转过头来,望向杜锦宁:“杜锦宁,你说。”
“山长让学生来乙班听课,学生自然要听从安排。严先生有意见,可以去找山长说清楚。如果众位先生都认为学生未上过私塾或书院,无权进书院念书或是应当去丁班,学生自然听从。”
杜锦宁站起来,直视严岑,义正言辞:“但严先生先是出言对山长不敬,紧接着就叫我滚出去。我又不是球,实在滚不了,他便对我直接使用武力。然后我的手……”
她用左手指了指右手,咬着牙关,一副强忍疼痛的样子:“我的手就被折断了。”
第191章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关乐和听了,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乙班年纪最大的那个学子,问他道:“他们两个,谁人的言论属实?”
“呃。”那学子额头上开始冒汗,“都、都属实。大致上……没太大出入。”就是细节上还得深究。
“汤先生,你有何话说?”关乐和又转向汤齐康。
汤齐康是个举人,只管埋头教书,才不愿意掺和进这些大家族的纷争里呢。
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话可说。”
关乐和冷冷地看了严岑一眼,抬起头来扫了大家一眼,开口道:“可还有谁有话说?要是没有,我来给这件事做个裁定……”
杜锦宁立刻举起了左手,担心关乐和看不懂这种现代学生申请发言的方式,还弱弱地提醒了一句:“山长,学生有话说。”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杜锦宁。
关乐和挑了一下眉,看了自己弟子一眼:“说。”
“严先生说,弟子不配念乙班,是山长徇私才让弟子到这里来的。身为弟子,学生不能让他如此诟病山长您的人品,所以,学生愿意接受书院的层层考核,以证明山长并不是徇私,而是学生的水平确实达到了乙班的水平,有资格进入乙班学习。”
她转向严岑:“如果学生的考试成绩好,能证明学生的确能入乙班,我希望严先生能好好向山长认错,为自己原先不敬山长的言行道歉。”
关乐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严岑,淡声道:“严先生,你觉得杜锦宁这个建议如何?”
汤齐康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向来不喜欢严岑这种狗苟蝇营之辈,可这一刻,他都要同情严岑了。
要是关乐和直接给这件事下定论,以关乐和向来宽和的性子,也不过是各打十八大板,让杜锦宁自己的态度向严岑赔礼道歉;再让严岑为折断杜锦宁的手腕而付医药费。小孩子恢复力强,过上两三个月,待杜锦宁的手腕长好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严家出招,杜锦宁反击,两方斗得旗鼓相当,那就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没必要闹那么大,反正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可让严岑向关乐和低头赔礼道歉,这就不是严岑与杜锦宁的冲突了,而上升到了严关两家的问题。至于后果,那不那么简单了。
要是杜锦宁在考试中直接通过,那就代表着严家与关家的争斗中,严家输了一场,要向关家低头。以严家家主的性子以及严岑在严家的地位,严岑必然会受到严家家族的严厉惩罚。没准还有可能成为一颗弃子,直接将他踢出书院,自谋生路。
当然,这得以杜锦宁考试通过为前提。
可关乐和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人不知?要是杜锦宁没有进入乙班的能力,他会把杜锦宁放到这个班里来吗?虽说半个月的时间,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孩子,达到直接能念乙班的程度,在常人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世事无绝对,看看这师徒两人的自信,汤齐康就觉得这事起码七八成是没问题的。
严岑能被严家选来做一把刀,自然不是笨蛋。汤齐康这个书呆子能想明白的事,他自然也不会不明白。
可这一刻,他已经被杜锦宁架在了火上烤着,没有退路了。要是他不答应,那他就是自打嘴巴子,否认自己先前说的话。自打嘴巴没关系,关键是这师徒两个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一旦认怂,接下来必然要逼着他给关乐和赔礼道歉。
对杜锦宁这小子认识有误导致事情事情办砸,或许严家还能看在他办事尽力的份上原谅他一回;可要是不战而退,还没较量过就认怂了,严家是绝对要把他当弃子的。
所以明知前面是个大坑,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跳。
大冷的天,明明他额上都已冒出了涔涔汗水,却依然故作镇定地道:“行,如果你能通过层层考试,我就向山长赔礼道歉。”
杜锦宁转身朝关乐和和汤齐康一揖到底:“还请山长主持,再请汤先生作个见证。”
她可从刚才的事情看出来了,这位汤先生就是个中立的,自然可以拉出来用上一用。
做戏做全套,戏精杜锦宁这个时候还不忘表演,行这一揖的时候,她装作不小心碰到手,“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一张小脸皱得跟满是褶子的包子似的。把护在她近前的关嘉泽和齐慕远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手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关乐和上前心疼地责怪道,又叫关嘉泽和齐慕远,“郎中没来,干脆你们护送他过去,也别去别家,到周家医馆去。周老先生的接骨最是拿手。这手要是接不好,那可是一辈子都拿不了笔的。”
齐慕远早就想把杜锦宁拎去看郎中了,只是事情还没了结,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这会子听到关乐和的命令,他二话不说直接一弯腰,就把杜锦宁给抱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杜锦宁触不及防间就被人来了个公主抱,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叫大嚷:“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自己走。”
“快别动了,小心你的手。”关嘉泽跟在后面嚷嚷道。
关乐和也叮嘱:“别乱动,让他抱着。”
杜锦宁虽满了十一岁,但原先营养不良,即便这段时间补了点上来,看上去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齐慕远十二岁快满十三岁了,但他娘是北方人,父亲在南方人中也是高个子,他如今倒比十四五岁的关嘉泽还高些,又常年练武,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由他抱着受伤的杜锦宁去医馆,在大家看来实在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