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退戈
时间:2019-01-14 10:39:09

  安静离开,合上房门。
  似乎是确认他已日薄西山,难再好转,原先蛰伏的臣子,从沙地里探出了自己的毒针。
  他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强逼几人将顾泽列放出御史台,还他公道。
  众臣议论纷纷:“既无证据,如何能强行关押?三司会审数日,几名官员毫无所谓,为何还不将人放出?”
  御史公面色不变:“当日陛下下令,不止老夫一人听见。何况三殿下私离扬州违抗圣令是切实罪证,何来毫无证据?本官亦是遵旨行事,奉命而为。”
  “世间从无先定罪再查证的道理。三殿下贤德你我平日可见,如今陛下受奸人谗言,您身为御史台长官,竟纵容而不加劝诫,实为失责。”
  御史公冷静辩驳:“三殿下几次三番被陛下惩戒,罚至扬州亦不好好自省,擅离职守,私藏在京。换做个普通人身上,便是死罪。怎不见尔等劝诫殿下?要论失责,老夫万比不过诸位。”
  “陛下病重,三殿下回京探望父亲,情有可原。他是为人臣,可同样也是为人子。我大秦素来以孝为先,御史公要判他过孝之罪吗?”
  “如今陛下病重,尔等却以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关押三殿下,不让他前往尽孝,实失我大秦风范!”
  双方争论不休,难出结果。
  考虑到顾登恒如今的身体情况,以及未来的储君之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少之又少,几乎被淹没在巨大的浪潮之中。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虽说无可厚非,还是会觉得心凉不已。
  御史公几乎孤立无援,每日都要对阵成批大臣,可谓舌战群儒,疲惫不已。好在他平时强势,御史台大权在握,加之如今受顾登恒信任,疏离朝政,地位并不为几人心思所动。
  只是半月下来,肩上压力过大,导致戾气过重,见谁都是一副“谁再说话我就杀谁”的架势。
  刑部尚书虽先前就签了船厂的文契,算作正式接管,但因近段时日朝中大事不断,方拭非在殿上的说辞又让他委实寝食难安,心力交瘁。一直到顾登恒称病后,才有时间去了解船厂各处情况。
  他掌管刑部,并无多少管理商铺的经验,看账簿也不似王声远那样精细。对于经商的理解,一直处于最普通的认知。
  先前他忙于公务,完全忘了去管理船厂,结果船厂依旧正常运作,未出现任何纰漏。刑部尚书沾沾自喜,觉得这船厂不愧是顾琰所建,各处皆是妥当,不用他太操心,只要用身份正正闹事之徒即可。实在是个天下无二的好差使。
  结果今天,他重新拿起船厂各式账册,细细查看,彻底傻眼。
  之前王声远的说明避重就轻,错开了最重要的一点没让他发觉,而他也一直疏漏了这点——顾琰的钱究竟是哪来的?
  满朝上下,都猜测那是顾登恒给的钱;或是王声远利用户部职权,从各处坑来的钱;再或者是顾琰利用职权,从各处船商那里半坑半抢的船。
  的确是嘛,现在商船上河道,大半都会报顾琰的名字。顾琰为何要保他们?
  没有三分利,谁人五更起?
  低价售船,才是合情合理。
  他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丝毫怀疑。
  可事实看来,没钱,从一开始就没钱。
  船厂下的所有船只,虽然所有权的确归属船厂,可只有一艘——也就是朝廷给他的那一艘,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其余所有的船只,名义上为售,实际则为租。
  船厂并未支付任何的银两购入船只,而是以每月支付一定数额的飞钱,来暂时使用该匹商船。
  若是支付不出,则要出售现有船只作为赔偿。
  一艘赔一艘,全都是这样来的。
  船厂每日获利,只能将将偿还朝廷要发给各处民间船商的飞钱。而所有的获利,永远都在还钱的路上。
  也就是说,这艘船厂,规模宏大,背负着近千万两白银的债款,继而发展成了大秦最大的民间船厂。
  他要是想将这船厂扭亏为盈,凭他的年龄……重新投个胎吧。
  刑部尚书往后翻一页,就要发出一阵颤抖。到后面,颤抖停了,只剩下一声声的狂吼在心底咆哮。
  ——坑我!
  ——他们竟然联手坑我!
  真不愧是——不愧是户部侍郎!
  顾琰!
  他恨!
  他做错了什么?是什么不可饶恕不可原谅的罪臣吗?是一个如此令人讨厌,活该被人陷害不得善终的佞臣吗?连顾登恒都帮忙一起坑他!
  刑部尚书这一颗心,真是说不出的抑郁。对着桌上的案卷,都打不起精神了。
  他深吸两口气,叫自己缓过这一波冲击。
  末了,他猛得站了起来。觉得这样不行。
  万一!哪怕只是万一!顾登恒同他一样根本不知情呢?!
  顾登恒连顾泽列都可以处置,那顾琰的所作所为,若是看不过眼,会不会替他申冤?
  刑部侍郎站起来,在屋内躁动地走了几圈。
  原本他是不该如此天真,去找顾登恒自讨没趣,向他告自己侄子的罪状。可想想那笔数不到尽头的欠款,自己名下的船厂,将来惨淡的前途……又抑不住这颗蠢蠢欲动的心。
  尤其是,他不得不考虑,如今顾登恒已经病重,而他是唯一一个明了真相又能替他主持公道的人了,若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这罪名可是几辈子都洗不清。
  刑部尚书思及此,不再多虑,抬起头,坚定地走出门。
  “陛下不见?”刑部尚书一刹那以为自己的意图被洞察了,面色铁青,还是问道:“为何?你说,我有要事要禀!”
  “是。”那侍卫面无表情推拒道,“不见。周尚书请回吧。”
  刑部尚书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继续说:“那何时起身?陛下……”
  那侍卫冷言打断他说:“陛下从今日起,不见外人。谁人都不见。”
  刑部尚书:“谁都不见?”
  侍卫不欲多说,举起长刀,指向他的来路,意味分明。
  刑部尚书仔细打量他,发现他是生面孔,心中略微起疑。皱着眉头,与他僵持一阵无果后,转身离开。却并未放弃,而是去找了顾泽长。
  “见我父亲?”顾泽长诧异说,“大概是他身体又不好了吧?太医怎么说?可怎会谁都不见呢?周尚书若有要事,我下次去可以代为传达。”
  刑部尚书顿了下说:“此事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下官还是想亲自与陛下说。”
  顾泽长紧紧盯着他的脸。
  刑部尚书尴尬说:“怎么?”
  顾泽长指着他的嘴角,说:“周尚书看来今日火气很大。是为父亲的事过于烦忧了吧?”
  这嘴角都燎泡了。
  “可不是?”刑部尚书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的笑容过于虚伪勉强,又收了起来。淡淡说说:“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顾泽长叹说:“您也辛苦了。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父亲?说起来,昨日的奏章还没拿给他过目。御史公那边可能要下午才来。”
  刑部尚书点头,怂恿他现在就去。
  顾泽长见他如此反应,觉得应该真是大事,不敢耽误,便同他一起去试了试。
  几人再次去后殿寝宫进行交涉。
  顾泽长到附近的时候,便惊讶的“咦”了一声,因为小径上多了几名侍卫,原本是不在这边当值的。
  他并未说出来,让刑部尚书稍候,自己过去交涉。
  刑部尚书仔细观望,不肯错过他们的表现。
  两边人似乎有些争吵。最后顾泽长挫败摇头。
  不久,顾泽长跑回来说:“不让见呐!”
  刑部尚书心“咯噔”一下:“真不让见?”
  “是,门口被拦住了,谁人都不让见。”顾泽长已不似以前毛躁,也知此事重要。他沉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御史公说说这事。”
  刑部尚书立即点头。
  顾泽长不敢耽搁,直接便动身去找御史公。
  御史公听后沉吟许久,穿上厚重官服,叫上王声远一同入宫面圣。
  不出所料,二人被拦在宫门之外。
  二人想要面圣无果,几次要求通传又被敷衍,滞留不肯离去,对方竟干脆拔刀威胁。
  御史公与户部尚书是是什么人?自入朝为官以来,什么样鸡飞狗跳的事没见过?什么啼笑皆非的威胁没见过?什么刀口舔血的日子没过过?如今还没死呢?竟有人敢这样对二人说话。
  王声远平日和和气气,对待非本部同僚不常生气,可此时勃然大怒,肤色涨红,口水横飞,全无形象。他指着那名侍卫质问:“放肆!你是哪里的侍卫!平日职责何在?守哪门当哪班差?谁让来这里拦着朝臣觐见?你有陛下盖章的文书吗?你何来铜鱼符?老夫看你是在假传圣意!闪开!”
  “我等是北衙禁军,为陛下私兵。”那侍卫不惧道,“至于在此宿卫,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二位若不听劝阻,挠了陛下休息,下官也只能无奈动粗了。”
  王声远跳脚:“陛下叫我等每日前去汇报朝政,他即亲自与我嘱托,我定然是不辱使命。我要亲自听陛下说个明白,才能相信。岂由你这三言两语将我打发?”
  那侍卫用刀将他推回去,不客气道:“所以我等今日在此通知二位了,陛下今日不见朝臣。莫非王尚书要陛下亲自在殿前恭候着,与你宣布这个消息?”
  “放肆!!”王声远头发飞甩,“我等要汇报的是国之大事,今日非要见到陛下不可。来,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杀了老夫,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陛下的意思!看看皇宫是不是由你这无知小儿主掌?看看陛下还是不是这宫廷之主!”
  侍卫冷声道:“王尚书慎言!”
  王声远与他对吼:“与你我何需慎言?老夫与陛下把酒言欢的时候,你怕是连名字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御史公拉了他一下。提醒说:“仪容。”
  王声远干脆甩手:“我又没死哪管它遗容!”
  御史公顾自转身离开。
  “嗯?”王声远发现自己要被抛弃,愤然叫住他说:“你去哪里?”
  “去问问南衙府兵,是都死光了不曾?”御史公回头冷冷一瞥,“这宫中该由南衙府兵与北衙禁军交错宿卫,北衙禁军大多是配充的兵士,怕是还不大懂宫中的规矩。”
  王声远觉得很有道理,遂放弃了与几人僵持,跟在后头一同过去。
  此时殿内寝宫,顾登恒坐起,叫了两声,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应答。
  “今日为何如此安静?也没人叫朕起来。”顾登恒扶着额头,睡昏沉后有些头疼:“太医呢?御史公呢?”
  内侍小心抬起头,窥觑他的表情。
  “怎么了?”顾登恒接过热毛巾,按在额头,不耐道:“神色如此鬼祟,你想讨打不是?”
  内侍回说:“陛下,贵妃在外等候。”
  顾登恒想也不想便道:“不见。”
  显然听见这称呼已很是不快。
  “陛下为何不见妾?”外间同时响起一道妇人的声音,听着已经在朝这边靠近:“夫妻三四十载,患难与共,携手至今,如今却连见也不见?陛下您可真是薄情。”
  声音里带着种捏腔拿调的娇作味,听在顾登恒的耳朵里,连笑声都显得有些虚伪。那上下起伏的音调,让他他喉咙发痒,直想咳嗽。
  还未说完,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妇人已显老态,即便是华重的妆容也难以掩盖。
  是他讨厌的人。
  普一靠近,身上的香粉就让他用力打了个喷嚏。
  “你离朕远点儿。”顾登恒嫌弃挥手道,“朕未召你觐见,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说着看了眼一直服侍自己的内侍,那内侍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不敢出口辩解,可也实在冤得慌。
  妇人径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自然是妾担心陛下。陛下总是称病不见,妾实在难以安心,所以才悄悄进来,看看陛下。”
  顾登恒冷笑:“你这是悄悄?”
  妇人:“除此之外,陛下又不愿意见我。自然只能出此下策。”
  他挥手,让跪着的内侍先下去。有话要与人私下说。
  “真是厉害。难怪今日御史公等人都不来,原来是被你拦住了。”顾登恒了然点头,似笑非笑道:“朕的北衙禁军,却因诸多痼疾叫朕反受制于家奴,真是好笑。”
  贵妇软声说:“陛下何出此言呐?北衙禁军自然是只能听命陛下的。只是太医已屡次嘱咐,您需要静养,那些臣子却不知收敛,总拿烦心之事前来叨扰,叫陛下身体越发孱弱。妾这才叫北门禁军回了臣子觐见,妾是在照顾您呐。”
  顾登恒直指着她骂道:“你这毒妇!”
  妇人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又很快平静下来。她靠近了床边道:“陛下,您重病,儿子皆已成年,这国政却要交由臣子把持,实在说不过去。何况,储君之位空悬多年,您如今重病,是该考虑个合适的人选了。”
  “朕不答应。”顾登恒斜睨着她,故意说道:“即便答应,也不会是你想的那个人。他如今尚是戴罪之身,朕岂可将一国重任,交给一个名声卑劣、有弑兄罪名之徒。就是朕答应,朝臣也不会答应!”
  “他哪里弑兄?不过都是污蔑!”贵妇猛得站了起来,怒道:“你无半点证据却要关押我儿,任他在那阴寒牢里受苦,受百官百姓歧视羞辱。你还记得他是你儿子吗?他究竟是哪里有错?你想罚就罚想治就治如此不念亲情!”
  顾登恒厌恶:“你下去。朕要见御史公。”
  “你见不到他!”贵妇索性撕破脸皮,背过身道:“这遗诏你不写汉王,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选?你是一国之君,如今任性行事。你不做这个父亲,我却是列儿的母亲,我要替他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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