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荐河山——退戈
时间:2019-01-14 10:39:09

  顾泽长:“因为三哥死了。”
  方拭非:“是。看来您很清楚。那您觉得自己现在是谁,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顾泽长默默用手包住自己的拳头。
  御史公在顾登恒床前跪下,喊道:“陛下。”
  顾登恒见他止住话头,挥手示意,让殿内宫人全部退下。
  大门合上,一片静谧。
  “说吧,你要替谁说话?”顾登恒冷眼睨去,“我以为你高洁,最无心权势。也以为老五最为蠢钝,不受器重,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聪明有心机,否则,哪能收买得了你们的心?”
  御史公说:“臣是来替方御史说话。”
  “方拭非?”顾登恒撑起了些,“你现在还有空来替他说话?”
  他似乎更生气了:“哈,御史公啊御史公,你究竟意欲何为?朕如今这幅身体,你对朝政上点心吧!现下不是你明哲保身的时候!朕宁愿你来劝说朕拟定遗诏,要好过来跟朕说个不相干的人物!朕杀了他,朕杀了他能叫你清醒吗?咳咳——”
  御史公听他咳嗽过去,才说道:“陛下!今晨安王病重,见不到您,才请臣过去托孤。”
  他膝行过去,手搭在床沿上,直视着顾登恒的眼睛,说道:“陛下,方拭非,从小是随杜太傅长大的。杜太傅,是当年替太子去接太子妃谢氏起失踪的。”
  顾登恒眼睛猛得睁大,浑浊的眼睛中亮起一抹光芒,又复杂地带着一点怯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40章 陛下
  御史公嘴唇蠕动, 然后说道:“您不总说方御史与您长得像吗?”
  顾登恒快速点头:“像。”
  “像……”他继续喃喃自语, 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很像。哪里都像。像朕的脾性, 也像朕年轻时的风骨。”
  御史公:“所以少将军与他交好。臣就说二人关系太过密切, 屡次随他出入险地,哪里是朋友的地步?臣想或许是受了太傅与大将军的嘱托。”
  顾登恒捂住脸:“呜……”
  御史公松了松手指。
  顾登恒又问:“城中情形现在如何?”
  “如常。臣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御史公说, “然汉王已逝, 您又重病,若有何事不遂心,只怕他们会兵行险招。陛下,现下该如何是好?”
  顾登恒说:“不可以!不行!”
  裴氏手上有权, 但唯一的仰仗顾泽列现在死了,处境极其尴尬。事先预料不到,恐怕现在正慌了手脚。
  顾登恒了解裴氏,对方是没有反心的,觊觎的不过是顾命大臣一位,好享受一把摄政理政、只手遮天的快感。
  几位皇子,诚心来说,都不大争气。顾登恒要是去了, 只要皇帝姓顾,朝臣估计也没什么站得住的理由说不。可如果改姓裴,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裴氏再多的兵, 也不过是在京城,比出去不够看的。
  如果顾泽列能顺利登基,自然是万事大吉。可如今变故丛生, 已无可挽回,对方要退而求其次,从前或许会选择软弱可以控制的顾泽长,而如今顾泽长传出了些不大有利的流言,更可能会选无心政事、痴迷诗酒的老四。
  无论是谁为帝,裴氏只要认定方拭非与顾泽列死因有关,那方拭非就有危险。对方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登恒仔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对不起方拭非。自己如果不在了,他可怎么办?
  奈何要这般骨肉相残?!他顾登恒是造过什么冤孽?
  “老三……我儿……”顾登恒又思及亲子,依旧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同他见的最后一面,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在斥责我偏爱。他说得不错,我几个儿子,你看看,老二天生残疾,待我冷淡。老四无心朝政,处处与我做对,难说不是因为对我失望,至于老五,我的确对他最为亏待,他从小不在我身边,如今反而是最亲近我的。可现在懂事了,又是怎么看我的呢?陈公你说,我怎会……如此失败?”
  御史公宽慰说:“是几位殿下,不明白陛下的苦心。兄弟多了,总会觉得父亲对谁偏爱,这是尝试。可实际上,对做父亲的说,哪个不是自己的骨肉呢?”
  “是啊。哪个不是朕的骨肉?”顾登恒怆然泪下,“朕责骂他们,鞭策他们,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够成器。他们出生起就是皇亲贵胄啊,高人一等,可同样也没有闲散度日的资格。朕待他们,是不善和颜悦色,也从来没有时间陪伴,可哪一个,都不愿看他们走到今日地步。”
  御史公叹了口气。
  顾登恒很快收住眼泪,强稳心神,不叫自己继续伤心。
  御史公问:“陛下。贵妃坚持要求处置方拭非,这该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顾登恒说,“我相信林大将军,他一向狡诈又聪明,若知道我病重,定会派兵前来试探。要是再知道老三去世……还会有所警惕。少将军即与方拭非关系好,当是知道内情,更该做好准备。”
  御史公见他说着沉默下来,知道他在考虑,便不予打扰。
  顾登恒问:“方拭非呢?”
  御史公:“在外面。臣去叫他进来。”
  顾登恒点头。看御史公起身,消失在门口,才将视线收回来。深吸两口气,摸了摸发鬓,将零散的头发用手指梳到而后。
  手指冰凉,已经没多少知觉了。他就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
  直到一声清脆的叫声打乱他的思绪。
  “陛下。”
  顾登恒肩膀一颤,抬头看去。
  “朕眼睛花了。”顾登恒的手在前面挥了一下,想将那雾蒙蒙的一片驱散些:“离得远些就看不清楚,你近一点。坐边儿上。”
  方拭非看他这态度,迟疑了片刻,把被子往里挪动,然后坐下。
  顾登恒不知该作何说起。他思忖片刻,问道:“你在江南,哪里?过得怎样?”
  “住在方贵家中,一切尚可。”方拭非说,“他平日不常在家,我跟师父住在一起。”
  顾登恒问:“太傅都教了你什么?”
  “什么都教。多是时务。”方拭非说,“我二人四处走动所见所闻,他都会说上两句。不过因我二人多住在僻壤之地,见到许多,他心中很是失望。”
  “朕想象得到。”顾登恒说,“叫他看了一辈子笑话。他以前也总拿那副孤傲的表情来看朕,好似朕就比他笨上很多。啧,朕只是不与他计较,否则凭他的脾气,还能做上太傅?”
  方拭非笑了下。
  提到杜陵,顾登恒稍稍变得自在,仿佛有许多话可以说。又问:“他会打你吗?”
  方拭非:“师父教导严厉,但并不动手打人。”
  “是。你父亲也很怕他。”顾登恒点头说,“认识他的人都挺怕他。不过他对其他人,是会打人的。”
  “杜陵那老家伙,同朕差不多,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他一定不会关心你,也不知道如何体恤你。他只知道做个严师,逼你用功。朕看你的手,很粗糙。”顾登恒问,“你习武了吗?这是习武伤的,还是做琐碎事磨出来的?”
  方拭非点头:“学过几年剑。不过师父说,不宜动武。伤人不好。”
  “是。伤人的确不好。”顾登恒说,“容易遭人置喙,惹祸上身。”
  方拭非:“我不伤人,惹得祸也不少。”
  顾登恒笑说:“没事。没事。”
  顾登恒顿了顿,又小声问:“他说过朕的坏话吗?”
  方拭非:“……”
  顾登恒见她表情顿时了然:“他死了也要与我呕气。”
  他虽是这样说,可神情是轻松的。好似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连日被扣紧的弓弦,终于有了可以片刻的放松。
  顾登恒:“你与林霁那边的关系好吗?”
  方拭非忽的一头冷汗:“……还成?”
  “成就好,朕就放心了。”顾登恒说,“他儿子怎么样?”
  方拭非:“……特别好?”
  “那就好。朕就怕他不成器,丢了他父亲的脸。”顾登恒点头说,“好就行。我们都老了,还是要看你们这群年轻人。”
  他不问任何关于顾泽列的事,不说太子当年去世的事,也不问为何方拭非跟杜陵一直久居在外不回来。好像两人已经相识很久,不过是寻常叙旧,面前更没有那许多麻烦。
  或许是他不愿意面对,也或许是他相信方拭非之前的说辞。
  二人心中都想了很多,可惊涛骇浪之上,只有风平浪静。
  顾登恒如今格外珍惜这股平静。
  气氛不自然地沉默下来。
  顾登恒喉结滚动,眼皮半阖,显然已经累了,却还笑着说话。
  方拭非不忍,劝道:“您先休息吧。”
  顾登恒挥手说:“不用,我之前睡了许久,不是因为困。再睡下去,也不会精神。”
  他这把年纪,要是休息了,再也没有醒来,那还好说。可要是休息醒来,又发现谁在自己身边消失,真是生不如死。
  “我确实,不该与你在这里空说闲话。”顾登恒伸出手说,“还有人在冤枉你不是?朕去跟他们说。扶朕起来。”
  方拭非:“陛下。”
  “扶朕起来,快。”顾登恒催促道,“我躺在床上,他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可我还好着呢。我还能撑很长时间。朕要叫他们知道,没那么简单。想做什么,憋着。”
  他按住方拭非的手,用力往下一压,借力站了起来。然后叫来内侍,要更衣梳洗。
  他没有开口安慰,也没有任何保证,只是用自己最后的倔强,告诉方拭非,这还是他的天下。
  顾登恒打理好头发,又喝了一碗药,站在镜子前面打理衣服。睁大眼睛,好叫自己看着不那么狼狈。随后去殿中会见大臣。
  众臣不过是想等一个顾登恒无恙或需静养的消息,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本人。
  彼时贵妃等人不在,正在顾泽列家中安排丧事,听闻之后简直勃然大怒。
  “他怎么又起来了?他怎么可能起来?我看他半条腿分明都踏进棺材了,竟然又好了?”贵妃擦着眼泪说,“他那侄子病,他就跟着生病。我儿死了,他却转好了?我儿在他心中就这般地位?我真是不甘心!”
  “见了御史公与方拭非之后,就起来了。”她身边的男人皱眉说,“他可真是命长。只可怜我外甥白白被害。我这做舅舅的,都看着心疼。”
  “这是何意?”贵妃哭声一窒,双目无神道:“陛下醒来了,不去替我儿主持公道?”
  男人闻言嗤笑:“呵,公道?主持什么公道?我看他起来就是为了包庇方拭非!他说我外甥的死与方拭非那厮无关,即无证据,按照秦例,不可刁难。”
  “秦例?”贵妃森然冷笑着说,“他儿子还比不上几条律例重要!”
 
 
第141章 身份
  贵妃心中不平, 这不平要她对方拭非的怨恨更重了些。
  “你要替你外甥报仇呀!”贵妃抓着弟弟的手臂道, “那方拭非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看他一直做的事情, 处处坏我等计划。留下他是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裴珏拍着她的手背,安抚说:“如今不便与陛下冲突, 以免落人口实。我会让禁军等在殿外, 只要方拭非出了陛下寝殿,就肯定不能活着走出宫门。我外甥在御史台那样的地方都能遇难身亡,至今还毫无证据,那他死, 也同样是罪有应得。纵然有人起疑,又能怎样?”
  贵妃手指拧着衣角,重重点头。
  二人这样打算,结果却并不如意。
  方拭非在顾登恒面前随侍汤药,不曾离开。最远只在寝宫前面的空地上逛一逛,再或是去面见御史公、尚书等人商谈政事,根本抓不到动手的时机。
  原先裴氏拉拢的一群官员群龙无首,只能静观其变。贵妃与裴珏心中暗急, 他们察觉到众人似要离心。
  天气越来越热,怕尸身再放下去,要开始发臭。贵妃只能挑好日子, 将顾泽列下葬。
  可这安葬完,心情更悲愤了。
  因陛下病重,顾泽列又是死于非命, 怕冲撞了天子的生气,丧事只能从简办理。礼部众人已经诚惶诚恐,极尽用心,无奈贵妃心有芥蒂,始终认为他们小觑,有些礼仪故意怠慢,闹得很不愉快。
  几次来向裴珏打听,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心情更是憋屈,这天便在裴珏府里爆发了。
  “他这是在偏袒方拭非!他是在防备我!他待亲生的儿子都没这般好!你说,你说我儿与他这里多年,他何曾将人放在心里?”贵妃大肆摔砸着桌上的茶具,发饰掉落,沉重的头发跟着披散下来:“为什么?那老东西糊涂了一辈子,到死脑子都这么不清醒吗?!”
  裴珏看她如今这疯狂的模样,也加重了语气:“他还有多少活命?你冷静一些!”
  “我哪里能冷静?烈儿死后,守灵、大殓、出殡、下葬!你说他哪一次到了?就守着一个方拭非处处提防我,他心中可还有这样一个儿子?连死都唤不起他半点的良知吗?”
  裴珏咋舌:“姐,你如今的想法分明是在无事生非,他纵使敢去,太医能让他踏出寝宫吗?你莫不是要他血溅汉王坟前以作偿还?”
  贵妃:“如何不可?”
  裴珏摆手:“我不想同这样的你说话。”
  他回到自己桌边,打开柜子,从暗格里取出一封信,丢给前面的女人。
  贵妃接在手里,正反看了一遍,是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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