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然后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她。
方拭非片刻后才发觉不对,抬起头对上众人目光,毛骨悚然道:“怎么?我说错了?”
严主事:“叶郎中尚未成婚呐,哪里来的夫人?”
“尚未成婚?”方拭非手里的笔都要掉了,“不会吧?他今年……快而立了吧?”
陈主事点头:“是快了。”
方拭非浑身打了个激灵,脑海中叶书良的模样都变了,犹豫着猜测道:“是……是因为有什么不能道的毛病还是怎么?”
众人立即摇头:“不是不是。你这话可严重了。别乱猜。”
方拭非放下笔,踮着叫过去关门,将窗户也合上,然后走到中间,小声道:“说说呗,大家同僚这么久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
众人都有些犹豫。可是说上官的闲话,真是即惊险,又让人跃跃欲试啊。
一官员忍不住道:“叶郎中是运气不好啊。”
“是啊。可不是?”严主事左右窥觑,小声道:“原先,叶郎中是定过一门亲的。结果在即将过门前,那姑娘同人私奔了。当时好大一桩丑闻,着实让叶郎中蒙羞,被嘲笑了几日。”
“不过当时,叶郎中看着并未消沉啊。”
“能有多消沉?那姑娘本身样貌德行家世,样样比不上叶郎中,郎中不过应父母之命行嫁娶之实,算是孝顺。如今娶不到就娶不到呗,会后悔的定然不可能是他呀!”
众人纷纷附议。
在他们眼里,叶书良简直是青年才俊里的佼佼者。样貌俊,脾气好,才学深,是京城里多少人梦里都想嫁的公子啊。心眼皆瞎的人,才能做出逃叶书良婚的举动。
逃就逃呗,有什么?
“何况叶郎中心胸广阔,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对对。”
陈主事在众人带动下说得特别投入:“总之就这样耽误了几年。随后叶郎中又与范家三姑娘订了婚。只是,范姑娘年纪略小,要等她再大一些。好不容易可以成婚了,哪晓得,范家遭逢变故。范姑娘正值婚龄,先是为父守孝三年,又为母守孝三年,这一直到现在都未出嫁。叶郎中为人忠厚,跟着等她。你瞧瞧,这掐指头一算,日子可不就耽搁过来了吗?”
众人点头。
时运不济啊!
方拭非说:“不,不是。也可以先成亲,再守孝啊。现在哪有这么严格。而且,范姑娘是女儿啊。是她自己说要守孝三年?”
“这就不知道了。”
“我心底是觉得,范姑娘还不进门,是因为叶郎中这边长辈反对。只是叶郎中不愿意取消婚约,这就一直耗着了。”
方拭非:“为何?当时不是门当户对谈起来的吗?”
陈主事说:“是门当户对,还是郎才女貌呢。可那又怎样?当时谈的时候,范家双亲可皆在呢。今时早已不同往日,范姑娘娘家又没什么倚仗,哪能配得上叶郎中?”
“可叶郎中也一直未娶,想必是喜欢她的吧。”
方拭非回忆了一下,之前在白云山上,与叶书良幽会的姑娘,应该就是范姑娘了吧?
看着着实不错,二人也应该是两情相悦才对。
方拭非不过是开了下头,这群人就自顾着开心聊下去了。他们也没想到原来众人都有类似的想法,还知道的不少。
哎呀,这一核对,聊得可实在太开心了。
“这一波三折的,是否与八字相关啊?”
“没有,叶郎中那面相,一看就知道不是和尚命,怎会无子无孙?只是还没碰到合适的人罢了。”
方拭非觉得叶书良父母听着太过强势,问道:“叶郎中父亲现在何处任职?”
“他是大理寺的官员。”
“大理寺?”方拭非惊道,“那叶郎中怎么跳到户部来了?”
严主事笑道:“户部是叶郎中自己考进来的。也是王尚书亲自带着人过来敲打提点过的。还不到三年,就从主事,升到了郎中。不过,你跟他可不一样,陛下看好他呢。”
方拭非若有所思地点头。乍一转身,就发现窗口外边投下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有人在偷听。
方拭非吓了一跳,过去打开窗子,发现是林行远幽怨贴在窗口。见她靠近,满脸谴责。
怎么能把他一个人关在外面?!太过分了!
方拭非连忙道歉,去把门和窗户都开,这事也到此作罢。众人收声,不再聊了。
“你们金部官员……”林行远嫉妒道,“也挺热闹的。”
数日后,天气晴朗。
顾琰身体好转,来了户部。从王尚书那里走出来后,便又立即叫了叶书良过去。
顾琰单刀直入说:“我已向陛下请示,择日前往荆州一趟。暂摄监察御史,主行财政监督一职。你跟我去一道去吗?”
叶书良惊道:“你要亲自去?这舟车劳顿的,何必亲自去?不用急,我带着方拭非去就可以了,你得留在京中处理户部的政务啊。”
顾琰:“你确定那群人是去了荆州?”
叶书良:“据回报是如此,那群人已经在那边呆了半个月了也未离开。”
“那就是了。”顾琰说,“此事交予别人,我总归是不放心,毕竟与五弟有关,我不能见他出事。何况荆州那里,你跟那谁去,哪能压得住那帮牛鬼蛇神?”
叶书良倒不急着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思考其中是否可行。
顾琰道:“反正户部两位侍郎历来都是形同虚设,王尚书应该已经习惯。我会将要处理的公文都递给王尚书,下边的杂事,就暂时要麻烦你多劳心了。。”
叶书良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可。但你记得要多带几个随行的侍卫,以免遇到危险。”
“谁要来杀我?”顾琰不屑说,“我死在哪个地方,都是一个麻烦。赔上大好前途来杀一个短命鬼,太不值当了。”
叶书良叹道:“别这样说。”
顾琰并不在意。
他说:“王尚书倒是让我多带一个人去。说应该是能保证我安全的。”
叶郎中:“谁?”
顾琰:“前些日子尚书不是说过,少将军回来了吗?”
“哦……”叶书良若有所思道,“是。那这样的确是好多了。”
顾琰:“王尚书还让我带着你说的那谁去,既然如此,就开始准备吧。你可以谴人过去通知他了。”
王声远不过是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发现桌上多了一堆东西。他扫了眼扉页,顿时觉得眼睛发疼,说:“这叠东西看着还挺别致。”
这显然就是堆叠未处理完的公务。而且还攒了很久了。
“是。”旁边的官员幸灾乐祸道,“顾侍郎送给您的,说希望您喜欢。”
“哦。”王声远淡定拿起册子。下一刻脸色变得狰狞,高举过头,愤怒地要把书砸到地上。
官员连忙拦道:“别丢!别迁怒王尚书。你丢了,最后还是要捡起来的!”
王声远气笑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气我!户部尚书只有一个人!气死我就没了!”
他这边刚劝下,讨人厌的李恪守又冲了过来。进来就申诉道:“王尚书,你行事当公道啊。”
王声远正一肚子火呢,闷声闷气道:“怎么?”
李恪守心中不平:“那方拭非明明点卯不到,也未告假,怎么就不纠了?”
王声远先是不悦。
怎么他一户部侍郎,竟然去盯着一主事找茬,成何体统?李恪守这心眼能不能大一点?
瞧瞧他都快忙成什么样了,还拿这种无所谓的事情烦他,实在是不公平!
王声远坏脑筋一转,笑眯眯地抬起头,说道:“李侍郎啊,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动怒?我有一样别致的礼物要送给你,保准你说不话来。”
李恪守起了层鸡皮疙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王声远道:“你先回去,回去等吧。我这就找人给你送去。”
李恪守:“那方拭非……”
“我记住了,下次罚他。”王声远推着他出去,嘴里说道:“别致的好东西啊……”
李恪守被他赶回去,王声远立马挥袖,示意下官把整理到出来的,不算紧要的公文都给李恪守搬过去,然后高高兴兴地锁门了。
第39章
李恪守回到自己屋内, 稍坐片刻, 就看见一沓公文送了进来。
他指着那叠东西耸起眉毛:“嗯?”
送东西的官员点头说:“是, 王尚书说给您的。”
怕他也生气, 急忙退下去了。
李恪守拿过本子坐下,沉思片刻, 体会王声远的深意。
总不会是整自己的, 那老狐狸是在暗示他。
李恪守忽然豁然开朗。
一定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控诉得到了重视,加之顾琰久病,不管政事,王声远个人忙不过来, 认识到了他的重要性,最终决定好好扶持他。
瞧瞧,这么多公文,这是将户部的权责下放给他了呀!
李恪守铺开几本册子,美滋滋地提笔撰写报告,并做回复审批。
越往后边,越是这样觉得。因为里面好多都是原先分给顾琰的事情。
另外一面,王尚书等了许久不见他来找茬, 也很奇怪。差人过去瞧瞧查看,得到回复是对方正在尽职尽责埋头苦干。
他大为惊讶。此人有病吧?
叶书良通知方拭非即日前往荆州,户部决定命她与顾琰随行, 让她准备一些轻便的衣物,及时做好准备。
至于干粮这些东西,顾琰会带。
叶书良小心提醒, 路上可能会有些辛苦,但千万不要向顾琰诉苦。顾琰自己身体不好,最讨厌就是那些无病呻^吟的家伙 。
方拭非称是。
她原本就不是讲究人,虽然看着瘦弱,但从小奔波。估计只有顾琰向她诉苦的份,她不存在的。
出行时间定下了,顾琰又是个雷厉风行的主。直接通知了方拭非,在当日早晨带人去城门。
方拭非与林行远早早准备好,各自背上收拾好的衣服,过去汇合。
遥遥望见,几匹仰头踱步的骏马。
随行共有三辆马车,六人。
两位是平日给顾琰看病的医者。他要出门自然不敢懈怠,必须带上。一位是日常负责照顾他的仆人,坐在第三辆马车上负责看守行李。还有三位是负责看守的侍卫,负责赶车。
马本身就不是那么常见的东西,寻常人出门靠走,有钱人出门靠牛,也就顾琰,那么十几人的规模出行,还能备下三辆马车吧。阵容可谓浩大。
仆人见二人过来,尊敬道:“少将军,这是您的马车。”
方拭非:“请问我的呢?”
仆人弯腰笑道:“方主事。没有哪名八品小官出行,会由顾侍郎准备马车的。”
方拭非:“……”
那林行远还就是一扫门的呢!
林行远在旁边捧腹大笑,末了还是说:“罢了,你跟我坐一辆不就成了。这次我也勉为其难不嫌弃你了。”
顾琰坐在马车内,车窗上的垂帘被风吹起。
方拭非发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顺着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迅速躲了进去。方拭非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同他打声招呼。
她立在车外,喊道:“顾侍郎。下官乃……”
顾琰冷声道:“你就是方拭非是吧?本官事先告诉你,要带你来不是我想带的,是王尚书与叶郎中叫我带的。带你也只是因为户部其余人皆有要务在身,抽不出时间,才无奈提上你这闲人。本官即不欣赏你,也无意提拔你,你别想着此行来讨好我或贴近我。你只是八品小官,而是我四品侍郎,不要妄想一步登天,明白吗?”
方拭非:“……”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是非常明白啊!
顾琰:“既然已经准备妥当,那便出发,不要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再多耽搁。”
方拭非闻言,立即去到林行远所在的马车,跳了上去。
顾琰身体不佳,一旦吹风就容易咳嗽。即便坐着马车,一路颠簸,也不是他能长期承受的。
但此人颇有觉悟,秉持着宁快不宁快,早死早超生的信念,坚持住日夜兼程地赶路,最后反折腾得自己面黄肌瘦。
顾琰每日只喝白粥,直接配点小菜或制好的调料,洒进粥里,看着就觉得味道寡淡,毫无食欲。但没有办法,其余东西油烟味一重他就受不了,还要每天喝一贴煎好的补药,嘴巴里苦,更什么都不想吃了。
路上路径哪个县城,或者遇到休息的茶寮,可以在粥里打个新鲜的鸡蛋。
他虽然不喜欢吃饭,但每次端过去的东西,还是空着送出来了。
这些都由仆人拿进他的马车,再小心带出来。是以一路过去,方拭非竟然真的半句话都没同他说过。
倒是有几次休息,方拭非坐在路边安静吃饭,能感受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
方拭非很无奈。为什么要偷看她?
林行远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声都觉得心惊肉跳,说道:“狠人。”
健康的人或许体会不到常年久病之人的痛苦,而顾琰又是个绝对好强的人,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他这样的倔强,哪里像个养尊处优,受不得罪的王爷?
对自己都这样,对别人就更别说了。难怪要说满朝文武,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顾琰。某些人在他的眼里,恐怕确实松散难堪。
方拭非也这样觉得。
要是逼她每天吃不喜欢的东西,肯定要脾气暴躁,见谁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