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您最打动我的作品不是《易子》。”越明司将餐巾展开,垫在餐具下方:“是《春花冬谢》。”
“啊?”韩秋屏惊讶至极。
《春花冬谢》是她十年前演的一部校园题材的爱情电影,讲的是学生时代的相爱的男女,因为种种因素分开,再聚首时已是物是人非、阴阳两隔的故事。
那时候越明司跟谢槿槿上初中,正流行“青春疼痛文学”,少年少女们一个个都向往“四十五度角看天的悲伤”,月考结束,谢槿槿就约越明司去看电影。
“你确定要看这个?”站在老式电影院的宣传海报前,越明司一手抄着裤兜,一手痛苦的抄着刘海:“男主角长得还没我好看……”
“哪里没你好看!”谢槿槿松开挽着他的手,像个起飞的鹭鸶,挥舞双手扑腾到海报边,老母亲似的抚摸着男主宋雪涛的额头:“你看这斯文的气质,这忧郁的眼神——”
“我想看蜘蛛侠。”越明司面无表情的说。
“那你自己去看《蜘蛛侠》,我要去看《春花冬谢》。”谢槿槿气的跺脚:“看完了我们门口汇合!”
越明司的表情皱成一团。
最终他明了自己的目的不是“看电影”,而是“跟谢槿槿看电影”,再者带的钱只够买一桶爆米花,分开看自己还能吃到吗?
越明司思虑再三,被迫妥协。
“就这破电影还满场?”看着座位表越明司目瞪口呆。
“你才破电影呢!”谢槿槿用胳膊肘戳他,随后用一种欣慰至极的语气说:“看看这供不应求的座位,可见这部电影是多么受人喜爱啊!”
“这不是俩座位儿呢吗?”售票没好气的说,他捏着手指头点:“这边一个,这边一个。”
“快买快买。”谢槿槿扯着越明司的袖子催促:“再晚连这两个也没了!”
越明司盯着那隔了八丈远的两个落单空位,阴沉的掀起眼皮。
他满脸杀气腾腾的写着“看不出来我们要坐一起吗?”,售票的吞了口唾沫,一指门口:“喏,要怪怪他!”
两个人齐齐回看,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在台阶上晃来晃去。
越明司一推柜面,迈着长腿走过去,他走路带风,那男人似是感觉到了,旋身笑道:“哟小哥,要票子伐!”
“多少钱一张?”越明司一手抄兜,歪着头问。
“四十。”黄牛脸不红心不跳的把票价翻了一倍:“要几张?”
越明司:“槿槿。”
黄牛一阵纳闷,“槿槿”是什么口号指令……难道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就在黄牛努力解析越明司到底想要几张票子的时候,忽然看见这男孩子身边冒出来一个小女生。
这小姑娘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一张圆圆的小脸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杏眼有神,活像个被扔进宽松的中国式校服里的HELLO KITTY,个子只到男孩子的肩膀,显得格外乖巧依人。
然后,这小姑娘一张嘴,开始了教导主任式的训话。
“当黄牛是犯法的,是侵害电影院和老百姓利益的,老百姓看电影的零花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呀,不能被你这样欺诈,如果我现在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抓你,你会被罚款或者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所以你最好自己去自首。”
“哟嚯?”黄牛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开了眼界了:“老子在这儿当打桩莫子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凭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报警抓我?”
他“片”字用力过猛,直接破音,唾沫星子横飞,越明司一低头,看见谢槿槿一脸懵逼杵在那儿,半闭着眼,刘海凌乱,小巧的鼻头上还亮晶晶的沾着对方的口水……
越明司的脸色顿时黑了。
他用校服袖子大力在谢槿槿的鼻子上揩了一下,不顾谢槿槿被揩的“哎哟哎哟”叫,反手一拳砸在了黄牛的腮帮子上,黄牛“嗷”一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谢槿槿蹲在台阶最顶端,两手交叠捂着被擦红的鼻子,看越明司一路追下去,把黄牛男按在地上暴揍,每捶一拳说一句:“好好说没用是吧?”“非要挨打才他妈爽是吗?”她噘着嘴纠结了一下,跑到小卖部里借电话拨通了110.
最终,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黄牛男不光被抓了,还挨了顿打,他捂着肿成猪头的脸,到头来都想不明白现在十几岁的小男生怎么长的那么高,手劲怎么那么大,心怎么那么狠,人怎么那么社会。
警察来了以后严肃批评了越明司这种以暴制暴的处理方式,越明司表示自己是“先礼后兵”,但没人信。
黄牛的票都退回了电影院,但是这场《春花冬谢》已经开始放映了好久,下一场是晚上八点多,谢槿槿驼着背,两手挂在身前,眼巴巴的看着时刻表,浑身散发着怨念的黑气:“怎么那么晚啊……”
“想看就看咯。”越明司甩了甩手腕,刚才揍人揍的太狠,指骨火辣辣的疼。
谢槿槿回头,看见他直皱眉,二话不说跑到小卖部买了瓶冰镇可乐回来,抓过越明司的手,把可乐贴在他的掌指关节上。
“嘶。”越明司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怎么的:“你瞎买什么可乐啊?钱不够买爆米花了啊。”
“那就不吃爆米花了。”谢槿槿轻轻的滚动可乐罐,扁着嘴小声说:“阿司刚才好暴虐哦。”
‘还不是因为他——”’越明司差点脱口而出“他喷你”,顿了顿他说:“因为他想宰我们的钱。”
默了一会儿,越明司低声问:“你还看不看电影了?看的话我去买票。”
“太晚了吧。”谢槿槿有点纠结:“我妈妈说不要在外面待太晚,不安全。”
“有我在呢,怕什么?”越明司说:“我负责把你送回家,所以看不看?”
谢槿槿想了想:“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妈。”
越明司朝天翻了个白眼,嘀咕:“女人就是麻烦。”
谢槿槿小跑到小卖部去借电话了,风起,周围的环境暗下去,小卖部上的白炽灯灯光昏黄,暖洋洋的投射到少女的脸上,风将她鬓边的碎发吹的飞舞,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越明司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发亮,眼眸含笑。
越明司忽然脸热,所幸天黑看不清晰,他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心跳加速,脑海里全是谢槿槿朦胧的笑颜。
一会儿,谢槿槿打完了电话,小跑着过来,她在夜风中缩了缩脖子,欢喜道:“我妈妈同意啦!”
“居然这么干脆就同意了?”越明司撇嘴道。
“我说你跟我一起,她就一口同意啦!”谢槿槿开心的仰着头。
“我这么有用啊?”越明司强压着很想翘起来的唇角,一脸无所谓道:“那走啊,买票去。”
“好!”谢槿槿拍手,扑上来扯他袖子,越明司扶住她的肩,转到她身后,推着她进电影院,顺便替她挡住寒凉的风。
《春花冬谢》不是什么高投资的商业片,受众几乎都是学生和小年轻工作党,非周末的工作日人烟稀少,晚场更是没人,谢槿槿和越明司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发现他们包场了。
“嗨呀,想坐哪儿坐哪儿!”谢槿槿欢呼雀跃,从第一排挨个试到最后一排,越明司慢悠悠跟在后头,一手抄兜,一手揉着眼睛,表示还没开始看这无聊电影人就开始困了,口中虽然不停的抱怨,等谢槿槿坐罢,还是乖乖的屈腿在她身边落座。
两个人的晚场电影,荧幕闪动,越明司时不时吐槽两句“这个男演员演的好烂啊”,“他那个伤出血量就不对”,“这个剧情逻辑有硬伤啊”,然而这并不妨碍谢槿槿看到男主角得绝症的桥段时哭成了个智障。
越明司慢吞吞的转头看着身边不停抹眼泪的小姑娘,嘴角抽搐,他特别想跟谢槿槿说癌症晚期病人真的不是只会狂吐血,但是总有一种说完这句话他就会失去一个宝宝的预感。
谢槿槿“呼啦呼啦”的吸鼻子,随着配乐哭声震天,越明司已经完全听不进去电影原声了,心想幸亏他们包场,否则还以为他对小姑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他低下头,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搜了一圈,没摸到纸巾,犹豫了一下,把校服脱了递过去:“将就着擦吧,别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咽了,听得我怪难受的……”
谢槿槿一把抢过他的校服,瓮声瓮气的骂道:“辣鸡阿司就知道嫌弃我!你看人家宋雪涛哥哥多好啊呜呜呜呜呜!你跟人家一点都不像呜呜呜呜呜!”
越明司:“……”
早知道就一个人去看蜘蛛侠了阿西吧,小女生真是太麻烦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荧幕上那个死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死透的男主角宋雪涛,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
十点多,这部冗长的片子终于结束了,目测票房全靠女主角的演技和颜值强撑,越明司困得快死过去了,呵欠连天的拎着沉甸甸的校服袖子,另一头谢槿槿还在攥着校服领子狂哭,越明司就靠着这件牺牲的校服像牵宠物一样牵着谢槿槿出了电影院。
安静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两旁商店依次打烊,人走灯灭,偶有车辆飞驰而过,掀起短促的尘嚣,越明司只觉得手上那件校服越绷越紧,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谢槿槿摇摇头,她抬起头来,脸在夜晚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但眼睛红彤彤的像个兔子。
“哭起来不要命啊,有那么伤感吗?”越明司有些无奈,朝她走过去:“除了女演员演技在线,其他真的都很一般哎。”
他说的是实话,女主角穿着校服扎着马尾在走廊上奔跑的模样,直接让他联想到了谢槿槿,所以他耐着性子看到了结尾。
“别哭了吧。”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晃动手里那条校服,带着对面谢槿槿的手臂一起晃动,甩大绳似的:“你这个样子回到家,你妈看到了会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肯定觉得我又欺负你了,来,笑一个啊?”
谢槿槿咬着下嘴唇,尚带水汽的眼睛眨了两下,一动不动的看着越明司,鉴于那眼神太过专注严肃,越明司有点头皮发麻。
“我以后要当医生。”谢槿槿忽然坚定的说。
“哈?”越明司一愣。
“阿司的命以后由我来守护!”谢槿槿忽然用力握拳,像个少先队员宣誓似的大声说。
越明司微微瞪大了眼,幽暗中,他的耳根微微泛红,淡淡的羞涩在眼底翻涌着,最终被他用力一眨眼给遮掩。
明明是超暖心的话,可偏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你入戏太深了吧!”他伸手在谢槿槿额头上推了一把,没好气道:“不要随便诅咒我啦!”
说完,他迅速把校服往怀里团了团,把校服那头的谢槿槿拽到跟前。
“我没诅咒你啊!”谢槿槿还在试图解释:“我就是觉得宋雪涛哥哥救不回来真的好惨啊!”
“那也跟你没关系好不好。”
“那你把自己代入到宋雪涛哥哥身上干嘛?很厚脸皮哎!”
“谁代入了?”越明司猝然炸毛,恼羞成怒似的:“那种男演员,演技又烂,又没我帅,我代入他?我图什么啊?”
“你行你上呀!”已经化身宋雪涛迷妹的谢槿槿愤怒的皱鼻子:“你上去演肯定是个超级大面瘫!”
两个人在回家途中一路吵嘴,把谢槿槿送上楼,越明司还不忘咬牙切齿:“我以后拍电影,绝对不找宋雪涛那种男演员!”
“你要是能去拍电影,我都能变成魔法少女!别吹牛了!略——”谢槿槿冲他办了个嘲讽力度十足的鬼脸,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防盗门。
“以后别找我送你回家!”越明司登时气结,把校服往手臂上一搭,“蹬蹬蹬”的下了楼。
......
现在想来,真是太幼稚了。
不过托某人的福,《春花冬谢》里的女主角韩秋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吃完这顿饭,越明司忽然有些感慨,他让金朝先走,自己带上口罩□□镜和鸭舌帽,伪装的妈都不认识以后,决定出门逛一逛。
非周末,商场里人不多,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晶挂饰,光彩迷离,越明司漫步着过去,然后看到了BURBERRY的专柜。
“先生,男士场在这半边。”看他驻足,门口的营业员好意指路,他摆摆手,没有动。
他站在透明的橱窗前,也不进去,就静静的看着里面那些新款的风衣。
能送一件给她就好了……
忽然,玻璃上人影攒动,越明司微微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侧头,看见谢槿槿就站在那儿,两手抄在卫衣口袋里,一眨不眨的望着橱窗里的风衣。
跟越明司相比,她是真的在认真的看商品,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打扮古怪的人,那个人还在注视着自己。
之前谢槿槿出来逛街都会梳洗打扮一番,这会子却明显不修边幅了很多,卫衣里头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衬衫领子一半在外头一半被压在里头,越明司皱了皱眉头,很想问她怎么了。
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谢槿槿的自尊心有多强他比谁都清楚。
小升初前,谢槿槿的语文成绩一度下滑,直接影响到她的年级排名,全班就她一个人能冲进年纪前五,班主任为了自己的业绩,课间把她叫到办公室训话,训完后连着两天,一到非主干课就不见谢槿槿的人影,主课时间她又一声不吭的回来了,连左樱代也不知道期间她去了哪儿,还以为她只是上洗手间去了。
谢槿槿没有翘课的前科,越明司有点不放心,趁着下课尾随了过去,然后就看见谢槿槿一个人坐在小花坛后面,缩成一团,膝盖上垫着一本语文阅读理解,一边擦眼泪一边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