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氏去了沈南瑷的房间聊天。
冬儿和银霜送上了瓜子和花茶。
冬儿惟妙惟肖的学着严三娘走动的姿势,压低了声儿道:“三姨太,三小姐,你说她走起路来怎么扭得那么好看呢?”
李氏虽然已经是给沈黎棠做妾了好几年,但脸皮子还是很薄。
就连沈黎棠也埋怨她,床上没有什么风情,不如薛氏听话。
李氏微微红了些脸,斥责冬儿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害不害臊!”
冬儿一瞅捂着嘴呵呵笑的沈南瑷,满是怨恼地道:“是三小姐让我学的!”
沈南瑷这才正了色道:“三姨太,你可能要有危机了!”
李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说:“我能有什么危机呀,要有的那也多半是二姨太。”
“三姨太就没想过……有个一儿半女什么的!”
李氏的眉宇拢在了一起,“算了吧,有钱傍身比什么都强。”
显然是活过了滋味,心里头明白,就算她生下一儿半女,在沈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她生的是个儿子,苏氏多半不会容她。
若她生个女儿,瞧瞧沈黎棠那个薄情的性子,指不定会让女儿遭什么罪呢!
怕了怕了。
可女人到底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若是换个男人生的话,就是换个脚踏实地好过日子的那种,李氏肯定是愿意的。沈黎棠,还是算了吧!
这念头一出,李氏自己都吓了一跳,兴许是和沈南瑷呆在一起呆的久了,她这思想也越来越吓人了。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对着嗑了会儿瓜子,沈南瑷洗干净了手给银霜换了纱布,这就散开了。
第二日,沈南瑷被沈黎棠强逼着给杜聿航打电话。
沈南瑷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正想着电话接通了之后,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厢的人告诉她,杜聿航一早就出门了。
沈南瑷挂了线之后,沈黎棠一直在她面前叨叨。
“南瑷,你说这大少一早就出门,他能去哪儿?”
沈南瑷知道,其实他想问的是杜聿航会不会去见顾歆儿?
对于那位都二十一岁还没有结婚的女性,沈南瑷的内心有着其他的看法。
且不说她那一副白莲花做态,单只说她这次回来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想要嫁给杜聿航那么简单。
当然,沈南瑷保留了自己看法,毕竟接触不深。但又受不了她爹的唠叨,寻了个理由就带着银霜出门去了。
没了旁人,沈南瑷和银霜的交流就直白了很多。
她问:“你这几日可有想起来什么?”
银霜摇了摇头,神情浮现一丝困惑苦恼似的,“我的脑子很混沌,我夜里会做梦,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是梦里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沈南瑷知道自己带她回沈家,未必是银霜心甘情愿的。
银霜对她的态度也一直很是微妙,好像有点儿怵她,更多的可能是对自己的迷茫。
说白了就是银霜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没了去处,干脆就先跟着她了,好歹不会进大牢。
果然,银霜摇了摇头。
沈南瑷试图安慰道:“那可能再过几天,没准儿会好。”
银霜苦笑了一下,倒是还记着沈南瑷交待过她的事情,“这几日我有仔细留意过,除了那个刚来的严三娘,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沈南瑷点了点头,她是有交代过银霜,仔细查一查沈家这些佣人。
不用银霜说,她也知道那个严三娘明显就是苏氏请来的人。
沈南瑷自己手里可没有什么情报网,她也懒得去找杜聿霖,更不能贸然去找裴天成,便把主意打到了江潮的身上。
青帮与白虎帮的地势划分其实很明显,以前是以总府路为中间。
总府路北的就是青帮的地盘,总府路以南的是白虎帮的地盘,但是最近青帮吞了白虎帮很多地盘。
具体是怎么个划分的,沈南瑷一时也摸不清楚。
她和银霜坐着黄包车,还未曾到过总府路北。
大街上没来由的骚乱了起来,木仓声传了过来,还有很多的普通百姓抱头狂窜。
沈南瑗正要拉上银霜躲,却被后者利落拽到了附近的柱子后,需得几名大汉围着才能抱住的柱子,躲下她和银霜正正好。
而银霜在做完这举动后,仿佛也是愣住了,那是趋于本能的反应。
沈南瑗也在看着她。
心里疑的是她的身份。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陡然炸开,银霜护着沈南瑗的头抱着蹲下。
“妹妹别怕……”
沈南瑗说不上那一刻什么滋味,人在应激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最直接,也最折射内心,她待银霜的,和银霜对自己,发酵成一味无法言说的滋味。
还真是出门没查黄历,江潮没找到,还撞上这么大的社会新闻。
瞧吧,这一定是明天早晨的头条。
——
爆|炸的那条街很快戒严了。
带队来筛查嫌疑人的是沈南瑷认识的那位窦警长。
这次倒不用怎么伪装,沈南瑷确实吓得脸色发白。
窦警长二话不说,就拦了辆黄包车,让人送沈南瑷和银霜回家。
临上车前。沈南瑷探着头,向不远处的那个还在燃烧的汽车骨架看了过去。
“窦警长,那是谁的汽车?”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少帅的巡查队居然没有来,这是明摆着要让警察局担起案子的重任了。
窦警长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车上坐着的是齐家的龙头……三小姐,一会儿白虎帮就要来人了,我这儿顾不上你,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南瑷的脸色又白了一瞬,“谢谢窦警长!”
她拉起了银霜的手,一路无言。
她有些闹不懂那个杜聿霖,为何要趁着秦部长在泷城的时候灭了齐家?
这是杀鸡儆猴?
一时又有些操心裴天成,只不过,那裴天成能有今时,想必是比她有主意。
沈南瑷镇定下来之后,又回忆了一下刚刚的事情,她发现银霜和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像上一次她拿木仓指她,她虽然看起来很害怕,但那种害怕似乎又有些不对。
还有这一次的爆|炸,如果换了其他人在她身边,就不说李氏了,即使胆子大点的冬儿,也不会有她这种表现。
银霜却很是镇静地躲在柱子的后面。
沈南瑷将疑问问出了口,“银霜,刚刚爆|炸害怕吗?”
银霜愣了片刻道:“小姐,我刚才很害怕的。”
“那你觉得我害怕吗?”沈南瑷问她。
银霜摇了摇头,“小姐只是紧张。”
“你也是。”沈南瑷如是说。
银霜的脸色僵硬,她的迷茫并非假装。
还是沈南瑷道:“想不起来就缓缓。”
“你、你真的相信我吗?”
“你会害我吗?”沈南瑷反问。
银霜下意识又摇了摇头,那日她虽然拿枪指着自己,可她知道的她并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反倒是那个男人,处处都透着随时可以捏死她的冷酷。
“那就行了。”沈南瑷叹了口气道:“我并不知道你的来路,也不求你对我有绝对的忠诚。我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就可以了。若哪日你的记忆全都恢复了,想要走我也绝对不会拦你。”
“那你自己呢?”银霜错愕,似是无意地反问了一声。
沈南瑷想了想,笑着摇头。
离了那条戒严的路,泷城似乎还是那个岁月静好的泷城。
处处都透着冬的凛冽和春的希望。
齐家却是乱了套的。
不,其实整个白虎帮都已经乱了套。
白虎帮的龙头,这叫枉死。
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若是就此罢休,从今往后这白虎帮可就成了任谁都能拿捏的了。
是以,事情一出来,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忧虑的却很多。
褚千盈披麻戴孝,上个月她送走的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赖,今天送走的是她今生所有的依靠。
她这命啊,还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可事到如今了,眼泪早就流干,她且得算计好了,这往后的路怎么走对自己有利。
方才老二,让人给她递了个条子,说是可以给她很多金条,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汽车都炸飞了,只剩下一个骨架,何况是汽车里的人。
齐家的大堂里放的棺材,哪里还有龙头的尸|身,不过是他生前穿过的衣裳,还有最爱的几样物件儿罢了。
褚千盈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老大齐保山听了心烦,凶神恶煞的道:“嚎什么嚎?”
齐兆山的话一向不多,却在这时候眼皮子只挑了一挑。
他爸没了,接下来要说的多半是要立新龙头的事情。
这长幼有序,帮里的长老怎么着也会先扶持他大哥。
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齐兆山断不会傻乎乎的自己跳出来反对他大哥。
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齐保山一吼,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下来,却只有褚千盈的哭声还在。
齐保山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过,毕竟他爸的尸骨未寒,这就拿他爸心爱的女人开刀的话,难免会让帮里的长老们多想。
他语气不悦地说:“姨娘哭也哭够了,你先去后面歇着吧,爷们还有正事儿要谈!”
褚千盈一听这话,顿时抹了脸上的眼泪道:“怎么,难不成我就不配听你们爷们的正事,不就是要选立新的龙头吗?我今日把话亮在这里,谁能替老龙头报了这血海深仇,我褚千盈就第一个拥立他当白虎帮的新龙头。”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整个厅堂里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要知道褚千盈这话的意思是新龙头的位置,可不一定非得姓齐。
霎时间,有好几个掌事的蠢蠢欲动。
齐保山的脸色都变了,要不是身边的人按了按他,没准儿一冲动就让这碍事的女人下去陪他爸了。
偏偏这时候齐兆山跳出来和稀泥,“姨娘说的是,若不不能替爸报了这血海深仇,咱们还能有什么脸面在这泷城混下去!”
众人的三言两语就把齐保山架在了火上烤,他若是怂蛋不同意的话,恐怕就难当这新龙头的位置了。
权欲熏心,哪里还来的理智。
他咬了咬牙大骂道:“妈的,干!这一回如果干的赢了,爷让整个泷城都姓齐。”
话是放出去了。
但并非空口就能办得成的。
齐保山再没脑子,底下跟着的总有两个拎得清楚的,何况关乎自个身家。齐富川被当街炸死,连个全尸都不留,再联系前头的事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仇,跟青帮,督军府都扯不开关系。
去报仇。
褚千盈那娘们完全是算计他们死。
再说了,帮派继任龙头,如果不是那臭娘们,那理所应当就该是齐保山。
而今却被人截胡。
老二齐兆山,就连裴天成那瘪三都能打着他爸知遇之恩扯报仇。
嗬——
齐保山的脑子里只剩下俩念头——仇一定要报,这些人,也一个都跑不掉,到时候统统送去给他老子作伴!
“齐爷,有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狗头军师递了一主意。
依督军府的威望,本地确实没什么敢结盟作对是不假。可不代表,没有想要杜聿霖父子性命的。
“咱们可以这样……”
——
梨园里。
满院子红绸点缀,与巷尾齐家的哀戚形成截然不同的喜庆场面。
颇是讽刺。
江潮坐在二楼的观望台,听戏台子上身段窈窕的旦角儿唱,一面品着茶,可是个悠闲人儿。
“马嵬埋玉,珠楼堕粉,玉镜鸾空月影……听碧落箫声隐,色丝谁续恹恹命?花不醉下泉人……”扮阎惜娇的女旦唱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与勾魂儿,眼儿媚如丝。
江潮便示意随侍上前,做稍后的安排,一回头就看到了玉面阎王杜聿霖。
军靴嘎吱嘎吱,踩在木质地板上,行事自律且气度不凡。
独独煞气太重。
跟在那只猫儿面前,可是两个样。
距离齐家档子口那场爆炸约莫过去了一礼拜,而齐家继任龙头的要求也被放出了消息。
作为最有可能被暗杀的两个人,俱是在梨园里,优哉游哉喝茶。
江潮:“少帅,老狗贼死了,狗崽子们要替老狗贼报仇,连个爪儿都不伸,是几个意思?”
杜聿霖听得略皱了皱眉头。
“就那蛇鼠一窝,也不知能成什么气候。”江潮嘲讽。
遂把近来齐家的动向与杜聿霖说道,只是他收到的消息,杜聿霖未必收不到。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处那么好,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因为对方一水儿坏的对方都很欣赏。
“打人不打脸,你这是把人脸都打肿了,可当心。”
杜聿霖咧开了嘴,笑的很禽兽,“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那么自信?”江潮倒不是忧虑,而是好奇这个人的心理到底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想了一瞬又道:“若是你被人拿住了弱点……”他意有所指。
杜聿霖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幽邃了几许:“我何时有过弱点,还是你觉得我会给人这种愚蠢的机会?”
杜聿霖从不掩饰自己的嚣张和手腕。
江潮想到了那看着柔柔弱弱的沈家三小姐开木仓时的笃定和果决。
那不是弱点,是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