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寒似并无影响,笑笑道,“这个咱们等会儿再说!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走,去餐厅那里边吃边聊。”
沈南瑗的心里有了判断,这女人的城府很深。
沈黎棠尚且对于谋害白家一事还有些心虚反应,那卷走白家大半家产去了镜澳的白秋寒,并没有一丝的良心不安。
酒店里的饭菜,做的是西式口味。
白秋寒点了牛排红酒,还有蔬菜沙拉。
那个沙拉,沈黎棠和沈南瑗都吃不习惯,就看着白秋寒像牛吃草一样。
饭过半旬,沈黎棠问:“南瑗,可吃饱了?”
沈南瑗其实早就接受到他暗示了,只不过一直装没看见,听他一个人唠嗑家常直到唠不下去为止。
他都发了话,她就不好再装傻了。
“我吃饱了爹,去那边坐坐看会儿书。”
沈南瑗起身的那一刻,就看见白秋寒一直没有破绽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她心里只觉好笑,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当真与她预测的差不多。
那就让他们互相伤害去吧!
沈南瑗直接去了大堂,坐在了正对着餐厅的单人沙发里,随手拣了本书看,目光不时还会朝那边看过去。
沈黎棠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白秋寒。
沈南瑗看两人对话的架势,沈黎棠手臂飞舞,明显情绪激动。
而对面的白秋寒面无表情,明显是处在上风。
话说回来,白家的没落起源是原主生母白氏之死,白老爷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就连白家的那个嫡子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大家族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白家尚有家产余地在泷城,写的全部都是白氏弟弟的名字,没法买卖,因为白家即使败的差不多了,也还有白家宗祠在。
听说租,一直是白秋寒代收的。
即便白秋寒远渡去镜澳,每年也会趁这时候回来收账。
美其名曰,代替兄长保管。
可谁都知道,那白昊华八成是回不来了。
如此算来,一年的利润也颇是可观。
再说回白秋寒,这个女人在白家出事后不就因为工作出色,由白峰银行的泷城分部,调到了镜澳的总部。
不到半年,就嫁给了白峰银行的理事奥尔森,之后便闲赋在家当了奥尔森太太。
只是夫妻俩一直无所出,但白秋寒显然是个传统女人,想要孩子,故此这趟回来,头一遭跑的是奉天观。
这些多半是又青在时告诉她的。
而白秋寒去奉天观,这是杜聿霖那厮,一早让人传到家里的消息。
说来他也是奇葩,自己都说不用他的调查科,却还是叫人将那密信夹在了书里,给她送来。
大概是留意到沈南瑗的目光,白秋寒回视,目光远远的相接上,沈南瑗并未挪开,反而装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好奇打量。
心里想的确实,当年的白家少爷到底是失踪了,还是……一样被弄死了?
“MR朗,如果是跟你合作,我当然是放心的,相信我们这次也会非常愉快!”洋人蹩脚的中文从大堂另一侧传了过来。
沈南瑗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看到了那位MR朗,正是朗华,微微怔过了之后,想到了沈黎棠看见朗华时的吃惊,她猛一扭头,看向了白秋寒和沈黎棠的方向。
幸好,那个白秋寒已经扭过了脸,正和沈黎棠说着什么。
沈黎棠的眉头皱的很深,能够夹|死虫子。
朗华此时也和外国友人话别,显然是瞧见了她,走了过来。
顺着沈南瑗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笑着说:“沈小姐,我们可真是有缘,可吃得惯这里的食物?”
沈南瑗留意他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任何波动,她摇了摇头,调侃道:“难吃的不行,牛排塞牙,沙拉甜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朗先生就又饿了。”
朗华被她这番实诚模样逗笑,“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南瑗在前台留了字条,说肚子痛去医院看看,跟着朗华就离开了饭店。
眼下的朗华比白秋寒更来得让她好奇。
——
钱是个不可或缺的好东西,有些人一缺,连骨头都软了。
譬如沈黎棠。
白秋寒是真的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让人恶心到如此地步,沈黎棠刷新了她对男人的认知。
他居然像个无赖一样,跟自己开口要钱。
也许是因为太了解透彻,白秋寒虽然生气,居然也不算太过意外。
当然钱的事她不会松口,两人曾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说现在也还算。
但她只要一松了这个口,那后面就再也别想收了。
人的胃口,都是越养越大。
更何况,她量沈黎棠也不敢拿白家的事情来威胁她。
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的家现在可不在泷城了,说起来,更害怕的应该是他。
可是,沈黎棠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你说……”沈黎棠故意凑近,低语:“你说那个白昊华会不会死而复生?最近城里,打天京来了个人,名字叫朗华,现在是泷城商会的副会长,我跟你说,他长的很像白昊华,名字也带了一个华字……”
白秋寒听的直冷笑:“昊华如果死而复还,第一个要找报仇的就该是你。你莫要忘了,那时候他在房门外听到咱们分赃,是你抓了人,堵了嘴,绑上大石头沉在了五浦江的。”她说着,似乎一点没放心上。
沈黎棠当下就急了,“可一直没找着他尸体不是么?!我还看到……”
“笑话,五浦江暗流涌动,真要那么容易找着,咱们早就完蛋了。”白秋寒打断了他的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至今她都觉得,她姐姐在挑男人方面的眼光实在是差到不行。
“那人现在就在泷城,信不信由你!”沈黎棠最后扔了话,气急败坏地走了。
走到了大堂,才发现沈南瑗不见了,揪着饭店保安一通责难,最后才发现前台留的字条,讪讪走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秋寒在沈黎棠面前装的不在意,是不想让他顺杆子往上爬。
“朗华……”她低喃着这个名字。
既然是打天京来的,这人有出处,谨慎起见,联系天京白峰银行的人,调查一下好了。
她倒要看看,是有多像。
——
而被沈黎棠和白秋寒各自念叨着的两人,拐进了总府路旁的小弄堂。
再往里走点儿是个狭长的四合院,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磨砖影壁上挂着“广和居饭庄”的大铜牌子。
朗华说要请她吃泷城地道的饭菜。
沈南瑗故意道:“瞧瞧,我这个地道的泷城人,还不如朗先生这个外来汉会找吃的。”
朗华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沈小姐的鼻子没有我的灵验。”
坐了不到一刻钟,伙计就陆续端上了菜。
油亮棕红的红焖猪手,外焦里嫩的锅包肉,酸汤饺子和牛肉面,让长了个中国胃的沈南瑗迫不及待就举起了筷子。
沈南瑗刚尝了一口,味蕾就获得极大的满足,“真好吃!”
她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还没下筷子的朗华,再看看这不起眼的门面,又道:“说起来,谈到吃,果然是老姜更辣,我自愧不如。”
“吃里头的学问可大着,一日三餐都是大事。”朗华仿佛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说这话的时候,面条的热气熏着了面庞,使得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沈南瑗眼睛多尖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人瞧,“朗先生真的是以前没来过泷城?我怎觉得朗先生就像是个泷城人似的?”
“哦,怎么看出来的?”
沈南瑗笑了笑,“直觉罢了。”
就像他不是回答不是,而是问怎么看出来的?那是人一般的思维惯性。
同时也是因为那句一日三餐听出了缅怀的意味,文人‘吃’客,状元门第的白家,白老爷子就是个好钻营美食的。
这话题到了这里短暂停顿。
沈南瑗看朗华让伙计拿了酒,小坛子装的米酒,倒出来的液体是琥珀色的,携杂着自然的醇香。
她拿了小杯盏,“我也想尝尝。”干吃肉是不过瘾的。
朗华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给她斟了一小杯,“酒量可还行?”
“还行,平时会喝点红酒。”其实沈南瑗的酒量应该不算差,毕竟现世交际应酬少不了。
她浅浅抿了一口,香气馥郁入口却是鲜爽的,还带了一丝回甘,不由地惬意眯了眯眼。
朗华给自己满了一杯,看着她,仿佛透过在看着什么人。
那一杯微甜的米酒哐哐下了肚,也许是借着酒劲儿,更能突破话题口子。
沈南瑗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朗先生觉得一见如故,如果不是我们以前都没见过,该怀疑是上辈子有所交集了。”
朗华但笑不语。
“是真的。”沈南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我爹,也未必会关心我吃得饱不饱,有时候,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朗华的眼神依然沉静,流露出一丝无奈,“沈部长有你这样的女儿确实让人羡慕。我不该让你喝酒的,你有点醉了。”
其实沈南瑗觉得还好,顶多就是有一点微醺,意识是很清醒的,她只是一时忘记自己这具身体是原主的,耐受性并不强,但也没到醉了的地步。
所以她知道,她猜测自己是朗华跟白氏的私生女这茬肯定是猜错了。
朗华对她,绝对不是父女之情。
一顿饭下来,几次试探都被滴水不漏地岔了过去,唯一的收获,大概是填饱了胃。
沈南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一块出了饭馆,正在等车时,沈南瑗仔细看着他感慨道,“朗先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呐。”
却听朗华道,“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自然明白活着的好,也想要活得明白。”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而朗华看起来应当没有沈黎棠大,很难想象经历了什么才说出这番话的,“什么样的鬼门关能让朗先生有这样的感悟?”
朗华失笑:“那日在督军府,不就差一点么?”
“……”应付得毫无诚意。
沈南瑗无话可说。
沈南瑗的脸被风一吹愈发红扑扑的,米酒暖了身子,倒一点不觉得冷。
她歪着头,问身边身板笔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呢喃问的,“朗先生还打算在泷城留多久呢?”
“留到,事情办完。”朗华稍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耐人寻味。
可对话刚一结束就有人来找朗华,沈南瑗拦住了一辆黄包车,“我自己可以回去。”
朗华面露为难与歉意,最后在同伴的催促下才对沈南瑗道,“下次再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届时,我有一份大礼相赠。”
不等沈南瑗追问,人就上了汽车走了。
什么……大礼?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想不到的,就没必要为难自己。
沈南瑗想得开,就是没想到就喝了一杯就有这微晃效果,合着原主是个一杯倒的。
“师傅,井岸……”胡同两个字还没说完,她眼睛一眯,看到了不远处传来嘈杂声的地方,有个熟悉人影。
“先、先生,买烟么?不买烟的话,请不要耽误我做生意。”瘦弱的女人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市井痞子,不怀好意地围在中间,怯懦地开口,一边往墙根那里退。
只是她退一步,围着的人也跟着过去,反而逼到了角落里。
“给哥哥拿最好的烟。”其中一个说完引得周遭几个哄笑。
那年纪都快可以当女人的爹了。
而那女人就是从沈家被辞掉的冬儿,背着卖烟箱子躲避男人们的咸猪手。
沈南瑗没坐上黄包车,那车夫一看她往另一边走,说了句‘玩人呢’就拉着空车走掉了。
而她隔着老远看着冬儿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拣起路上几颗小石子,对准了那几个痞子一扔一个准。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出来!”
那些人捂住被打疼的后脑勺,纷纷叫嚣着要找出下黑手的。冬儿就是这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往后开溜了。
而沈南瑗正好被寻上。
她退。
那些痞子混混就在街对面吼,“你给我站住——”
沈南瑗把手里没扔完的石子往那边一掷,拔足狂奔。
要是两三个也就罢,七八个男人,沈南瑗可没把握。
她跑得心跳加速,突然被人拉入了拐角,撞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连嘴巴一并被大掌捂住。
巷子里昏暗。
巷子外呼啦啦跑过去一群人。
“……”
“小野猫,玩什么这么刺激?”杜聿霖看着她额头冒着细汗,替她捋了捋发,眼里含着愉快看戏的笑意。
沈南瑗二话没说咬在了他捂着自己的手,他杜聿霖在,还至于把她拉进来,直接拔木仓好么。
而巷子外,那追自己的一伙人又倒退了回来,发现了他们,“人在这呢!”
沈南瑗猛地就揪紧了杜聿霖的衣领子,一只手顺到了他的腰线。
杜聿霖知道她在摸什么,无奈,“我今天心血来潮,去了趟教堂,你知道那地儿不好配木仓。”
而一直跟着他的许副官,就在他刚刚看见沈南瑗的那一刻,被自己支开了。
自己还说:“不管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许露面。”
他原本是想着,和小猫儿单独约个会。
沈南瑗尴尬地道:“巧得很,我也没带。”却没解释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