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五分钟都没有,便有一桩事情找上了门。
沈南瑗抿了抿嘴,带着杜聿航坐到了大堂的休息区域。
张副官提前带人清了场,偌大的休息区只坐了沈南瑗和杜聿航两个人。
沈南瑗将侍者送来的咖啡,推到了杜聿航的面前。
杜聿航皱了下鼻子,“爹说不让我叫你小媳妇了,还说你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泷城……是真的吗?”
沈南瑗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杜聿航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沈南瑗道:“我们上次就说过的。”
“那你还没有说原因。”杜聿航很是执拗地问:“你不喜欢我是吗?”
沈南瑗叹了口气,耐下心道:“大少,喜欢分了很多种,我对你不是丈夫的喜欢。”
“那你对谁会有丈夫的喜欢?”杜聿航再一次发问,眼睛直视着沈南瑗,“对鱼鳞有丈夫的喜欢吗?”
“谁?”沈南瑗惊诧了一下,紧跟着心惊肉跳。
“鱼鳞。我弟弟。”杜聿航似乎在赌气,又强调了一遍。
那种久违的惊疑感,再一次袭来。
沈南瑗紧盯着杜聿航的脸,想找出一丝不同于小孩的情绪来。
可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找出来。“也没有。”
沈南瑗站了起来,和杜聿航告别:“我真的该走了,承蒙照顾往后请多多保重。我祝大少,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再见!”
“嗳,你别走!”说话间,杜聿航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有了上次的经验,沈南瑗知道他的力气,倒也没有挣扎,只一扭头,看着他的脸。
“大少,你……”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低头俯视着抓紧了自己的那只手时,忽然发觉了异样。
杜聿航这件袍子,她至少见他穿过三四回,可见这件衣服,他很喜欢。
袖口处磨的有些发白,还有一处似乎是缝补过。
那阵脚细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沈南瑗一眼就识别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李氏的女红很好,收尾的时候,以防不好看,会在收尾处绣一株兰草。
杜聿航的袖子上赫然有一株与袍子同色的兰草。
沈南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地抽回了手腕,不悦地道:“大少,请别再纠缠我了。”
纠缠这个词,用的有些重了。
张副官不由自主就皱了眉头。
他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感觉,偷眼去看大少,只见他还愣在原地。
而那个沈南瑗已经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
“大少,我们走吧!”张副官劝道。
杜聿航迟疑了片刻,走出了凯乐门酒店,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眼里的光华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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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再见泷城
朗华是晚饭前赶回来的, 他一回到酒店,就听手下汇报杜聿航来过的事情。
他紧皱了眉头道:“嗯, 看来不光要留意杜家的二少, 那个大少你们也得多留意。”
他既然敢回泷城复仇, 自然是密谋妥当。带回来的人数虽然不多, 但胜在精。
这一次, 南瑗,他是一定要带走。
若不是为了她, 恐怕自己还需要再等两年才会回来报仇。
他可是远在天京,也听说了杜督军给傻儿子找了个俊媳妇的事情。
这才不得已, 提前赶回来的。
若是再给他两年的时间, 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现在, 虽说是处理完了家事,可他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
再想回去对付龙家, 恐怕已没有那么简单。
“朗爷!”
朗华似乎陷入了沉默, 又回了神。
“罢了!”他叹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今只看能不能顺利地离开泷城了。”
信誓旦旦的保证是为了让南瑗安心。
怕只怕杜家明面上答应了,却又耍阴招。
剩余的几天倒是过的很是平静。
沈南瑗和匡珍珠、吴娉婷吃了告别饭, 又带着银霜去李氏的新家小坐。
只是不凑巧,撞见了冬儿。
李氏很是尴尬, 沈南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说起来, 自己至今都没跟李氏说过冬儿想偷的东西是什么。
又凭什么要求她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
毕竟李氏和冬儿相处的更久一些。
沈南瑗并没有久留,就带着银霜出了门。
冬儿却追了出来,“三小姐, 请留步!”
沈南瑗停下了步子,没有回头。
银霜则站在她的身后,很警惕地看着冬儿。
冬儿道:“三小姐不用如此防备我,我记得小姐对我的好,断不会伤害小姐。”
“偷我的东西不算伤害吗?”
“那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在小姐的手里,会给小姐带去危险的。更何况……”
冬儿的话没有说完,沈南瑗冷笑:“更何况,你偷的还是假的对吗?”
“小姐,我……”
沈南瑗没再给她辩解的机会,迈着大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她特地绕去了南焦路,可是裴小玉和裴天成都不在家。
沈南瑗明知去哪里可以找到裴天成,想了下,还是将自己准备的布袋,塞进了裴家的窗户。
布袋里装的是裴玉玉的身份书,以及一封告别信。
如此一来,要告别的人,都算告别过了。
只等到了今晚,等到明个太阳升起就是另一片广袤天地了。
沈南瑗这人不能说不念旧,只是这泷城啊,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踏足了。
沈南瑗回到酒店,从电梯里出来,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过去。
那身影有些眼熟,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想起来——八成是顾歆儿。
最近实在是忙乱,居然把顾氏母女都给忘在了脑后。
想起她们,难免又会想起杜家那两兄弟。
杜聿航再也没有来过就算了,就连那个杜聿霖,竟也没再出现过,不得不让沈南瑗惊奇。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来不是更好。
浓重的夜色里。
杜聿霖坐在汽车上,烟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有的可能抽上一口,有的就那样拿着,直到熄灭。
许副官快被熏了个半死,可有怨言也不敢开口提。
毕竟少帅苦啊!
少帅要是不苦的话,也不会一下子点那么多烟,更不会连续好几天晚上都开着车,来凯乐门大酒店了。
许副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少帅,今天还不上去吗?”
杜聿霖掐灭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吩咐:“走,去营所。”
——
当当——
十点的钟声刚敲过,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凯乐门门口,是朗华做的安排。同时,两个人一块坐了电梯下来,上了车。
“去东门火车站。”
车上除了沈南瑗和朗华,就只有那个冒充过‘白昊华’的男人,名叫阿武,坐在前面开车。银霜坐在副驾驶座上,前面堆着一个小包袱,那是她的行礼。
沈南瑗望着窗户上起的雾气,伸手抹了抹,透过窗子看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这是泷城的夜,她以后没机会看,心里抱着这样的念头,却还是有一点临门一脚的忐忑。
朗华坐在她身边,却是看着她的,这样果决洒脱又自立的女孩儿无疑和曾见过的都不一样。那张和淑华相似的面庞,让他不禁想,若是淑华能有她女儿这样一半勇敢,结局必然是不一样罢。
“天京要比这儿靠南边,天气也会暖和点。”那潜台词似乎是在说别担心。
沈南瑗轻轻应了一声,她知道朗华和督军定是谈妥了的,杜督军都同意了,其他人即使阻拦也没用。
这其他人是哪个,沈南瑗脑海里浮现杜聿霖的脸,对号入座。
她热切渴望的自由是绝不会被任何人或事再阻拦绊住,但在这一刻她无端想起了男人沉默抽烟时的样子。
那人在自己面前抽烟的次数寥寥无几,可没有一次,像她决定要走的那次深沉且寂寥。
火车鸣笛到站,自然是排队等候检票。
午夜的班次,乘客并不多。
一开始以为只有一行四人的沈南瑗,直到看到跟着朗华一块上火车的人,占了车厢半数座位,跟包场了似的,使得沈南瑗底气大增。
她奔向自由的心迫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距离火车发车还有一刻钟。
这是最原始的绿皮火车,中间隔档的门没有拉上,可以从这个车厢看到前后的大致情形。沈南瑗张望了眼,也是鸟雀几只,并不多。
只是在发车剩下的几分钟里,突然急匆匆涌上来两拨人。
还真是两拨,一拨朝前走,一拨占了后面的车厢,都是寻常人的打扮。沈南瑗粗粗估摸了下,估计得有百来号人。
“阿武,去探探是什么情况。”朗华发话。
男人应了‘是’就跟小弟说了几句,分开行动了。
同一时间,火车也发动了。
沈南瑗拿着路线图看,中途停靠几个站点,而天京是终点站。第一个站点最久,起码得要一个时辰以后,而且,行驶出泷城地界。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捏着路线图的手,手心开始有点出汗。
“要不要去睡会儿,到那边得坐七八个钟头,到了我叫你。”朗华体贴说道。
沈南瑗摇了摇头,就差昨儿个晚上都兴奋得没睡着,跟打鸡血似的。“现在去睡肯定和烙大饼一样,我陪着你,有书解闷儿。”
说着,沈南瑗就拿出了她那本没看完的《聊斋志异》,余光里瞥见朗华的眉毛挑了挑,就在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没说。
一只大掌落在了她脑袋上,“我年轻时候看的书也杂,在那边的宅子里有专门一座书屋,你若喜欢,想看什么都有。”
沈南瑗感受那大掌的温柔力度,无疑,朗华的出现,和他现在待她的态度,就像是在弥补她对于‘父亲’一词的缺憾。现实里,她对生而不养的男人没有印象,而穿书后的‘父亲’更是糟糕透。
“朗爷,说是去宋都那边赶活的,都是工匠。”阿武如实回馈。既是做的手艺活儿,起茧子实属寻常,根本不能完全判定。
“朗爷,后面的也差不多,都是开春往外赶工潮的,找伙计。”另一个也说道。
朗华顺着瞟了一眼过去,大多是年轻人。
“嗯。”他应了一声,又道:“坐下,让兄弟们警醒点。”
“是!”
火车行进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坐在车厢里的很多时候感觉不到,除非拉开帘子往外看,这时候夜已经很深,外头黑漆漆的,乌云蔽月,一点光亮都没有,就更不知身在何处了。
沈南瑗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表,火车已经开了一个钟头,估摸着快要到宋都站。
有乘务员推着小车来贩售瓜子花生饮料等等,一路从前面推过来,销量并不好。
沈南瑗有点饿了,要了一份卤肉饭。银霜来回打了几次热水,茶水续着。
也是茶喝多了,沈南瑗觉得需要解决一下,在乘务员走近时,压低声音询问卫生间在哪。
“往前面支走,就在走廊尽头那。”
沈南瑗也下意识觉得不是时候,但人有三急,总是没办法。
她动身前跟朗华说了一声,带上银霜就去了。回头也能看朗华带的人跟了不远地方。
从车厢里走过,沈南瑗看到有打扑克的,也有盖着汗巾帕子呼呼大睡的,她没再顾,直直朝着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去。
等解决完了,出来净手,就听到广播里说宋都站即将抵达。
沈南瑗无端松了口气,这是出泷城了。
回去的步伐轻快,却不想,被人拦在了隔断前。
“沈三小姐,跟我们在这下罢。”随着为首男人说话,车厢里十数个人稀稀拉拉站了起来,早把跟着沈南瑗来的几个给捂住口鼻放倒了。
银霜功夫硬,却没想到沈南瑗的也不弱,两人联手,应对车厢里的打手,并没多少成把握能顺利脱身。
“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我要走,督军都不拦,凭你们!”沈南瑗暗中蓄力,人多势众,剩她一个吃亏极。而这一伙人,似乎也没有对她动手的打算。
只是围了起来。
“那是因为跑得不是他自己的媳妇。”男人的声音从偏角传了过来,戴着一顶挺括羊毡帽,缓缓抬头露出杜聿航的脸。
杜聿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身青衫长袍,站在了车厢里悬挂着的白炽灯下,灯光映照下,纤毫毕现。
沈南瑗的瞳孔骤然一缩,而他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一出拳,拳风是全然冲着他面门去的,接下来就被一记格挡化解,胳膊裸露一截,其主人正是‘文不能武不能’的傻子杜聿航。
“你果然是装的!”
“乱世求平安罢了。”
“不,大少何止是求平安,明明是躲在暗处鬼鬼祟祟。我人都未到,大少却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沈公馆安插了你的眼线。说起来什么八字相合,看来也是大少安排的一出好戏。我只是不知,大少如此处心积虑,我何德何能了!”
冬儿是李氏买回来的丫头,一手的女红手艺,全是李氏真传。
沈南瑗说得委实冷漠,丝毫不弱的直视,压根不在意周遭因为她对杜聿航这番举措而引来的众怒。
杜聿航一声轻笑,目光顺着落在了袖口,“原来如此,竟是这样让你看破了。”
衣服是冬儿拿去缝补的,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