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夏泽之试探的看着他。也对,兴许是隐秘至极,不便告知。他也不再追问,只反过来道,“好!那我再问你,这十年来,你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或者,你将她看做什么?”
陶令沉吟片刻,终是憋出两个字来:“狐狸。”
“呃?”夏泽之一愣。
“小狐狸。”陶令终是能够正视他的眼睛,“她就像是我养的一只小狐狸,精灵狡猾,不安分。你也知,从前我只是一把剑,即便不在别人手中成为他人的利器,自身也是没有灵魂的。遇见夭夭,确然是活得像个人了,有些人类的喜怒哀乐的情绪。”
“她对我来说,最重要。”
陶令说得极是真实坦诚,但这些本就是夏泽之知晓的事,没甚用处。
他吸了口冷气,索性直击要害:“若我轻……”他说着,倏地一顿,凝着陶令那般眼光,他的求生欲委实是旺盛,话到嘴边立时改了口,“若有人轻薄了她,你当如何?”
“伤她的人,非死不可。”
夏泽之无奈的叹口气,果真是对牛弹琴。伤害和轻薄,怎能一概而论?
“对对对!”夏泽之陡地想起另一件事,“那日楚玉珩要娶她,你是要救她,还是不愿她嫁给别人?”
“她嫁的并不甘愿。”
“若是甘愿呢?”夏泽之紧接着追问,“且对方确然是个不错的人,他们两情相悦,你又当如何?”
“放他们自由,日后你一人孤苦的守着望岐山,还是不论如何都要将她抢回来?你养了她十年,便要她陪你终老?”
陶令思索了片刻,便是凝着夏泽之尤为坚决道:“夭夭自是要陪我终老,现下我允她玩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日后不再逃离。”
夏泽之听着他前半句还以为他终是开窍了,后半句一出,得!还是本性所致。
“罢了罢了!”他极是无奈的摆摆手,“这种事,须得你自己想,我说再多,你没有过体会也是不能明了。我最后只说一件事,如你真的想要让她长长久久的陪在你身边,可不是做她的师兄就够。”
“不做师兄?”陶令一滞,脑子不知怎么灵光一闪,竟是开口道,“难不成做她的夫君?”这确然是他看了这么多话本子听了那么多戏之后得来的结论。
“嗯嗯!”夏泽之忙不迭的点头,眼底总算有了些赞赏的意思,“还不算无可救药。”
“唯有一点,陶令你可记清楚了,你今日既是为了这个问题如此烦恼,便是你对她已然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再不是纯粹的师兄师妹。”
“趁她还未逃走,让她爱上你。”夏泽之刻意叮嘱他。
爱?陶令蹙了蹙眉:“那……那些女子都是如何爱上你的?”从前他便问过这个问题,那时他随口道来。这时,竟有些难以启齿了。
夏泽之立时骄傲的扬头:“自是看中我的容颜,气度,才华,柔情。”
陶令脸色一凛,立时错开了眼。
夏泽之现下心情陡地愉悦起来,起身告辞,走至窗前时,突然猛地拍了拍脑袋,转过身同他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用在我身上不准,用在你身上,却是最精准的。如你喜欢哪个女子,你的身体最诚实。”
“且看你喜不喜欢被她触碰,喜不喜欢触碰她。”
夏泽之说着,眼底已是一抹精光,极想留下来看戏,可惜那棍子打在身上极疼。末了,叮嘱了最后一句,便跳窗走了。
他道:“这个时候你的夭夭大概睡了,不妨去看看她,看你丢了理智时,身体想做些什么。”
此时夜深,陶令出现在苏夭夭的房间时,她果然睡得很沉。
他坐到她的床边,替她拢好下滑的锦被,手指上滑轻柔的触到她嫩白的脸颊和小巧的耳垂。心下没来由的就是咯噔一跳,身体的某一处仿佛要叫嚣着醒来。
他几乎是慌乱地收回手,甚至不敢再坐在床边。
陶令在苏夭夭的房间内呆了足足一个时辰,仍是离去时,觉得身体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吸引,他重又坐回到她身边,微微躬身,直待微凉的唇轻柔的触到她光洁的额头,那一股颤意直击心底,答案顷刻明了。
从夭夭的房间回到他的房内,不过几步路,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愉悦。
随后,着人将十六了叫了过来,迅速安排往后的行程。叮嘱了她几句,再是无所事事。然他太过开心,不知如何释放。末了,竟是将那位杨姑娘又叫了过来,为他唱了半夜的曲子。
只不过这次,全是圆满的结局。
次日清晨。
苏夭夭一大早就听见了楼里的议论,说师兄又将那位杨姑娘叫来侍候了半夜。她那一双眼陡地闪过狡黠的光芒,原以为师兄一时兴致,现在看来,那位杨姑娘果真是有些不同。
两人一道用饭时,苏夭夭吃罢放下筷子,便饶有兴致的盯着师兄瞧:“师兄,你预备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嫂子?”
陶令舀汤羹的勺子一顿,随后清脆的落入碗底。
他的脸色难看的紧:“你巴不得我娶亲放你自由?”她的心愿,他一早从十六的口中得知。只是当他知晓自己的心思后,再听她如此说,心内竟多了些抑郁烦闷。
苏夭夭在陶令身边十年,瞧他的脸色一向瞧得准,立时嬉笑着打哈哈:“我也是为你好嘛师兄,你想啊,有个人更加贴心的照顾你,不是更好吗?这么多年,一直是你费心费力的照顾我,有个人来照顾你,多好呀!”她自认说得诚心诚意,无懈可击。只是师兄的脸色,变得愈发难以琢磨了。
陶令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揉着额头,睨一眼在一侧守着的十六,十六立时着人将桌上的饭菜收拾了。
他缓慢地平复着呼吸,好一会儿方又看向她:“夭夭,你不是很想去江南,去收拾吧,我们明日一早启程。”
“当真?”苏夭夭一双眸子陡地灼灼亮起,看得陶令心下一颤,正欲笑着应声,苏夭夭已是慌忙补充,“那杨姑娘呢?她也随我们一起吗?”
陶令这一颗方才鲜活跳跃的心,陡然如坠冰窟。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
他抑制住骤然迸发的寒气和起伏的胸口,站起身尽力平和道:“我不过听些曲子,不是她唱,也是别人,并没什么相干。”
“这样啊!”苏夭夭略闷了闷,明显是有些失望,但念及马上就要启程去江南,心下又是雀跃起来。赶忙拉着十六陪她去收拾行李。这些日子,她不怎么出门,但还是让十六到街上给她买了不少好玩意。
只是还未出门,就被叫住:“夭夭。”她转过身,就听师兄低沉的嗓音颇是慵懒道,“过来。”
苏夭夭乖巧的凑近他,如往常般叫了声“师兄。”
陶令微微侧首凝着她:“夭夭,如我一生不娶,你可觉得可惜?”
“当然可惜!”苏夭夭下意识就答,“如我们一直在山上,我倒不曾觉得。现下我们到了王城,前几日我偶然遇见杨姑娘,还听她说起。道是男女之事自有其中妙处,说我还是年幼,不懂其道。而后她还说,只是她早已对男人死了心。我原还想着做一回红娘,为师兄和她拉线呢。”
“既然师兄也是无意,那就算啦!不过,师兄若是当真终生不娶,不能体会男女之事的妙处,不能体察何谓爱情,确然是可惜。”
她说得一本正经,然而入了陶令的耳,却是听得耳根都是滚烫。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颇是无奈道:“你啊!”
第15章
是夜。
苏夭夭因着心情愉悦晚睡了两个时辰,但也不曾太晚,困意袭来,便上床睡了。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似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那香气不似她从前闻过的馥郁浓烈,闻着极是淡雅。
原本,因着上次楚玉珩对她用药之事,她对于浓郁的香气异常敏感,这次换了淡雅的,竟不能迅速察觉,就此昏沉了过去。而后,便有人自窗外跳入,将她扛在肩上跳了出去。那黑衣人身影极是快速,只脚步到底是略仓皇了些,竟没能察觉身后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一直远远地跟着,从未落下。
苏夭夭晃了晃沉痛的脑袋幽幽醒来时,一眼便望见那道墨色的影子端坐在桌前。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他一半的面容,却也是个如玉的男子。
只他微微抬眸,眼中肃杀的气息才陡地与那一身墨色融为一体。
“楚玉珩!”她冷冷的叫出他的名字,手上的镣铐任她拼尽全力都不能挣脱,“你这次倒是聪明了许多!”她恨恨地盯着他,虽是猜到他会再出现,但再是看见这张脸,仍是令人气恼。
“我还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张牙舞爪,也很可爱。”是以,不曾泄了她一身力气,改为牢固的束缚。
他仍旧是那副面容,未癫狂之前的沉静儒雅:“苏夭夭,六岁之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苏夭夭晲着他,也懒得卖弄那份乖巧:“楚玉珩,是!上山前我六岁,但你又在指望什么?指望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记得什么吗?还是,你可以将你告诉我的变成我的记忆?”她越想越是觉得可笑,唇间满是讥讽。
楚玉珩的脸色明显是冷了几分:“记住你的母亲,你合族的仇恨。”
“仇恨?”苏夭夭轻笑,“如你所说,你深陷仇恨这么多年,可有一日觉得快活?”
楚玉珩一怔,脑中闪过的竟是那日在王城脚下,她眨着眼无畏的看着他:“那既是这般,日后公子遇险,便由我来保护公子吧!”他如被施了定身法,僵硬的一动不动,良久方才艰难启齿,“不必不必,姑娘盛情,小生惶恐。”
时至今日,他想起那一幕,仍觉得彷如梦境一般。
苏夭夭见他长久不言语,索性放弃了挣脱锁链,径自反问道:“我却是好奇,你既是心心念念都是要报仇,为何不直接杀了楚瑾?即便当日一切都是陶令所做,也不过受了楚瑾的指使。”
“你既是恨极了当初灭你全族的人,为何单单要放过这个幕后主使,还要跳出来成为他手中的剑来刺杀我师兄?当初,可是楚瑾篡夺了你父王的王位,你与他竟还能站到同一战线?”
“楚瑾?”楚玉珩颇有些震惊的看着她,“他可是你的父王?”
苏夭夭愈发是觉得可笑:“抛弃过我的人,有什么脸面再让我叫他一声父王?”
楚玉珩怔住,良久方才仰脸长笑:“原是我错了吗?我太早将你交给陶令,他才能够将你培养成这样的性情。我竟不知是好是坏。”
苏夭夭冷眼看着他似又要发疯的样子,终是冷冷的打断他的笑声:“我只问你,这次将我挟来,所谓何事?”
楚玉珩这才冲门口抬了抬手,立时便走来一位约摸四十左右的妇女,依她和阿嬷相似的打扮,却也是宫内的嬷嬷。
这房间略有些昏暗,及至那个嬷嬷走近了,苏夭夭方才觉得她的面容有些眼熟。那嬷嬷也是长久的盯着她,良久方才扑通一声跪下:“公主,真是是你吗公主?”
她幼时的面容同现在确然是有太大的差别,她认不出,反倒正常。
苏夭夭迟疑的望着她,瞧着她脸上的伤疤,确认了许久方才道:“你是……母妃身边的林姑姑?”幼时的记忆,虽是时日年久越发模糊了,但总还是记得,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站在身前同她说,“好孩子,日后你叫她林姑姑就好了,她随母亲一起进宫,和别的嬷嬷不同。”
那个貌美的女子便是她的母妃,身旁站立的正是这位林姑姑。只是,当年林姑姑还不曾有这道伤疤。
“公主!”那嬷嬷听得苏夭夭认出她,立时确认了她的身份,猛地仰起头,满眼都是泪花。
“您快站起来,”苏夭夭无法起身搀扶,只得赶忙道,“地上凉,姑姑莫伤了身子。”
她这般关切着,林姑姑眼底的泪水愈发是止不住。一侧的楚玉珩瞧着她们相认,这才又是端起了一个书生的倨傲儒雅,悠悠然道:“苏夭夭,这位林姑姑便是当年之事的见证人。所有事,你只需问她便能知道答案,看我之前所说可是骗了你。”
苏夭夭直待林姑姑站稳了身子,低声嘱咐了句“姑姑,您且等一等。”这才转眼看向楚玉珩,“你既有这么重要的人证,为何当时不带她出来,还要设计一个假嬷嬷,来让我嫁给你?”
楚玉珩不慌不忙的看向林姑姑:“你且告诉她,为何我要大费周章设计那个假嬷嬷?”
“公主……”林姑姑平缓了一会儿情绪,这会儿开口嗓音仍有些沙哑,“这事确然是不怪楚公子,楚公子曾找过奴婢,是奴婢自己不愿意站出来,楚公子不得已才找了张嬷嬷的双生姐姐前来,结果,平白害了她的性命。”
“陶令当年受命杀了老爷,又杀了全族人口一个不剩,娘娘听闻后心内抑郁,药石罔效,没撑多久也薨逝了。”
“老奴并非不想给娘娘报仇,只是斯人已逝,陶令又将养了公主十年。老奴实不想公主夹在中间为难,也怕给公主招致不必要的灾祸,所以一直不肯站出来。”
“老奴现如今只盼望,公主能好好地活着。仇恨之事,都是上一辈的事,能放下且放下吧!”
苏夭夭愣愣的听着,连手铐何时被人打开了都不曾知觉。不知过了过久,方才喃喃道:“果真是师兄杀了外公全族?”顿了顿,又是低声补充,“他为何要杀?是楚瑾的命令?”
“这事……”林姑姑迟疑了片刻,方才恭谨道,“当年王上能够顺利登基,老爷是最大的功臣。可是真的改朝换代了,老爷便有些功高盖主的嫌疑。是以……王上自是容不下老爷,而陶令,据说他打小就被当做杀手豢养,杀谁不杀谁,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分别。他那时也不过就是一个较为厉害的杀手,哪又做不了自己的主?”
林姑姑眼看着苏夭夭的脸色一寸寸暗下去,心下愈发是不忍:“公主,陶令总归是养了您十年,老奴听说,这十年他待您很好,若您日后还会待在他身边,这些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