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她一眼,忙将银子往回推:“这可太多了!姑娘若是住不长,就拿些散碎银子便可,这一锭银子可是够姑娘在小店住上一年了。”说话间,已是悄然用眼神示意她一侧的动静。
苏夭夭莞尔,仍是笑得纯净:“您收着就是,权当全了您的善意。”不必掌柜提醒,她早已察觉到那般贪婪猥琐的目光。
果然,还未及上楼便被人拦住:“小姑娘,一人出门哪!”
“对啊!”她转过脸,面容极是天真。
那些人眼中的欲望愈甚,为首的男子靠近两步,满眼精光死死的巴在她的脸上,又虚与委蛇的做出一副伪善的模样:“来找人吗?我看你孤身一人,要不要哥哥我帮帮你啊?”
哥哥?
苏夭夭忍着恶心笑道:“你真的能帮我吗?”她不过与那黑衣女子动过手,看这几人,大约勉强能让她再练练手。
然而苏夭夭嗓音清甜,附和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又眨了眨,正经是让人没了一丝的防备之心,连带着一侧的掌柜都很是忧心的看着她。
末了,纵是碍于对方人多,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我还是带你去看看房间,看……”然他话音未落,就被为首那人猛的推开,苏夭夭立时伸手运气虚扶住掌柜的。
她念起往日师兄的教导,处世之道,最紧要是独善其身,但如有人招惹,要睚眦必报。
遂,眼眸间陡地氤氲起一股狡黠的光晕来。只是不及扩散,对面的人就悉数后撤了好几步。她这才收了掌,模样间仍是纯良可人的小姑娘。
她一转身便瞧见门口走来一位身穿灰色长袍书生模样的男子,那几人瞧见那书生大步走来,立时如见鬼一般跑没影了。
“姑娘无碍吧?”那书生走近了,眉眼极是温和的关切道。
苏夭夭附和着颔首:“多谢!”心下却是不由默念着,这便是英雄救美了?随后,便径自上了楼。
待她到了房间,便将掌柜的多留了一刻:“方才那位公子,您可知晓他是怎样的人?”
“你说楚公子啊!”掌柜的眸眼亮起,大有长篇大论的准备。苏夭夭不解他为何突然这般兴致,但仍细细听着。
“他叫楚玉珩,听说呀,原先是王城的显赫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就流落到咱们这个小镇上来了。”
“不过,现在好像整个家族也就余下他一个人了。”
“对了,镇子上好几家的千金都很中意他呢,只是他现下貌似二十有七了吧,也不曾婚娶。”
掌柜的越说越是起劲:“姑娘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姑娘引荐一二。”
苏夭夭正饮茶,这会儿先一口茶呛了出来。合着他方才这般兴致,却是起了红娘的心思。遂摆摆手,只道:“他身手很好吗?我看那些人好似很怕他。”那般文弱书生的模样,实难将他想象成身手矫健之人。
掌柜的重重的点头:“正是,他往日里虽是一副书生模样,但偶遇不平之事,也会出手帮忙。时日久了,大家也知道他身手了得,因而那些人才那般怕他。”
“多谢!”苏夭夭莞尔,遂下了逐客令,“您先去忙吧,有什么事我再叫您。”
“好好好!”
掌柜的走后,苏夭夭便托着下巴坐在桌前:“书生?所以要……才子佳人?”话本子里遂大多如此些,但她仍不确信的蹙了蹙眉。
她原先是想,如若她成了亲,师兄是否会放她自由?毕竟,总不至于将她连同她的夫君一道困在山上。可送到眼前的这般合意的人选,又令她不大适意。
然她思索了不过一刻,便决定入夜后悄悄探一探那个书生居住的宅院,如他当真是个不错的男子,婚娶也未尝不可。
想来,是那不适意太轻,对自由的渴望太重。
夜幕渐深。苏夭夭置办了新的行装,以便夜深后出行。而另一端,她的目的地,却是早已迎了一个生客进门。
男子一袭纯白衣衫,自屋顶飘然落下。屋内端坐的书生,眸中也并无几分意外。只是当那男子走近了,瞧见了他眼中的情形,方才惊了一惊。
楚玉珩起身相迎,面容尽力保持沉静:“十年未见,你变了许多。”他的面容与从前并无太大变化,鼻梁高挺,唇线平直清冷,就是脸部轮廓也不过比从前更冷硬了些。
唯那双眸子,虽仍如溪水在细碎的石子上淌过,乍然绽开的清澈,清澈深处是不可触碰的冰冷和暗沉。但他眼角微翘,多余的那抹狡猾却不能不令人心惊。
狡猾?
这可是形容人的词语。
这二字用在他的身上,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来人却似不自知,眉梢微挑,眼角竟泛了浅浅的笑意。他只得继续道:“你现在看起来,竟像个人了。”那般嗜血杀伐的模样,竟掺杂了浅浅的烟火气。
来人微微颔首:“是,领了她之后,我确然是活得像个人了。”
楚玉珩温和着笑了笑,仿佛真如一个书生般儒雅:“我倒是很喜欢你现下的变化。”
“所以,你来挑战我的底线?”来人不可察觉的哼了哼。
楚玉珩一怔,凝着他那般眼光,下意识地竟就要否认,只不及开口,就听他继续道:“你竟不隐瞒一二,倒是令我吃惊。”那掌柜的同苏夭夭所说的有关他的事情,竟是十成十的真。
“隐瞒有用?”楚玉珩一顿。
来人微扬下颌:“无用。”语气已然重了几分。
楚玉珩起身,距离他略远一些,却又回过身,一眨不眨的凝着他:“我听说她出现在这里还不能确认。但当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足够确认她的身份,甚至……她在你心里的分量。”
“分量?”来人眸眼微眯。
楚玉珩敛下心底不安,重又坐到来人一侧,眉宇微蹙:“陶令,她是你的软肋。”
这却是陈述的语气。
陶令薄唇微扬,眼底已有暖意流溢,道:“何其有幸。”说罢,便要负手离去。
楚玉珩慌忙追了两步:“你竟不想知道我要如何?那你来此又是为何?”
陶令离去的身形却未有半分停顿,只轻飘飘的传来一句:“你想如何有什么要紧?”却不知,是不是提醒?
楚玉珩这才默然叹了口气,是啊,陶令何时想过别人要如何。现在看来,却是那个小姑娘想要如何吧!
楚玉珩回身,正欲灭了房内的烛火,忽然外面敲门声响起。他大步走去开了门,瞧见一个眨眼微笑的小姑娘,陡地明了,方才陶令出现,果就是一记警钟。
“楚公子。”苏夭夭以江湖人的姿态双手抱拳,微微躬身,以示谦和。殊不知,她方才本预备跳进去,谁料想里面烛火明丽,她只好走了正大光明的路子。
“你是……”楚玉珩作出微微惊异之色,“白日里客栈的那位姑娘?”
“正是!”苏夭夭颔首微笑,“小女子苏夭夭,多谢公子相救。”
“路过而已。”说罢,便将她迎进了门。
及至两人在正厅坐下,苏夭夭才将这位衣着长袍的男子看得真切。他是与师兄完全不同的男子,师兄那人即便笑起也是深邃不可知。这人却是有着浓厚的书卷气,面目俊逸儒雅。容颜虽不及师兄,气度却还不错。也算得一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了。
果然,师兄虽万般不是,与这镇子上的人相比,容颜姿态竟还是个中翘楚。
楚玉珩为她倒了茶,苏夭夭未饮,直接便道:“我听人说,公子救命之恩,承恩者当以身相许?
第3章
楚玉珩抑制不住的轻咳,他知她面目清纯无辜,在山上被困顿了十年,对世事多半也是不解,自是将她的话做不得真。可有陶令警告在前,他怎敢要她以身相许?
“不必不必。”楚玉珩正经思索道,“我不过偶然路过,瞧见了,也还未曾出手。姑娘如真是要求一个心内安宁,可否随小生去一趟王城?”
“王城?”苏夭夭不解道。
“过些日子便是家母忌辰,我需回王城拜祭母亲。如姑娘愿意随行,我也好告知她有女子中意于我,以慰藉母亲在天之灵。他日,必当明媒正娶不辱没了姑娘诚心。”
苏夭夭一双眼睛陡地瞪圆了些,暗暗抽了口冷气,他这般情形,怎似从未有女子中意过他一般?怪哉怪哉!
然她被陶令教养过年,一惯知轻重,知主次。她要脱离望岐山寻求自由,至于成亲,不过途径罢了。遂言笑晏晏:“那我们……可否尽早出发?”她下山之时,师兄正是闭关,算日子,便是再不警醒也该察觉她消失不见了。
“嗯?”楚玉珩眉头微锁,“姑娘可是在避讳什么人?”
苏夭夭一时无言,心下措辞,正想说“她是自家中逃出,唯恐兄长将她捉回去。”楚玉珩已是分析道:“这方圆百里貌似唯有望岐山上的那位陶公子令人望而生畏,姑娘避讳之人如是与他相关,大可放心。我听闻多年前陶公子便立下誓言,此生不入王城,姑娘可放心随我前去。”
“果真?”苏夭夭一双眸子陡地亮起,到底是没隐住心中所想。
楚玉珩温和的笑笑,看破却不拆穿:“正是。”
“那便多谢了!”苏夭夭抱拳,心下自是安然,说着,便是要起身离去。
“明日启程,我去你处寻你。”
“好!”
长街清冷无人,苏夭夭几是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回去,她心知那楚玉珩虽是书生,却也是个坦率之人,日后相处,想来也不会多出事端。如此看来,正经是无可挑剔。
只她推开自己的房门,瞧见于一片乌黑处端坐的那人,那大片的白随着窗口进来的风恣意舞动着,立时没了一丝的好心情。
那人瞧见她来了,立时挥手,烛火顷刻亮起。
苏夭夭立马堆起满脸的笑意,凑上前伏在他的膝上:“师兄,你出关啦!”
陶令拔下她的发簪,一头墨发顷刻散下披在身后,然他将一开口,说出的话却不似这动作一般随意:“我不过晚来两日,你便要和别人跑了?”
这话……怎说得她好似一个红杏出墙的女子,且还被夫君逮了个正着?
苏夭夭面有囧色,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仰起脸,满脸骄纵的哼了哼:“我不过是恃宠生娇罢了,你奈我何?”
陶令捏捏她的脸颊,略用了些力气,瞧见她吃痛的模样,紧抿的唇立时绷不住,遂轻笑:“是,我将你宠成这般模样,自是我自食苦果。”
“你要嫁于他?”陶令俯首凝着她随年纪愈涨愈发纤瘦的面颊。
“我……”苏夭夭迟疑了片刻,遂果决道,“是!他救过我。”面对师兄,狡辩等同自寻死路,倒不如将话说开,反有一线生机。
“你何须旁人来救?”陶令果断拆穿她,不待她反驳又道,“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喜欢他!”
陶令一侧的身子微微后仰:“你倒是一样坦率。”
苏夭夭咕哝着嘴,不满的哼唧:“我说喜欢你便信了?”
陶令眉梢轻挑,那是自然,我一手将你养大,岂能如此就便宜了旁人?
陶令扶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她便站起身,他顾自走至窗前,声音缥缈丝毫不似他往日的作风:“我许你十年自由,去王城还是别处都随你。但有一样……”他回过身,眼底已是一片肃杀,“不许嫁人。”
“当真?”苏夭夭雀跃的跳起,转而又是凑上前巴着他的衣摆晃悠,“可是为何仅是十年呢?”
陶令摸摸她的脑袋,目光不自主的柔和下来:“你今年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十年是一个寻常女子最好的年华,至于剩下的,总要给你留些岁月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哼!”苏夭夭甩掉他的手,瞧见桌上摆着长剑,走过去拿在手中端量,只听身后之人言道,“你的佩剑落在了山上,日后可不许丢了。”
苏夭夭看着剑柄之上刻着的“令”字,正犹疑要不要弃了它。毕竟,一年前她便学会了于指尖凝结剑气,无刃胜有刃。此时拎一把剑,委实拖累。
然不及应对,身后的声音便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她回转身,哪还有师兄的影子?
唯留下的那句话,在往后的日子里,随时随地都能激起她心内千般不安。
他道:“待我逝世时,总要有亲近之人守在身侧。”
那声音极为沙哑,仿佛只这一声便道尽了十年后他三十有六凄清孤寂的光景。
苏夭夭甩甩脑袋,到底是不情愿的将他留下的剑收下。次日,便同前来寻她的白面书生一道出行,漫漫长路,一人一匹马,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三番五次被人暗杀,且在她本该安眠的时辰。因而楚玉珩不曾提及,她也做一个浑浑噩噩,当做不知。
直至抵临王城脚下,对方似是愈发迫不及待,分了好几拨人刺杀,楚玉珩连同暗中保护他的人都无法顾及到她,她只好起身杀了几个蒙面大汉。
亦是这一夜,她凝着巍峨的城墙,到底是抱着剑双手环胸下颌高昂道:“楚公子,时至今日我也不好隐瞒,家兄传信,允我自由,但不允我嫁人。”说着,便转眼看向他,姿态自是一片坦然,丝毫也不怕楚玉珩误会了去,她是因了不想十年之期未到便早早被牵连致死。
只道:“抱歉!”
方经历一番肆杀,楚玉珩额上的汗还在下坠,眼见得苏夭夭竟是一丝气息都不曾错乱,她的身手果是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这时不由愣怔了片刻,方微笑道:“无碍。这本是姑娘的自由。”况且,这本就与他所料无差。如若陶令允了,那才天大的惊奇。
“今夜之事,原本是……”楚玉珩说着,略有一丝犹疑,苏夭夭立时摆摆手,“不必多说,我对旁人的私事不感兴趣。”说着便是仰望着城墙的高度,似在暗暗丈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