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不在意这些,无人为伍,反而乐得清静。
林诗音的生辰在四月中旬,算算时间绰绰有余。
因此,在穿过晋地的时候,她特地减缓了些速度,还顺道拐去无争山庄见了原随云一面。
原随云得知她要入京,很是惊讶,但却没有多问,只嘱咐她一路小心,若是遇到什么需要无争山庄帮忙的事,也千万不要客气,直接派人给他递消息。
江容应下了,又在他的念叨之下,带上了他准备的银票和令牌。
她知道,如果她说不要,他绝对会念叨很久。
大约四月初的时候,她终于到了京城。
考虑到此时离林诗音的生辰还有一段时间,她就先往神侯府去了。
至于神侯府要怎么去这种小问题,在京中随便抓个人打听就行。
她到时正值傍晚,汴京华灯初上,一片璀璨。
而她就在这璀璨中下了马。
牵着马准备上前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疑惑:“咦,哪家的小姑娘,来找人吗?”
江容闻声回头,发现是个提着酒葫芦的青年。
他穿得不修边幅,还留着胡子,看上去有些落拓,但眼神却明亮万分,见她回头,还愣了一瞬。
愣过之后,他立刻勾起唇角笑了出来。
江容:“我的确是来找人的。”
青年哦了一声,一边上前一边问:“你找谁?”
江容:“找我师兄,他住在神侯府。”
青年闻言皱了皱眉:“师兄?还住神侯府?难道你就是师父上次提过准备收入门的小徒弟?”
江容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再听他发出这样的疑问,当即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
她说:“你是追命对不对,一会儿进去了你就知道了。”
追命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一时更加确定,立刻上手帮忙牵马:“来来来,小师妹,我带你进去,这会儿世叔和大师兄都在呢。”
江容一本正经:“嗯嗯嗯。”
两人进了神侯府便直奔正堂。
诸葛神侯和无情的确在,他们看到追命和江容,俱有些惊讶。
“这位姑娘是?”无情问。
“咦?”追命有点懵,“大师兄还没见过吗?”
“当然没有,你可是整个神侯府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江容一边说一边上前两步,走到诸葛神侯面前站定。
诸葛神侯扫了她背后的戟一眼,忽然笑了:“你是容容。”
江容:“三师兄好眼力!”
追命:???等等,所以你说的师兄是???
☆、11
追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路带进门的“小师妹”其实是小师叔,她口中的师兄既不是无情也不是铁手,而是他师父诸葛神侯。
所以,他这是被耍了?
江容跟诸葛神侯打完招呼,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追命满是震惊的表情。
她朝他眨了眨眼,笑得像只小狐狸,道:“我可没骗你,我确实是来找我师兄的,我师兄也确实住神侯府呀。”
追命:“……”我竟然无法反驳?
就在他无言之际,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无情忽然开了口。
无情看着她,比方才更加疑惑:“若我不曾记错,世叔似乎只有一个师弟?”
“那是从前我尚未出师时的事了。”诸葛神侯立刻解释起来,“我原也以为师父教完我们师兄弟四人不会再收徒,但前些年,我收到他老人家来信,说是替我们寻了个天资卓绝的小师妹。”
“小师妹年幼,师父也不想让江湖人知道他如今的行踪,便只告诉了我,还叮嘱我在小师妹成年前,千万别透露给旁人知晓。”
江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过勉强能入他老人家眼罢了,比不得三师兄。”
诸葛神侯虽是第一次见她,但这些年来与韦青青青来往信件,也算是间接见证了她从孩童长成少女的整个过程,如今面对面说起话来,半点不觉生疏,反而亲切熟稔。
他听江容这般自谦,忍不住勾起唇角,道:“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包裹,问她怎么忽然出了恶人谷上京来了。
“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诸葛神侯谨记韦青青青当年的嘱咐,“若是如此,只管告诉三师兄。”
江容说的确有一件事。
“几个月前,我哥他们为了给我庆祝生辰,在恶人谷中摆了场宴,结果宴吃到一半,来了个不速之客,说刚好路过,想入谷道一声贺。”提起这事,她还是止不住地皱眉,“昆仑山远在关外,一般人哪来的机会刚好路过,所以我觉得不大对劲。”
诸葛神侯知道她还没说完,便没有开口,安静地等她继续。
她停顿片刻,啧了一声,道:“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还很微妙。”
“是谁?”
“神通侯,方应看。”江容说。
她话音刚落,追命就脱口而出了一句什么?!
无情较他稳重些,但听到方应看的名字,还是微睁了睁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方应看?”
“方应看怎么会去昆仑山,还这么巧赶上了你的生辰?”诸葛神侯皱起眉,“他去年入京封侯,就成了相爷身前红人,更是深得皇上喜欢,他离开京城,多半不会是单纯出门游玩。”
江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想着来把这件事告诉三师兄。
诸葛神侯:“容容有心了。”
她抿唇摇头:“应该的。”
尽管此刻在神侯府的师徒三人都觉得方应看造访恶人谷肯定别有居心,但这位神枪血剑小侯爷究竟打算干什么,他们此刻却是无从得知。
因此,聊过几句后,诸葛神侯就表示这事急不来,他们猜来猜去也不一定有用,不妨留个心眼静观其变。
“而且容容你一路从恶人谷入关上京来,一定也累了。”他说,“先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是要紧。”
“我出发得早,所以还好啦,多谢三师兄关心。”江容笑得很灿烂。
诸葛神侯:“那也是该休息的,我派人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一会儿让无情带你去,如何?”
他提到无情,江容难免忍不住偏头看了其一眼,结果恰好对上少年清亮的眼神。
双方目光在空中交会片刻,是无情先开了口。
无情喊了她一声小师叔。
江容:“……”我该回一句大师侄吗?
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一般,下一刻,无情便继续道:“小师叔唤我无情即可,世叔平时便这么唤。”
江容点点头,为表友好,在开口前还朝他笑了笑。
“好,无情。”她说。
两人打过招呼,一旁的追命也总算接受了师妹变师叔的现实,乖乖改了口。
他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遗憾:“我还当世叔替我们收了个小师妹呢。”
诸葛神侯:“我是打算再收个徒弟,也差不多看准了,再过几年,你就能见着了。”
追命立刻问:“是师妹还是师弟啊?”
诸葛神侯反问:“你觉得呢?”
就这语气,八成是个师弟了,追命忧愁地想。
之后神侯府的下人过来回报,说已经把江容的院子收拾出来,她可以过去休息了。
无情:“我为小师叔引路。”
江容没有再客气,跟上他的轮椅出了正堂。
神侯府很大,但不是那种富贵人家遍布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大法。神侯府里的所有建筑和陈设,都透着一股冷硬。
就连诸葛神侯安排给江容的那间院子,都是黑白分明,没什么装点的简洁。
好在江容对这些本来就没有要求,地方简单,她反而还更喜欢。
跟着无情进了院门后,她环顾了一圈,非常诚恳地道了谢。
无情立刻表示不用,还说:“小师叔倘若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告知于我,隔壁便是我平日起居之处。”
江容:“咦,你就住隔壁啊?”
他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温和十分。
“那我无聊了倒是正好可以找你玩。”她说着亮起眼睛,“对了,京城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吗?我起码要月底才走呢。”
无情对这些其实没什么研究,但她既然问了,他还是勉力照印象回答了一下几个知名景点。
结果她对那些完全没兴趣,听得兴致恹恹。
无情见状,思忖片刻道:“不如我替小师叔问一下三师弟?他走南闯北多年,应当了解得多一些。”
江容:“那我自己问他吧!不麻烦你了。”
这回他笑了笑,弧度很浅,道:“不麻烦的。”
……
次日一早,江容像从前一样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戟,待太阳彻底升起,才收起放至院内的石桌边。
没一会儿,院外便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力道刚好的叩门声。
江容本来打算重新梳一下头发,发带都取下来咬到了嘴里,听到声音,就三步一跳地过去开门。
门外是她两个师侄,见她一只手还在脑后抓着头发,皆是一愣。
她动作飞快地捋顺发丝,取过发带一边动作熟练地开绑一边道:“等会儿啊,我先扎个头发。”
事实上,说完这句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打完了结,只差整理一下发尾了。
整个过程结束得太快,叫还杵在门口的追命看得目瞪口呆,毕竟在追命的认知里,女人梳头可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哪会像她这么快。
真不愧是小师叔,追命想。
相比他,无情倒是没表现得太惊讶。
无情只默默地等到江容绑好那头漂亮的长发,旋即抬眼道:“昨夜小师叔问起京城有意思的去处,我未能答上,特去询了询三师弟。”
“三师弟说,他可以陪小师叔出门逛逛京城,不知小师叔意下如何?”
追命回神点头,嬉笑着保证道:“小师叔放心好了,整个汴京,就没有我崔略商不熟的地方!”
两位师侄如此热情,江容也不好拒绝。
她点点头:“那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尽管方才已经见识过了她扎头发的速度,但听到这句收拾,追命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小师叔要认真梳妆一番再走。
所以江容一进屋,他就倚在院墙边拿起葫芦自顾自喝起了酒。
结果半刻钟不到,江容就推开门出来了。
“好了,走吧!”她说。
“您、您收拾完了?”他抿着酒问。
“对啊,洗把脸的事,能要多久?”江容不以为意,伸手抄上戟放至身后背好,末了朝他歪了歪头,仿佛在问他:不走吗?
少女美貌天成,又气质出众,纵使不施粉黛,也足以吸引人的心神。
不,应该说正因为她半点粉黛都不施,才更显得她一张脸莹白无瑕,面上每一处都透着红妆无法堆出的灵动。
追命倚在墙边,只偏头瞧了一小会儿便下意识别开了眼,语气正经道:“既然小师叔收拾完了,那就出发。”
两人穿过半个神侯府,行至大门附近时,正好撞上一队抬着轿子的人马。
那轿子遮得十分严实,抬轿人进门时,更是将动作放得再小心不过,一派生怕癫着轿中人的模样。
江容扫了一眼,猜这是诸葛神侯的客人。
她顺口问选择了侧身主动避让的追命:“那是——?”
追命:“那是金风细雨楼苏楼主的轿子,他应当是有事与世叔商议才过来的。”
江容微微惊呼:“哇,红袖刀苏梦枕?”
追命点头:“正是。”
他话音刚落,才穿过正门的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那些抬轿人调转方向,正对往他们,而坐在轿中的人也伸手掀开了轿帘一角,露出一张苍白却俊逸的脸来。
☆、12
苏梦枕是听到了追命和江容说话才掀的轿帘。
他原是想跟追命打个招呼,但伸手拂开面前的布幔,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站在追命身侧一身红衣,身背长戟的江容。
作为金风细雨楼的主人,他对京城各处势力都了如指掌,所以只一眼,他就可以确定,眼前的少女不是神侯府的人。
苏梦枕有些在意,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对追命道:“崔三爷。”
追命闻言,忙拱手回礼:“苏楼主。”
说罢,他又自觉到位地补充道:“世叔在小楼,您可以直接往小楼去。”
苏梦枕:“我知晓了,多谢崔三爷。”
追命立刻摆手表示不用。
之后苏梦枕就放下了轿帘,命人继续往里走了。
那些抬轿人依旧小心无比,不敢踏快哪怕半步。江容站在正门前看了好一会儿,直至那顶轿子拐入她看不见的回廊,才堪堪收回目光。
说实话,在看到苏梦枕的那一刹,她不可谓不惊讶。
她看过书,此次一路从关外入京来,也在途中听过不少关于金风细雨楼的传闻。她一直知道这位红袖刀主是个病人,可她从未想过,他病得竟有这般严重。
作为一个认真学医十二载的医者,江容甚至不用去探他的脉,就可以确定他一身经脉究竟有多孱弱。
出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对追命道:“这位苏楼主看起来病得很重。”
追命说是啊,据说是还在襁褓中时就落下的病根,所以很难治。
“不过就算身体这么差,他也还是当之无愧的风雨楼楼主,就连世叔,每次提起他都要赞一句天纵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