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让小寒山的人见到他系这个,恐怕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他知事以来,头一次愿意在端阳节系上五色缕。
就像江容说的那样,五色缕这东西,纯粹是讨吉利用的。
他带着一身内伤长大,从小就和身体康健这四个字无缘,从来不相信几条丝线打出来的络子能有驱邪去病的效用,加上知道自己内伤难愈,所以更懒得在过节时佩戴。
然而今日,他却为江容赠的这条破了例。
可能是因为从她身上,他真的看到了些许治愈顽疾恢复康健的希望罢,苏梦枕摩挲着腕的五色缕想。
至于更多的,苏梦枕则没有想下去。
或者说他大概察觉到了些什么,才有意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
另一边江容一离开风雨楼,就火速赶往李园,准备接林诗音一同出门逛街了。
只是她没想到,上回被她教训过的白天羽居然也在。
说实话,江容对白天羽称不上讨厌反感,毕竟他长得实在是过于好看。
但要说看他很顺眼,那也着实不大可能,尤其是这回碰上,他又贼心不死地冲她挤眉弄眼,试图博取她的注意力。
那副公孔雀开屏的模样让江容十分无语,干脆扭过头不去瞧他,直接对林诗音道:“诗音姐姐,我们走吧。”
林诗音知道她之前跟白天羽有点过节,又见她懒得搭理白天羽,也觉得早些出门较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临出门前,她想起来自己袖中还有两条五色缕,就拿出来分别交到林诗音和李寻欢手上。
白天羽见状,竟也好意思凑过来搭话,夸她手巧。
江容横了他一眼,道:“再巧也没你的份。”
白天羽被呛了一句,不仅没有生气,还抬手摸摸鼻尖,冲她露出了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
“我本来也没指望呀。”他说,“我就指望能跟江谷主说两句话罢了。”
“你……”江容既想骂他,又不想顺了他的意,最后只能气呼呼地哼一声拉着林诗音出门。
两人坐上马车后,林诗音才笑着给白天羽说了句好话:“白堂主说话是有些没轻重,但他为人不坏,素有侠义心肠,否则表哥也不会同他交朋友。”
江容撇嘴:“这我知道,不然诗音姐姐生辰那日,我哪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见她不再鼓着脸,似是消了气,林诗音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而且说不定他是真的喜欢你。”
江容毕竟是由燕南天亲手教养大的,平日里说话处事,有一套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礼节和分寸,但这会儿听林诗音说白天羽喜欢她,她却破功翻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白眼。
“得了吧,就他那走到哪风流到哪的个性,多半是一时兴起,看我不搭理他,又更加来劲。”江容说,“等着吧,回头他见到个比我漂亮的,就不会再对我有什么兴趣了。”
林诗音听她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一派对男人十分了解的架势,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白堂主恐难移情别恋啦。”她说,“毕竟这世上怕是找不出比容妹你更漂亮的人了。”
江容闻言,立刻瞪大眼看过去,道:“天哪,诗音姐姐,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
林诗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旋即红了脸羞声道:“容妹又在胡说。”
“哪有,我说的可全是实话。”江容抱着她的手臂否认,“在我心里,诗音姐姐就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上!”
☆、22
过完端阳, 江容就正式搬到了她帮江易买的大宅里去了。
她出谷时就没带什么行李,现在要搬离神侯府, 也就是随手一收的事。但就算是这样, 她的两个师侄也坚持要送她过去。
如此, 江容也就没有拒绝。
新住处的下人是李园的管家帮忙安排的, 在她搬过去之前就已经把宅中各处都收拾得十分妥帖, 就连原先久未打理的花园都被好好修剪了一番。
江容看得十分满意, 便在放完行李后发了一批赏钱。
她出手大方又好说话,正是侍从仆役们最喜欢的那种主人,于是搬来没两日, 府内的气氛就活泛了许多。
偶尔江容练完戟, 也会加入他们,一起聊京中最近的八卦。
“说起来,这两日我出门买菜时, 总会看见隔壁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似是在修葺新屋。”
“隔壁还需要修葺吗?”江容听得疑惑,“我记得李探花之前说过,隔壁是京中一位著名富商的别院, 修了三年才修完, 可惜那富商也不常来住。”
李寻欢是个心细的人,他答应了要给江容打听, 那自然会把邻居有多少,分别是什么身份行业都打听清楚。
因此,他最初向她提起现在这座府邸时, 就顺便把边上是什么人在住一道说了。
此刻听侍女们说到隔壁,江容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没记错。
之前开口的侍女也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但这几日,那边的确有很多人进出,都是工匠打扮。”
“许是跟咱们这儿一样,换主人了呢?”有人这么猜道。
“可谁能买得下张老板修的别院啊……”
“是啊,我也只听说过他从别人手里高价强买强卖!”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话越说越快,声音也越说越高,最后直接惊起了檐下的鸟雀。
入了夏的汴京昼渐长夜渐短,太阳在西山挂了半天,仍旧磨磨蹭蹭不落下,惊鸟扑楞着往金红色的天空飞去,尾羽被照得几近透明。
江容坐在院中瞧了片刻,末了眯一眯眼,将目光投向右侧的围墙。
她其实对隔壁住了谁兴趣不大,但自己刚搬过来,边上就好像也换了个主人,她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毕竟按李寻欢的说法,这条街住的人都身家丰厚,轻易不会变卖房产。
考虑到这座宅子之后真正的主人是江易,江容觉得,有必要在他来之前把这事搞搞清楚。
于是当天夜里,她吃过饭没急着回房休息,而是很趁夜色掠上围墙,观察了一下隔壁究竟是什么情形。
对京城大部分人家来说,这个时辰远未到就寝的时间,是以她一上去,就看到了一片不同于自己住处的灯火通明。
那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府邸,修葺上极为精细,几乎媲美三代言情书网的李园。
而侍女们口中的“进出人群”,这会儿仍在四下忙碌。
江容蹲在墙头上看了片刻,发现他们大概是在更换府中的器具陈设,动作娴熟且小心,行动间一句多余的言语都没有,神色紧绷,一派生怕出差错的架势。
这种架势,江容最是熟悉。
恶人谷中那些恶人见了燕南天或她,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放轻动作沿围墙多走了几步,想看看内院里是什么情况。
凭她的武功,要不被人发现,简直易如反掌。可走完整条围墙,她看见的也全是那些正无声忙碌的下人,再无其他。
会是谁呢?要不要拜托三师兄或者苏楼主帮忙查一查?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与方才不太一样的声响,似是前院来了什么人,正往里走。
江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蹲着,确认自己的身形被树掩盖了大半,才放心拨开些枝叶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并不起眼的青色轿子。
之所以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同抬轿的人相比,这轿子哪怕是镶了金玉,都没什么好称道的。
抬轿的人有八个,分用四种不同的武器,步伐平稳生风,动作整齐划一。
只消一眼,江容就可以断定,这八个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安安静静地抬着同一顶轿子,面上除了恭敬还是恭敬,甚至彼此之间没有一丝半毫的眼神交流。
如此场面,就算是在苏梦枕身上,江容也没有见过。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心里一紧。
下一刻,抬轿人同时止住脚步,将这顶轿子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离轿门最近的那人微躬了躬身,语气低顺,道:“侯爷,到了。”
江容:“?!”侯爷?!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事实证明她想什么就来什么,轿门由内而外打开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正是那位京中人人皆知的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是偷窥的角度,江容恐怕已经骂出声了。
她不信他们搬至一处还当了邻居是巧合,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应看知道她买下了西十字街的住所,所以买了旁边那处。
这人绝对是针对她来的!
江容气得不行,她想不通方应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知道,被这人盯上准没好事。
果然,方应看出了轿后,就问候在内院廊下的人:“她搬过来了?”
“是,搬了五日了。”回答的人顿了顿,“只是很少出门。”
“神侯府的人呢,来过吗?”
“铁手来过一回,无情来过两回,诸葛神侯倒是没来过。”
方应看嗯了一声,随即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跟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听他这么说,就全部屏息凝神退出了内院,期间连脚步声都轻得恍若未闻。
江容蹲在围墙上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差不多坐实了心中猜测。
她既是愤怒又是不解,方应看这么蓄意接近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啊?
这样想着,她看到方应看忽然侧过身,忽然踩住了那棵遮挡她身形的树的影子。
方应看道:“江谷主既然来了,不妨下来说话?”
江容:“???”
她藏得这么好,气息也彻底收敛住了,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像是知道她这会儿在疑惑什么似的,方应看笑了一声,又挪了半步,脚尖抵在树影梢尖处,道:“水杉繁茂,影自然密,但枝叶圆润,没道理映在地上就多了尖儿,江谷主,你说是不是?”
江容:“……”
她侧头去瞥自己身后的戟,发现枪尖处果然高了梢顶半寸,只是夜色掩盖之下,叫人难以察觉罢了。
不过江容也不觉得心虚气短,说到底是他追着搬过来视奸她近况,她难道还怕他吗?!
她这么想,便也这么开口了。
于是拨开面前的枝叶后,她就冷哼一声道:我同小侯爷这种无端端派人监视我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与其听他舌灿莲花狡辩,还不如先打一顿!
☆、23
之前在恶人谷的时候, 江容不想见方应看,还会顾及着最好不要得罪他这种小人。
因为在江容看来, 方应看这样的人, 一旦惹上就会很麻烦, 如果能不接触, 那就不要接触。
可现在他都这样了, 她躲也躲不掉, 那还不如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让他反过来别惹自己打自己主意。
江容决定先发制人!
她没有松开拨着枝叶的手,而是先挪了半步, 将自己的肩膀挪出树影。
与此同时, 她的一条腿也翻下了围墙,以力借力之下,身后的戟应声而出, 稳稳地穿过枝叶, 落到她手上。
月色正皎,枝叶瑟瑟,电光石火之间, 她已从墙上跃下, 身上的白色衣衫漾出动人的波纹,发丝迎风飘起, 长戟刺出,直取方应看的面门。
方应看则不闪不避,抬手直迎了她这一击。
他有神枪血剑的名号, 自然在枪剑二道上俱是高手大家。
戟是枪矛的合体,一个枪术顶尖的人,对戟的用法套路就算不烂熟于心,也绝对不至于陌生。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江容声势夺人,但他却不惧她的枪尖。
他看得出来,她原本就没指望能用枪尖伤到他,她这一式的重点在于枪尖之下的横刃。
横刃是由矛而来,锋利程度较枪尖只多不少,一旦她翻转手腕,就能立刻割向他的脖颈。
虽然方应看不觉得她会真的杀自己,但兵刃在前,他亦不会任人宰割。
方应看出了剑。
在他迎上江容枪尖的那一刻。
两柄兵刃在夜空中陡然相撞,发出清音的同时,更闪出了亮过灯火的火花。
江容未做任何犹豫,抬手便是下一击!
她用的戟是韦青青青用昆仑陨铁铸出来的,比寻常的戟还要重上一倍,但她练了这么久,早已练得再得心应手不过,发现方应看手中的剑很轻时,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整个戟身压上。
说起来,在戟术一道上,韦青青青真正教过她的,只有寥寥数招。
用他的说法是,只要能把这几招参透,她就可以算是学成了戟。
江容一开始还不明白,因为那几招都再简单不过,凭她的天赋和悟性,接连练上半个月,就全会了。
可韦青青青却始终摇头说不够,让她继续。
如此练了五年,他才勉强认可,说有些模样了。
在他那可怕变态的标准下呆久了,江容发现,自己看招式的角度也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所以不管是之前和白天羽打的那一场,还是现在与方应看动手,对方一起手,她就大概能猜到,接下来等着她的,究竟是从哪个方向刺出来的兵刃。
所有的招式,变到最后,都离不开最基础那几式,所谓大巧不工,大约就是这样了。
韦青青青在她身上,的确是用了十二万分心血。
而她也没有愧对这番心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毫不犹豫,尽显自在门传人的风采。
方应看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查她,知道她只用了百招就赢下了神刀堂主白天羽,故一开始就严阵以待,未有丝毫轻敌。
可纵是如此,在她的见招破招之下,他也难免有些狼狈。
对方应看来说,这还是他上京封侯后第一回。
他的出身不比江容差,天赋也不比江容差,现在一交手就处于下风,倒让他对江容生出了更多的兴趣来。
于是在被她手中的戟逼得退后的时候,他反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