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听得想笑,对一般女子来说,意中人这种话题,就算不避之不及,也定会说得十分慎重。也只有她,会直接把它当借口拿来用,用完了还一派理所当然,坦然又无谓。
不过转念一想,她作为恶人谷主和天下第一人的徒弟,原本也不是一般女子就是了。
思及此处,苏梦枕面上不自觉浮出了些笑意,道:“他与我说起此事时,言谈间尽是可惜。”
后半句玩笑意味更重:“我猜他原是打算帮小侯爷一把的。”
江容并不意外,但难免心累。
“我真的不懂,他怎么就这么信方应看呢?”
苏梦枕听出她语气里的气急败坏,再看她这会儿眉头紧皱,比给自己诊脉时更甚,亦有种十分新奇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发顶,劝她宽心,但终究忍了下来,只轻声回答她方才的问题,道:“小侯爷是他亲手养大的,相信小侯爷,就等于相信他自己没有养错人。”
“所以与其说他信任小侯爷,倒不如说他是对自己十分自信,毕竟他这辈子就不曾真正失败过,普天之下,能让他心甘情愿说一句不及的人,大概只有容姑娘的师父了。”
江容听他夸韦青青青,虽不至与有荣焉,但也高兴了一些,不再鼓脸皱眉了。
“那当然。”她说,“我师父可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苏梦枕病得久了,又心忧国事,继承了他师父的红袖刀法,性情难免凄清。
这些年来,他少有被旁人情绪触动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江容露出类似他们初相见时的表情,他发现他竟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名师出高徒。”苏梦枕道,“容姑娘也厉害。”
江容被他夸得受用,眯着眼弯起唇角,露出唇畔的梨涡,只是开口的时候依旧绷得十分严肃:“你别以为你夸了我就能逃避喝药。”
苏梦枕很是冤枉:“我何时打算逃避了?”
江容抬了抬下巴,挑眉看过去,道:“是吗?可我听杨总管说,他每日都要催上好几遍呢,可见你其实并不想喝。”
苏梦枕:“……”
这两人现在是打算里应外合着对付他?而且每日催上好几遍也太夸张了些吧?杨无邪现在可真能胡说。
然而江容显然很相信杨无邪的话,说完这几句,也不等他解释,便表示今晚她会看着他喝完再走。
苏梦枕闻言,抬手摸了摸鼻尖,把想好的辩解之语吞了回去。
“好。”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25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在手下面前被揍了一顿, 还是因为方巨侠出面稍做了些约束,之后的小半个月里, 方应看几乎就没有再出现在江容面前讨打。
而隔壁宅也恢复了安静, 令江容府上的侍从仆役失去了围在一起议论的兴趣。
江容松了一口气, 便也减少了出门的频率。
就在江容以为她在京城终于能够过上几日闲适安稳、无事烦心的松快日子时, 江易来了。
江容先前收到过江易的书信, 知道他大约也就是这两日功夫到, 对于他的到来倒不是很意外。真正让江容意外且沉默的,是江易除了自己外,居然还带了个姑娘过来。
两人坐在院子里, 江易一边灌着无情特意送来的云顶雪芽, 一边抽空对江容诉苦道:“你不知我这一路走的有多辛苦。我本来是想和我爹说一声,通融一下,让他派些人跟着我, 也不用他们真的动手, 只需打出移花宫的招牌来,保我平安一路就行。可是容容你知道吗?我爹居然不肯!”
江易面上愤愤,语气更愤, 就差没直接拍桌子了, 道:“他居然说江家没有这个传统,你去京城的时候也没人护卫的, 你是女儿都不需要劳烦叔伯,我是儿子就更不应该了!容容,你说我能和你相提并论嘛!这太不公平了!”
江容听见这话, 差点被茶水呛着。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江易说:“哥,无缺叔叔不给你人,你可以自己雇啊,你给我买衣服的时候,不是很有钱很大方吗?”
江易说:“这不一样,给你花钱那能叫花钱吗?不能,那得叫物尽其用。但是花钱雇护卫就不一样了,我又不是钱多得烧得慌,雇来了还没家里人能打,你说我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江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江易这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只能说:“那看来还是你钱赚的不够多。”
江易赞同,他道:“对,我要是钱赚的够多,鱼叔说他愿意出山保我。”
江容:“……”我爹的话你也敢信?!他摆明了诓你的好吧!
不过这种大不孝的话江容想想还是不说了,她问:“从江南到京城这一路还是需要过不少山头的,你如果没有雇佣护卫、无缺叔叔也没有派给你人马,你是怎么过来的?那些人对客商可不太好说话。”
江易颇为得意:“随云给了我人马。我打着太原无争山庄的名头来的。你别说,论兄弟还是随云够兄弟!”
江容再度:“……”
江容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只能说:“如果他不介意,那你以后不如就都用无争山庄的名头吧,在江湖行走,有个势力庇护有时比护卫还要管用。到你赚钱赚到能自成一方势力的时候,再备上大礼,去好好谢谢原家就是了。”
江易不太在意道:“我和随云什么关系,不用算那么清楚的。”
江容:“……我觉得还是算清楚吧。”她委婉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和随云是想做一辈子兄弟的吧?”
虽然江易觉得凭原随云的个性,绝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但江容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江容松了口气。江易连喝了三杯,终于意识到了杯里的茶味道颇为特别,比一般的云雾茶还要清香,便问了一句:“容容你这是在哪儿买的,味道不错呀,我买点回去给我爹。”
江容答:“我也不知道,这是无情送的。既然你都觉得好,看来这茶的确是好。我回头谢他的时候帮你问问。”
江易干了几年生意,神经敏锐了许多,他当下抓了重点,着重问:“无情,神侯府的那个神捕无情送你的?这么好的茶?”
江容点点头:“他是我大师侄嘛,孝敬一下很正常。”
这回轮到江易欲言又止,就在他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多问一句时,被他这一路带回来的小姑娘终于打理干净了自己,怯生生的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瞧着有些怕生,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江易,见江易未注意到她,便乖觉的站在一边,连开口打断江易与江容的对话都不敢做。
江容瞧见了她,伸出手指瞧瞧桌子,提醒江易道:“你这次带过来的小丫头打理干净来见你了。”
江易闻言方才回头看了一眼,他见到后露出了笑,爽朗道:“哇,原来穿上合适的衣服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还好我把人救下来了,这绝对是功德一件对吧容容?”
江容闻言略有些惊讶:“你救的?我还以为是你买的小丫头,你路上受不了颠簸的生活,专门买回来给你揉肩捏腿的。”
江易道:“买的是另一个,我让她先去看好的店里帮我交接些事了。这个是进城之前顺手救的。”
江容听在耳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剧情有点熟,便多问了句:“京城治安挺好的呀,按理说你进城前不可能遇见匪徒啊?”
江易摆摆手:“哪里是匪徒,是这个小姑娘自己要跳崖。我瞧见了连忙下马车去把她拽住的,因为轻功太久不用了,我自己还差点掉下去!”
说到这里江易也觉得有些委屈,他正要接着和江容感慨生活不易,赚钱更难。
而江容已经有些神色难言,忍不住重复道:“你说她要跳崖,是你救的?”
江易点点头:“对啊,她跳的太快了,一车人只有我会轻功。如果不是碰上我,我看她就真的要摔死了。”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江容心中越发觉得熟悉:“可怜……?”
江易又牛饮一杯,道:“是啊!容容我和你说,她那个爹真不是个东西!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爹倒好,自己吃喝嫖赌把身体弄垮了,病的惨兮兮的还琢磨着把她卖了换钱享乐——也就是我心善,不杀人,帮着还了赌债和看病钱,把人带走就算了事了。这事要换上除了我之外,咱家任何一个人遇上,我看她爹都活不过明天!”
江容:“等、等等,什么叫做你不杀人,要不是碰上你就难逃一死,你把咱们家说成什么地方了?”
江易理所当然:“江湖绝地,恶人之王啊?”他甚至真心实意地虚心问了句:“我理解的不对?”
江容:“……”
江容头一次被江易梗住,梗完又忍不住劝他:“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再我爹面前说。”
她同情道:“不然他说不定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恶人之王。司马烟你还记得吧,这么多年了,至今提起我爹还瑟瑟发抖呢。”
江易毫不犹豫:“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江容:不了吧,我看你离傻不远。
鉴于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她只会更心累,所以轻啧了声后,她便看向依然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怯懦小姑娘。
说实话,这小姑娘的身世和遭遇,实在是令江容无法挥去心头的熟悉感。
江容干脆向那女孩招了招手,和声问道:“妹妹你好,我是这个人的妹妹,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被问了话,那小姑娘终于抬起头,小声地回答了江容的问题。
她说的很快又很急,像是很怕若是说错了,就会被送走一样。
那小姑娘说:“仙儿,我叫仙儿。”
江容:“……………………”
靠,果然。
真是绝了,江容想,先是原随云,再是林仙儿,江易是有什么特殊的专吸黑心莲体质吗?
最绝的是,不管是当年的原随云,还是如今的林仙儿,都还处在将黑未黑之际。
她甚至不能说他们是坏人,从而直接让江易离他们远一点。
思及此处,江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口气叹出来,难免让本来就害怕会被送走的林仙儿更加紧张。
于是下一刻,林仙儿的肩膀就抖了抖,抬着几乎要凝出泪珠的眼睫,咬紧了唇朝她看过来。
那眼神那表情,比方才刚出来时更可怜数倍,叫江容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凶了一些。
江易倒是没这么觉得,听她叹气,只当她是不喜欢“仙儿”这个名字,便道:“这名字听着有些俗,不如容容替她改一个?”
“……算了。”江容觉得事已至此,她感慨再多也无用。
退一步想,当年原随云被治好了眼睛,如今性子没小说里那般别扭了,那换了林仙儿,稍加一些引导,应该也不至于闹至原作里那样为了找存在感而到处杀人取乐的境地吧?
不过这也就是她的猜测和估计。
林仙儿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她保证不了。
思来想去,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让对方离开江易身边,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如此沉吟了片刻后,她终于再度出声,迎上江易的目光,道:“既然她不是你买下来另有用处的丫鬟,那让她以后跟着我吧。”
“咦?”江易一愣,“你缺丫鬟吗,你早说啊。”
“……”
“只要一个够不够啊,我给你再添几个?”到了该给她花钱的时候,江易又陡然大方起来,就像从前把丝绸布料不要钱似的往恶人谷里送一样,还一个人越说越兴奋,“你是该添几个丫鬟,你看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整天头发随便梳,衣服也总是胡乱搭配,多浪费鱼叔和樱姨给你的好相貌啊。”
江容前几日在金风细雨楼,刚被苏梦枕玩笑般地嫌过唠叨。
当时她没有反驳,因为作为医者她没法不唠叨,但此时此刻听着江易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她忽然就觉得,应该让苏梦枕来听上一听,什么才是真正的唠叨!这才是啊!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等江易说累了,才堪堪接口道:“你省点钱吧,我要仙儿一个就够了。”
语毕,她又扭头去问愣在那的林仙儿,道:“梳梳头,搭搭衣裳,这些你都会吧?”
林仙儿几乎是瞬间点下了头:“会的,我都会的!姑娘放心吧。”
江容眯了眯眼,道:“那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了,叫我容姑娘或者谷主都行,看你想叫哪个。”
林仙儿被江易所救,进城路上听江易带过来的账房伙计们喊他花老爷,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家人姓花。
这会儿听到江容说可以叫她容姑娘,就误会了。
她看着手执白玉杯望着自己的江容,只觉这个新主人真是人如其名,玉貌花容,比她见过的任何姑娘都好看。
于是她嗯了一声,细声道:“容、容姑娘好。”
☆、26
江容收下了林仙儿当自己的贴身侍女。
正如她自己对林仙儿描述的那样, 她是个极好伺候的主人,沐浴洗漱等等, 都习惯了自己来。所以林仙儿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给她把头发梳得齐整漂亮。
其实本来还要给她搭配衣裳的, 但搭了两次后, 江易就以“你品位也不行”为理由接过了这个任务亲自操刀。
林仙儿被他说得惴惴不安, 紧张之下, 竟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不敢抬头, 声音也很低,道:“是我做得不好……”
江易:“……”
江容也:“……”她偏头瞥了江易一眼,大意是你吓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