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我和四师弟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回了京城后再慢慢商议的,只在进城路上与要去找小师叔的原少庄主简单说了说。”
说罢,他还抬手碰了碰一旁比屋内大部分人都矮半个头的冷血。
江易闻言,忍不住问:“那我还要不要写信给我爹啊?”
江容:“信可以写,但就别在信中提这事了,可以请无缺叔叔来一趟京城,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
“什么理由?”
“我想他了,天天跟你念叨他。”
江易:“……”
呃,那我爹他真的会来的。
诸葛神侯在旁看着他们兄妹二人互动,也忍不住会心一笑,道:“倘若江宫主入京,那我必得好好拜会他一番。”
江容立刻:“到时我给师兄引见。”
“不过话说回来,海上销金窟的事,师兄打算如何查?”她又问。
“薛笑人买下《嫁衣神功》和《移花接玉》的时候,并未透露过自己真正的身份。”诸葛神侯道,“他行事谨慎,不知道那海岛的主人究竟是何底细,就也留了个心眼,用了个他剑下亡魂的身份。”
原随云反应极快:“那也就是说,海上销金窟那边,目前应该还不知道,买下那两本移花宫秘笈的人已经在神侯府了?”
他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表情都明朗了不少:“只要尚未打草惊蛇,总能等到他们再度开市拍卖这些的机会。”
“是。”诸葛神侯点头继续道,“所以我才把苏楼主请了过来,希望他能让金风细雨楼的人帮忙留意一下道上的相关动静,等待时机。”
这打算原属神侯府与金风细雨楼的机密,若非因为他们跟江容关系密切,完全不可能知道。
思及此处,原随云不由得觉得,江容的这个三师兄,待她果真十分不错。
江容的感想也差不多,因此,在稍微放下了些心后,她就向诸葛神侯做下了保证。
“三师兄放心。”她说,“我们一定会守好风声,不耽误你与苏楼主做事。”
江易立刻点头:“对对对。”
原随云也颔首表态:“都听容容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习惯性抿起唇角望了江容一眼,意在表示他的认真。
江容知道他这个习惯,便侧首回了个浅笑过去。
这场面落在其他人眼里,差不多就是“郎骑竹马,青梅绕床”的真实写照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厅内不少人的目光都落了过去。
片刻后,苏梦枕率先开口:“神侯的嘱托我记下了,若无其他要事,我先回风雨楼,正好对底下的人作些交待。”
诸葛神侯:“有劳苏楼主。”
苏梦枕表示这是他分内之事,旋即起身出门。
绕过厅中屏风的时候,他被门外夜风吹得咳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响,但还是让江容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江容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扣上脉门,道:“你没事吧?”
苏梦枕笑了:“不过是咳了两下,能有什么事?”
他身体寒弱,便是在今晚这样的盛夏夜里,也体会不到多少暖意。
但这对他来说是早该习惯的家常便饭,因此他的确不怎么在意。
可江容作为大夫,自然是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不放心。
江容没松手。她侧身替他挡了挡风,而后又仔细探了他的经脉,最后严肃地嘱咐:“回去立刻喝药啊。”
“好。”他点头。
“你的轿子停哪了?”她又问,“我替你把他们唤过来,你别直接出去。”
这如临大敌的阵势,叫苏梦枕哭笑不得。
换了平时,他大约会说,就这么一小会儿碍不了什么事,大可不必小心至此;但今夜话到嘴边,他却吞了回去。
他垂着眼,低叹了一声,道:“好罢,谁叫我答应了要听大夫的话呢。”
江容满意了,把他推回屏风后头,便快步跑出去喊他的手下了。
她出去后,见证了她不由分说教育苏梦枕的江易才缓过神来。
江易朝原随云的方向挪了挪身体,凑过去压低声音道:“随云你看容容这训人的样子,真是和万前辈一模一样。”
小时候他们在恶人谷一道练武时,经常能看到生了病的恶人们苦兮兮地去求万春流。
万春流作为医者,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但他脾气不好,往往一边救一边会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江容方才教育苏梦枕,虽然措辞没那么激烈,可那不由分说的气势,真真是与万春流如出一辙。
江易看在眼里,难免被勾起了些回忆。
他觉得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原随云能明白,就同其偷偷感慨了一句。
原随云闻言,先是朝被江容推回来的苏梦枕望了过去,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毕竟容容也是大夫。”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开,甚至可以说,他是迎着苏梦枕的眼波开的口。
而苏梦枕也当然听到了,他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无笑意。
片刻后,江容就把他的手下领到了堂前。
“好了!”她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记得喝药。”
苏梦枕把听大夫的话贯彻到底,迅速进了轿子。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要紧事一般对江容道:“上回你朝杨无邪夸过的梅子,他又命人制了一些,空了来尝尝如何?”
江容和他熟起来之后,在这些事上很少客气。她点点头:“好,我这两天就来,你替我谢谢他。”
送走了苏梦枕,江容三人也差不多该告辞离开。
诸葛神侯事务繁忙,没有多做挽留,只道:“海上销金窟一事若有了眉目,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江容知道,他这是在劝她不要为此太过着急,因为急也急不来。
鉴于这件事的确牵涉重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彻查,江容觉得,大概也只能暂时放宽心回家喂猫了。
说到喂猫,回住处的路上,她终于想起来要问原随云:“你带过来那只小花猫叫什么啊?”
原随云说还没取呢,这猫是带给阿易的,让他来吧。
“我?”江易疯狂摇头,“我也取不来名的,还是随云你来。”
“等等,什么叫也?”江容立刻抓住重点,“你不要想拉我下水共沉沦,我很会取名的。”
江易:“……”
原随云:“那容容来也行啊。”
江容想了想,说叫灵芝吧,它身上的花纹像长在恶人谷里的黄灵芝。
原随云其实已经回忆不起恶人谷里的黄灵芝究竟什么样,但他记得,那些药草大半都长在最东边。
“苦血果树附近那些吗?”他问。
“是的。”江容点头,“跟苦血果一样,吃了会生幻觉。”
提到幻觉,江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误食后的反应。
如今回想起来,恶人谷能有这么多猫,可能还要谢谢这苦血果。
她倚在马车里,一边鼓着脸吹自己的鬓发,一边道:“唉,其实我今天看到灵芝,有点想阿乖了。”
江易:“那等海上销金窟的事查清楚了,你就回恶人谷去呗,我估计阿乖也正想你呢,你不在,它只能钻空被窝。”
“不行。”她说,“我还有个病人没治完呢。”
“噢对,你说过的,你要把苏楼主治好才会走。”江易对这事有印象。
原随云虽然已经见过了江容对苏梦枕身体的紧张程度,但听到她说要彻底治完才会走,仍是有些惊讶。
“据我所知,苏楼主的病,是还在襁褓中时落下的,很是难治。”他说,“而且时隔多年,已经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
“是挺难的。”江容没有否认,“但我治都治了,总不能治一半就不管,那样太不负责任了。”
若非知道说出来她一定会不高兴,原随云差点就想接着问一句,那要是一直治不好呢?
一直治不好,你就一直为他留在京城吗?
不怪原随云好奇或多想,因为长久以来,江容都是个懒得出门的小姑娘。
她对世上大部分事都没什么兴趣,一定要算的话,除了武学和医道,大概就只有猫了。
恶人谷不缺草药,也适合静心练武,更有阿乖和它的猫子猫孙,所以这几年她一个人留在恶人谷自得其乐,始终没有什么离开的打算。
原随云曾经以为,凭她的性格,大概还会在昆仑山下住很长很长时间。
而他只要过去,就必定能见到她,坐下来与她喝酒吃茶,再看她为自己带过去的礼物露出欢颜。
就是在她离开恶人谷准备往京城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至多几个月,她就一定会回昆仑山了。
谁曾想真的到了京城后,她会碰上一个让她决意治到底的病人。
“凭容容的医术,定能把苏楼主治好的。”他只能这么说。
江容并不知道他心里转过了多少想法,听到这句定能治好,还十分高兴。
“那是当然。”她说,“我为了他,可是起码愁掉了百来根头发。”
原随云:“……”
认识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能分辨她什么时候在夸张。然而这会儿就算他心里知道她这是在往夸张里说,心里也十分不舒坦。
这种不舒坦和今夜发现方应看住在她边上时差不多,但感受更为强烈。
毕竟他知道,她是不喜欢方应看,也不想与其多接触,甚至还十分厌烦的,而对苏梦枕,却是截然相反。
虽然那的确是对病人的态度不假,但其中关心之甚,是他这个青梅竹马都不曾体会过的。
☆、28
当天夜里回到住处, 江易就写了封信给江无缺。
洋洋洒洒一大篇,表达的尽是一个意思——爹, 容容说她想你了!
写完之后, 他还拿给江容和原随云看, 问他俩:“怎么样, 够了吧?”
江容:“……你这字是不是太龙飞凤舞了一点, 无缺叔叔能看懂吗?”
原随云抿唇笑道:“这倒不用担心, 阿易这几年的字,几乎都是这么写的。”
江容无言了片刻,低声嘟囔了句那看来你们常常互相写信啊。
江易说对啊, 因为有生意上的事要请教嘛。
江容一直知道, 江易能把江南的丝绸生意发展得这般顺利,离不开原随云的帮助。
但这会儿真的正经谈起这个话题,她才惊觉, 原来在此之前她还是低估了原随云为江易出的力。
她忍不住问原随云:“你都帮了他什么啊?”
原随云说只是些小忙罢了, 不值得特地拿出来说道。
江容才不信呢,从用化名到送账房总管,就她知道的那些, 就完全不是什么小忙。
然而原随云咬死了一句不足挂齿, 她也不能按着他的脑袋逼他承认他帮了江易很多。
至于被帮的江易,见形势不好, 竟直接嚷着又累又困开溜了。
江容:“……”算了。
她站在廊下,把江易写给江无缺的那封信小心折好,再交给候在廊前的小厮, 道:“明日就派人送去移花宫。”
小厮躬身垂首应了,应完迅速快步退了很出去。于是偌大的花廊下,只剩下了江容和原随云两人。
考虑到原随云从太原一路赶过来车马劳顿,江容没有怎么迟疑就转头对他道:“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原随云没有拒绝,但在挪步之前,他不知为何忽然叹了一声。
江容听在耳里,尚觉莫名,可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就听他再度开口,唤了她一声。
“容容。”他说,“咱们三个是一道长大的,你大可不必事事都与我算得那般清楚。”
“我是帮了阿易不少。”他继续,“但那都是我力所能及,能帮一把则帮一把的忙。在我看来,这是应该的。”
江容没想到他会把话题直接挑破,一时也愣在了那。
好一会儿后,她才回神低声道:“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太麻烦你。”
“我说了,那些根本算不上麻烦。”他还是这句话,“倒是你非要与我这么生分,才叫我觉得麻烦。”
“我……”这么多年的隐秘心思被直接说出来,江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是的,长久以来,她都希望能和原随云算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最好不要欠他什么。
至于原因,那当然是出于他将来可能会黑化的担忧。
她觉得这担忧有据可依,毕竟她是看过书的。
可在这么想的时候,她却忘了,对她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来说,她穿越之前看过的书,才是毫无根据的虚幻。
江容沉默了。
原随云看着她垂下的眼睫,目光停顿良久,方才接着道:“我知道,我不姓江,于你和阿易,我始终只是个外人。”
江容听到这里,总算出声反驳:“不是的,我哥把你当最好的兄弟,我也把你当朋友的。”
“那你总是对朋友这般客气,朋友也会伤心啊。”他轻声道。
后半句说得太轻太轻,几乎要被夏夜的风声盖住,但江容还是听见了。
她低下头,目光落到他二人脚尖之间,道:“……对不起。”
其实原随云要的从来就不是道歉。
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说完之后,她的反应居然是跟他说对不起。
他笑了笑,同时伸手伸手抚过她的发顶道:“我不是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