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直接抬去神通侯府上吗?”
江容摆手:“别急,一会儿我出门了, 你们再跟上。”
“神通侯送我如此大礼, 我自然要亲自上门,以示我对他的感激。”
下人们哪知道她对方应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听她这么说, 还当她真被方应看今日节礼所体现的诚意打动了, 便顺势道:“容姑娘亲自去,方侯爷必定高兴。”
这话把一旁的苏樱说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人不明就里, 一头雾水地看过来,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江容摆着手先打发下去了。
院子里再度只剩下她们母女俩, 江容扫了桌上盒中的明玉花一眼,目光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少顷,她伸手把盒子重新盖上,对苏樱道:“这个娘帮我收一下,我先去找方应看。”
“去吧,等你回来,咱们再继续商讨。”苏樱道,“你也不用着急,苏公子最近身体大有好转,就算不用明玉花,也早晚能彻底痊愈。”
“能好得快一些总是好的。”江容叹了一声。
明玉花是绣玉谷的东西,与移花宫传承多年的明玉功同名,足见其珍稀程度。
移花宫的医典上说,若想发挥此花温养身体的最佳功效,需配以明玉功的心法,否则药性难控,用了也是白用。
在亲手拿到它之前,江容对这话始终存疑,她觉得合她与苏樱之力,一定能找到一个不需要明玉功也能控制药性的办法,用以辅助。
然而母女俩取了一小片花瓣试了一试后,发现之前的设想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虽然就像苏樱说的那样,苏梦枕如今身体好转良多,弃花不用都可以慢慢痊愈,但这么一道难题摆在眼前不得解,还是让在医道上走得一帆风顺的江容十分不爽。
简单来说,她不信邪,路堵得越死,她越想挑战。
一半为苏梦枕,一半也是为自己。
苏樱阻拦不得,只能表示,等她从方应看那回来,她可以继续陪着一起商讨钻研。
江容点点头,而后起身往外走去。
大年初一,满朝文武都需早起上朝,方应看这个神通侯也不例外。
但这个时辰,他怎么也该回来了。
江容率着一群人去到隔壁,问了门房一声,果然得到肯定的答复。
她上回来,门房这边就完全没敢拦,反而还恭恭敬敬地把她请了进去给她指路。
但这一回她没指望自己还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因为上一次来她暴打了方应看一顿,还是专挑能被人看见的地方下手的。
问过之后,她咳了一声,对门房道明了来意,想让其通传一声。
结果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那门房只听到一半,就立刻躬身弯腰,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容:“???”
惊讶归惊讶,不需要多费口舌也不需要等,对她来说反正也不坏。
于是她就领着一群人进了门。
里头得了她过来的消息,每隔几步就有人向她行礼问好,郑重得不像话。
一路行到正堂前,她看到方应看正坐在里头喝茶,干脆止住脚步,侧首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将那些礼物放下。
方应看原本以为她又是找借口来拿自己练戟的,都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进来,难免疑惑。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门口,扫了她带来的那些东西一眼,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道:“江谷主这是何意?”
江容抬起眼睛,声音清脆地回他:“我不是跟你的人说过了吗,我是来回礼的啊。”
方应看:“?”你觉得我会信吗?
江容知道他不会信,也就没表现得太热切,只把自己来之前想好的词说了一遍。
她说:“我与小侯爷先前误会重重,这邻居当得也各不称心,小侯爷如此多礼,我哪承受得起?”
“小侯爷送的礼,我已让人清点过;地上这些,与之相比只多不少。”
此话一出,方应看倒是稍微信了点。
毕竟长久以来,在面对他时,江容总是一派不愿有过多人情牵扯的态度。
但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让她如愿。此刻也不例外。
只听方应看“哦”了一声,眯着眼道:“江谷主真是太有心了。”
“可我一个大男人,怎好占江谷主的便宜?”
江容:“我都不计较这点便宜,你计较什么?”
方应看:“真的?”
他一边问,一边用十分暧昧目光扫过她的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尽是些会叫寻常良家女子羞恼的意味。
江容被他这么盯着,只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她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借送礼回礼的由头调戏她呢!
她气得不行,直接冷哼一声,而后就转身准备走了。
方应看见状,面上笑意更甚,走下正堂前的台阶追了两步,道:“哎,江谷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虽然你不计较这点便宜,但我心中过意不去啊,不如还是让我请江谷主喝杯茶罢?”
江容:“不了,小侯爷府里的茶,怕是金贵得很,给我这种山野粗人喝多浪费啊。”
侧首说完这一句,她就毫不犹豫地穿过来时路,跨出了府邸大门。
因为实在生气,回到自己家中时,她还紧皱着眉头,一脸郁色。
守门的家丁见她步履匆匆,一派不欲多言的模样,一时没敢出声搭话。
最后还是她自己注意到了停在侧门边的熟悉软轿,目光随之一顿,问:“苏楼主来了?”
听她开口问话,家丁终于点头:“是,跟您前后脚。”
江容:“我爹和我叔叔在招待他?”
家丁再度点头:“是,就在后头厅里。”
江容闻言面色稍缓,加快脚步,朝家丁指的方向过去。
苏梦枕的确刚到,他和江小鱼兄弟俩坐在厅内,茶水都还没沏上,显然是才坐下没一会儿。
不过他似乎已经知道她刚刚干嘛去了,发现她找过来,抬眼第一句就是容姑娘回来了。
“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江小鱼十分惊讶,“你这去了一刻钟都没吧。”
江容:“……我又不是去找他聊天的,回礼而已,需要多久?”
说罢她就直接进去,在江小鱼右手边的空位上坐下了。
江无缺观察入微,听她语气就猜到她这会儿还憋着气,忙问她方才发生什么了。
“难道方应看看出你的打算,为难于你了?”江无缺忧心忡忡道。
“那倒没有。”江容自觉表现良好,“他没疑心我,他就是——”
话说一半,她想到苏梦枕还在场,一时卡了壳。
而让她卡壳的原因此刻正用与她亲人无异的担忧目光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江容:“……”算了,反正方应看有多垃圾,在座各位都知道。
“他调戏我。”她说。
“什么?!”老父亲江小鱼一拍桌子,“他干嘛了,你说说清楚。”
“呃,爹你不用这么激动,叔叔也别激动。”江容立刻出言安抚,“就他那武功,他不敢对我动手动脚的,就是逞嘴皮子厉害。”
然而这话无法让江小鱼和江无缺真正放心,于是在他们的再三盘问下,她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自己和方应看的对话。
两位家长听完,总算稍松了一口气,但江小鱼还是有点不爽:“下次记得教训了他再走。”
江容:“……好、好的。”
事实上,江小鱼年少时,碰上长得漂亮的女孩子,说的话远比如今的方应看要欠揍。
后来和苏樱在一起了,两人聊到这个,他还能一本正经给自己辩解,说那是少年意气。
但多年以后,轮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调戏,他只想说,去他妈的少年意气,这笔账他给方应看记上了!
江无缺很理解兄弟的心情,他也生气,不过他没忘记他们还在客人。
为免话题被越带越歪,江无缺决定说点别的缓解此刻的气氛。
他看看苏梦枕,又看看自己的侄女,忽然道:“对了,容容,既然苏公子来了,我早上给你的明玉花,你直接拿出来请他服了吧,也省得你明日还要再跑一趟。”
“明玉花?”苏梦枕见多识广,立刻反应过来,“莫非是传说中生在绣玉谷之巅的奇花?”
“正是。”江无缺点头。
“可我听说,这世上最后一株明玉花,在四十多年前,被无牙门养的老鼠咬断了根茎。”苏梦枕又道。
“都说风雨楼知天下武林事,果然名不虚传。”江无缺淡淡道,“绣玉谷内的确已经没有活的明玉花了,我给容容那朵,是谷中还有花时,我二师父摘了晒干的,如今尚可入药。”
他这么说着,将目光重新投向江容。
江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明玉花……现在不能给苏楼主用,得再等等。”
江无缺很惊讶:“为什么?”
“它药性太猛烈,必须配合明玉功心法,才有温养身体之效。”江容说。
“明玉功心法我倒是有。”
“那也不行。明玉功主寒,苏楼主不能练。”江容皱眉道。
他们叔侄对话下来,苏梦枕才重新开口。
他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本来就不该用在他身上。
“苏某能得容姑娘悉心医治,已是三生有幸,哪敢再收如此奇花。”他顿了顿,“江宫主不妨留着,将来说不定有更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江无缺:“是我疏忽了明玉功这一层,没考虑周全。”
“不过花我已送给容容了,她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罢。”
江容垂眸想了片刻,说我还是想试试。
苏梦枕试图再拒绝一次,可惜被她直接制止。
她说:“苏楼主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这么决定,不只是为了你的身体,我自己也想知道,如果彻底抛开明玉功,我有没有法子让它发挥功效。”
话是这么说,但如此珍稀的药材用在他身上,他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苏梦枕想,更不要说就算没有这明玉花,光是凭她在他身上花费的心力,就足以让他在心里记一辈子。
☆、55
虽然被方应看恶心了一通, 但江容的气向来消得很快,尤其是这种喜庆的日子, 没一会儿, 她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她跟江小鱼保证:“下次, 下次我一定打他。”
“反正我现在要跟他增加接触, 总有机会的, 您放心吧。”
“增加接触?”苏梦枕听得直皱眉。
事实上, 今天一过来,听说江容去找方应看了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虽认识她不久, 但自问还算了解她的性格, 清楚她的喜恶。
对方应看,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没有给过什么温和平整的好态度。
可是江小鱼和江无缺都知道, 且没拦着, 他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评价太多。
最重要的是,坐下没多久, 江容也回来了。
她一回来, 话题就偏了,以至于苏梦枕心神一恍, 又一次没及时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刻,她说她要跟方应看增加接触, 他总算下意识问出了口。
他面带疑惑,江容更疑惑。
“咦?”江容挑眉,“苏楼主不知道吗?我以为师兄会告诉你的。”
苏梦枕摇摇头:“我最近不曾见过神侯。”
“他忙着查汴河巨船,几个徒弟都派了出去,自己也一样。”
江容:“……”
她偏头去看亲爹和叔叔,用眼神询问他俩,能不能说?
江小鱼给了一个首肯的眼神,还直接开口解释起来。
当然,当着江容的面,他并没有把计划全貌揭露出来,他只告诉苏梦枕,他和诸葛神侯联手为蔡相设了一个局。
而这个局的关键,在方应看身上。
“说直白点,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离间他俩。”江小鱼道,“但蔡相老奸巨猾,方应看亦城府深重十分难缠,所以普通的离间办法不管用,只能让容容来。”
凭苏梦枕的聪明,听闻此言,自然立刻反应过来。
说实话,他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办法,可他无法不为江容担心。
方应看可不是什么天真纯善的好人,接近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这么想着,再看向江容的时候,他的目光难免带上了三分担忧。
江容昨晚刚劝过两个不赞成自己去的人一轮,现在再劝他,连词都不用另外想。
“苏楼主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她说,“而且退一万步说,方应看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苏梦枕想,那是因为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
方应看这个人,看似有那么一两个死穴,其实毫无底线可言。
可话到嘴边,他又瞥到了她的神情。
于是他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她早就下定了决心,旁人是劝不动的。
他可以因为感念她的恩情而担心她,但他不能在清楚她心意已决的情况下,否定她这般勇敢的做法。
更何况他还否定不了。
思及此处,苏梦枕不由得失笑。
“既然容姑娘心意已决,那苏某便祝蔡相和神通侯早日入局罢。”他说。
“会的。”先出声回应的是江小鱼,“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想跟我耍心眼,还差点火候。”
这么说着,前院忽然来人通传,说外头又来了客人。
江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