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好像困在浅滩的鱼,不至于死,但离死也好像不远了。
好几次她都有冲动打电话给老头老太太或者林景臣:“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偷我作品的人身败名裂。”
他们有的是办法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但是她很怕对方一句:“可以,但你要回国。”
她还不想回去。
或者说没办法回去。
她闷在家里不出门,就突然特别特别想吃一顿正宗的中国菜,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买食材买调料,进到厨房才觉得一筹莫展,塞卡是会中国菜的,但味道她总觉得和家里吃的不同。
有一瞬间她竟然特别想念老太太的烧鱼烧茄子烧大虾,老太太熬的酱汁浇淋在鱼身上,和别人的都是不同的。
或许,那就叫做妈妈的味道。
那时候总嫌弃老太太厨艺不精,可异国他乡,想起来都是妈妈的味道。
特煽情地觉得,味觉真的是人一辈子的记忆。
她那时候想,以后肚子里的小豆丁长大了,回忆起来,他老妈是个炸厨房黑暗料理师,那得多可悲。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洗手作羹汤的,她那混世魔头的形象,洗手做饭戴围裙抄勺子,也太影响她行走江湖的潇洒形象了。
不得不说,她这一生就是不断被打脸的一生,年少不知誓言贵,后来打脸啪啪响。
如今她下厨,虽然不够让人惊艳,但也算游刃有余了。
她总是奉劝林御凡小朋友,少不更事的时候少说些屁话,将来都是笑料。
她可不就是个典型案例吗?
熬了粥,烧了四个菜,怕不够吃,加了一份甜品,留着饭后吃。
她摆餐的时候拨了江衍修的电话,摆完饭他已经带着林御凡下来了,江衍修一手挎着林御凡的书包,一手抱着林御凡。
拖鞋林景娴已经摆在了玄关处,她虽然不大出门,访客还是不断的,是以给客人准备的拖鞋啊鞋套啊都是齐全的。
江衍修换了拖鞋,给林御凡也换了鞋子。
林御凡还在和他聊“谁杀死了皇帝”的话题。
江衍修从小就是个逻辑怪,套林御凡这种毛孩子简直太容易了。但林御凡也不是个寻常小孩。
“我觉得是皇后杀死了皇帝。”林御凡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道。
江衍修嗯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能够接触皇帝的只有皇后、侍卫、宫女、太子、还有丞相。宫女和侍卫可以排除,就算是他们也是受人指使。其他三个都有作案动机,看起来最明显的肯定是把持朝政的丞相,但如果这么显眼你就不会考我啦!所以肯定是皇后或者太子,两个人动机是一样的,那么就取决于谁下手更加便利和杀死皇帝的心更加迫切。所以我认为是皇后。”
“嗯,七十分,不错。”
“啊?才七十分吗?”
“剩下的三十分扣在你投机取巧。排除嫌疑人的时候,你应该站在这个事件本身,而不是出题人的意图。虽然这只是一个游戏,但任何时候,投机取巧都是很容易掉进陷阱里的一件事,不可取。但因为只是游戏,所以你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林御凡点点头,抿着唇很矜持地笑了。虽然没有一百分,但被江叔叔夸,莫名觉得很骄傲呢!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进了餐厅。
林景娴正在摆餐盘,看见两个人登时眉毛一竖,林御凡赶紧从江衍修身上爬了下来,发誓道:“不赖我,江叔叔嫌我走得慢。”
江衍修很配合地“嗯”了声,牵着林御凡的手去洗手。
林景娴一口气堵在胸口,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不能这样惯着他。”
江衍修回头,若有所思片刻,低沉着声音说,“这句话,你妈妈从前也经常对我讲。”
他看着她,目光里似乎有别的东西。
看得林景娴心惊肉跳。
那时候林景娴特闹腾,江衍修默不作声替她收拾了好多烂摊子。
有时候是尾随的小混混——她从小就张扬,没少树敌。
有时候只是很琐碎的事,她粗心大意,经常都不会发现。
记得有一次她把从公园里捡回来一只流浪猫,怎么着都要养着,老头老太太对猫毛过敏,她把猫养在自己卧室里,洗澡剪指甲带去打疫苗做健康证,养的白白胖胖的,特别漂亮,但是那只猫是只体型大活动量也大的猫,特别想出去玩,每次都是林景娴放学了带她出去兜兜风,它每次出去都乐得开花,一回卧室就蔫。
老太太整天念叨她不会养就趁早送人,动物救助站也好,爱心人士也好,别戕害生命了。
她抱着猫敲开他窗户的时候,特别可怜地问他:“你能帮我养猫吗?它在我家待的不开心,我觉得我太对不起它了。可我没办法送它走,救助站前几天刚爆出来和兔肉火锅店有合作,拿猫当兔子去炖火锅的,我舍不得。”
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消息,多半是假的。
但他沉吟了片刻,最后只伸了手,“给我吧!”对于她的请求,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但他自己发觉了,他无力抗拒。
林景娴欢呼,“衍修哥哥你最好了,你是天使,我真的太爱你了。”
他微微蹙眉,似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但低头的时候,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收敛不下去。
她把太空箱隔着窗户递给他,过了会儿又颠儿颠儿地去猫粮啊猫砂盆啊猫爬架猫罐头一股脑地全搬了过来。
江叔叔是个好说话的人,江阿姨那时候整天在医院呆着,家里江衍修完全可以做得了主,猫直接就养在客厅。
林景娴抱着猫,让它和江衍修熟悉,她捏着猫爪子去碰江衍修的手,结果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爪子挠了上去。三道鲜红的爪子印,她一下子把猫放在了地上,一把抓住他的手,都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喜欢看她紧张的样子,喜欢看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又暗自腹诽敢怒不敢言的表里不一样儿,他一向能看出来她的心思,她对他是不同的,这让他感到愉悦。
猫咪是打过疫苗的,健康方面完全没问题,林景娴只是觉得很愧疚,本来想让他们熟悉一下来着,她忙扯着江衍修去了卫生间,拿肥皂水冲洗。
全程林景娴捏着江衍修的手,而他一言不发,只最后忙完了,才应了句,“没关系。”
至少,过程很美妙。
那只猫最后还是江衍修养了,因为这个,那段时间林景娴天天往江家跑。这与他当初决定帮她的目的完全一致。
但她大概不会想到这一层。
有一天老太太得知江衍修帮林景娴养宠物,就忍不住说了句,“你别老惯着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
但对于这句话,林景娴是不服气的,他什么时候惯过她?
虽然偶尔良心发现对她好那么一点点,但大多数好还是很恶劣的好吗?
其实也说不上哪里恶劣,他好像也没凶过她,也没骂过她,更不可能打过她,但她总觉得他这个人很可怕。
再后来想想,大约是因为爱,无缘无故的畏惧,有时是不自知的喜欢。
晚饭完林景娴把甜点用托盘装着送去了客厅,江衍修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林御凡陪着。两个人坐姿简直一模一样。
林景娴把甜品摆过去的时候,江衍修抬头说谢谢。
林御凡跟着也说:“谢谢!”
林景娴揪他耳朵,“平常也不见你这么客气。”
“哎哎哎哎哎哎,小景,你这样区别对待是不对的,你应该也去揪江叔叔的耳朵。”
揪?
她可不敢,她揪过一次,下场可是很惨……
……
不能再想了,为什么回忆这么多?
印象里和他认识二十多年,话都没说过几次,后来谈恋爱,也不过短短三四个月。
分开确实实打实的七年。84个月
两千多天。
竟没让她淡忘。
江衍修突然接了个电话,虽然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告辞了,林景娴去送他到楼梯口,他回身看了她一眼,“现在……还单身吗?”
林景娴对他撒过一个弥天大谎,所以总觉得愧疚,以至于现在在他面前屁话都讲不出来。
最后只简单“嗯”了声。
他点点头,“我也是。”
她还没咀嚼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又问,“什么时候去上班?”
“周一吧!”林景娴不是个敷衍的人,既然答应了,就该好好做。
他点点头,“周一我开车载你,带你熟悉一下路。”
“哦。”
“那我先走了,有时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就在楼上。”
等他进了电梯,林景娴才突然反应过来“啊?”
第一次去公司,就坐老板的车,这会不会……不太好?
第15章 .
林琅把一颗花生捻进嘴里, 胳膊肘架在桌子上, 倾身去看林景妍, “我的小老妹, 你这爱的也忒无私了点儿吧!拱手相让?反正激将法我是使了, 江衍修钻不钻套我就不知道了。看他样子也不像是喜欢景娴的,你确定他俩有戏?我怎么觉着这事儿忒玄幻呢!”
早些时候林景妍来找他, 让他在江衍修那儿吹吹耳边风, 他就觉得不可思议,他装得自己都信了, 可到底是刻意了点儿, 总觉得以江衍修那性子,怕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本以为会招来反感呢,毕竟江衍修最讨厌别人给他玩心眼儿。
不过今儿个宴会上,俩人看起来倒确实是不一样, 连他这种粗糙的人都感觉得出来, 一个表面若无其事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躲避, 一个表面上冷淡, 其实进攻意图特别明显,他跟了江衍修也好几年了,他什么样儿, 他再清楚不过。
林景妍笑了笑,“助人为乐不好吗?又不是小孩子了, 喜欢什么就去抢。有没有戏,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就看不起他那副处处周全的样儿, 他以为自个儿是上帝啊,把天下重任都背着。我敢打赌,就算他商业上再冷静理智,在景娴那儿,他理智不了。别说你蹩脚的耳边风吹得粗糙,就算你凭空吼一句景娴明儿就嫁人了这种显而易见的屁话,他都铁定坐不住。”
“哎,别跟我打哑谜了吧!我怎么觉着一头雾水呢?”
林景妍把一杯水推到林琅面前,指尖蘸了在桌上写了一个“孽”字,“那我跟你透露一个消息,你嘴上可有点儿把门的。在江衍修面前可绷住了,就当不知道。”
林琅好奇地探头过去,“你说。放心好了,三哥又不是拎不清的人。”
其实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挺蹊跷,虽然林景娴从小浑惯了,突然去国外玩几年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但这么多年在外面养个这么大的孩子,还瞒着家里,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林景妍写完最后一横,“那俩啊,是对儿冤家。”
说完笑着摇了摇头,“你能想象得出来?景娴那孩子,江衍修的。”
林琅觉得一颗花生呛到了喉咙,“卧槽?”着拍了下桌子,“不是吧?”
江衍修那副恨不得出家礼佛的性子,漂亮女人在她眼里跟玻璃橱柜里摆在的漂亮花瓶没什么分别,江叔叔给他安排过两次相亲,哪次不是漂亮聪慧家世谈吐性格样样好的极品,他给双方家长面子去吃饭见面,客客气气陪人聊天,再客客气气送人回去,眉眼淡得仿佛看不到一丁点欲望的气息。
有时候他觉得那人挺变态的。
城府极深,永远也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林景妍哼了哼,“我也是才知道。怎么着,你觉得大伯和大伯母会任由景娴在国外待那么多年,消息瞒得紧的家里一个都不知道,说他们不去调查,我一个字儿都不信,再说俩人谈恋爱又不是瞒得密不透风,大伯母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没有不能知道的。但是最后却没追究,你觉得因为什么?”
“因为不想得罪江衍修?”
林景妍好笑看他,“可能吗?”饶是江衍修那时候创业有了眉目,但和林家比起来,完全不够看的,即便整个江家拿来比,林家也没怵的道理。
林琅最不耐人跟他兜圈子,“得了,你知道你三哥脑子不好使,你就直说了吧!”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据说江衍修和大伯母之间有过赌约,赌约之前他不能见景娴,最后大伯母输了,所以套景娴回来了。”
林琅还是不太明白。
林景妍也懒得和他解释,“总之如今这局面,都是江衍修一手制造的,他争一个重新追求景娴的机会,等了七年,你懂吗?我现在忽然觉得他有点儿可怕了。”她又笑了笑,“不过羡慕景娴是真的。”
俩人坐在大排档,都穿着运动服,晚上出来跑步,恰巧路过这里,郊外的农家乐,离别墅区也没两公里的路。
哪有什么绝对的富人区穷人区,穷富在心,不在外。
林景妍吃了一口烤茄子,味道太重,她不习惯,但还是咽了下去,她以前很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觉得没见过的都是好的,别人拥有而自己没有拥有的,就是奢侈品。
其实不过是烧烤摊,廉价气球,五颜六色的棉花糖,街边卖的小糖人,还有便利店一块钱好几个的卡片纸……
爸妈给她的,都是他们认为最好的,收藏级的钢琴,价值千万的画室,名贵的书包,定制款的衣服,开着宾利每天风雨无阻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
现在想想,那都是别人梦寐以求得不到的,而对她来说,都是日常品,和别人几块几毛钱买的萝卜白菜没有什么不同。
她很少听到恭维嘲讽的话,因为交友圈子特别窄,就连朋友都是父母帮她精挑细选的,她上的是私立贵族,四年级就去了国外上预科班,后来考名校,在那样牛人百出的地方,她也不过是个家里稍稍有些钱的普通华人罢了。
后来回国,做人工智能行业,父母一直觉得她应该从商,但她虚坐执行总裁的位置,一心只关心技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更愿意说自己是一个算法工程师,而不愿意称自己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