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是没想到,裴之小同学好胜强得远超她想象。
裴之和花卷两个谁也不肯让谁,从一开始就卯足劲向前冲。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两旁绿树苇丛倒退,阳光笼罩在皮肤上,热辣的、飒爽的。
到最后,就裴之和花卷两个还在跑,背影越来越小,简直不知道吃什么长大。
林朝夕和陆志浩实在跑不动了,他们喘着粗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互相搀了对方一把。
遥望远处,陆志浩同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林……林……林朝夕,下…下…下次别……”
林朝夕又渴又累,非常想回到十分钟前把自己按在沙发上,痛苦地打断道:“别……别……别说了……”
第32章 导师
总之,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午饭时,林朝夕都没吃几口, 实在是剧烈运动后根本没胃口。
然而三个小男生却吃得飞快,好像刚才那通狂奔只是简单的饭前运动。
人比人气死人。
男孩们吃得飞快。
等他们吃完, 林朝夕就想跟着起身把饭菜倒掉。
可她刚准备收拾盘子, 裴之、花卷、陆志浩都不约而同放下不锈钢餐盘, 认真盯着她。
陆志浩说:“墙上贴了纸,说不能剩饭菜。”
花卷:“你好像很挑食, 这样营养不均衡。”
“所以跑不动。”裴之做总结。
林朝夕震惊了, 她,一个二十二岁女大学生,居然被三个孩子盯着说挑食。这帮孩子可能根本不知道, 未来女大学生的特权就是因为要减肥所以可以理直气壮不吃饭。
可未来是未来,现在是现在。
林朝夕缓缓低头,看着不锈钢餐盘边缘。
她短小的手指扣着餐盘, 不锈钢映出她的模糊面容, 用黑土圆三个字形容再恰当不过。
她还不是女大学生,她只是个小破孩。
现实太残酷, 她只能默默低头,很怂地夹起一筷子胡萝卜,慢慢往嘴里塞, 并自我催眠。
不能和孩子较劲,胡萝卜也很好吃……
你肯定会有“报仇”机会的。
——
谁曾想,机会来得非常之快, 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当时,他们吃完午饭,四人由裴之带队,信心十足回到宿舍小楼。
花卷一马当先,很帅气推开3号小洋房大门,准备在空无一人的乐高台前大干一番。
然而也就在门推开瞬间,闹哄哄的声音顿时炸开。
“你不能这么搭!”
“你是不是傻子!”
“这是我的底座,我搭的!”
眼前客厅,人头攒动。
乐高台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孩子,比他们走时人还多。
小男生们你争我抢,玩到的互相喷对方玩的不行,没玩到的努力上前卡位,各种五颜六色的乐高积木飞来飞去,场面极其混乱。
门口,卷哥的手还僵硬搭在门板上,小陆同志一脸呆滞。
而裴之……
裴之小同学平素笃定的面孔上,也有很明显的错愕神情。
大概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这种意料之外无法掌控的时刻。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花卷同学用更通俗的语言翻译了下,就是:“我操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他们不吃饭的吗!”
林朝夕终于笑了起来,看着三位小同学精彩的表情,她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终于知道自己刚才没仔细想下去的问题是什么——和他们竞争玩乐高的可都是小孩。
小孩诶,玩起新奇玩具来谁还记得要去吃饭啊!
也只有裴之小同学这种自律惯了的孩子,会以为先去吃饭就能和其他人错开时间,这样就能抢到玩具。
他根本没想到,别的孩子很可能连饭都不吃。
大概是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太明显,其他三人都缓缓转头,很不开心地看着他,一副你怎能幸灾乐祸、太不义气的郁闷脸。
林朝夕赶紧正色,清了清嗓子,用大拇指戳了戳门内乐高台前乐火朝天的场景,一本正经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面前的三个孩子敛眉沉思,很认真思考起来。
陆志浩说:“要不再等会儿?”
花卷说:“我们晚上偷偷来?”
裴之没说话。
花卷:“裴哥你说呢?”
裴哥还是没回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朝夕刚想开口说自己的提议,就在那时,裴之动了。
裴哥抬头、迈步,和她擦肩而过,径直向乐高台走去。
下一秒,让林朝夕乐喷的画面出现了。小裴之同学找了个空隙,把手用力伸进两个男生之间,把他们掰开,半个身子卡进缝隙,努力挤进去。
挤进去……
——
一下午时间,以裴之为首的三人小组,都在和其他孩子抢地盘。
林朝夕对乐高没兴趣、也不能玩娃娃,就在客厅小书柜里找了本数独书,百无聊赖地填了起来。
周围是男孩们玩乐高的喧闹声,暖哄哄的夏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
开营仪式在下午4:30分,地点是绿洲基地森林区的小礼堂。
林朝夕则很难得精神奕奕,他们跟着队伍出发,还没到礼堂口,她就发现这次夏令营的规模远比她想得更厉害。
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都聚在一起,礼堂门口场地上站着总共两三百人。
所有学生由矮到高排队,依次入场坐好,很有誓师大会的意思。
或许是礼堂内太昏暗,没一会儿工夫陆志浩和花卷已经相互依靠,睡得口水都要留出来。
连裴之也低着头,时不时小鸡啄米似地打瞌睡。
突然,一阵剧烈的音箱杂音响起,全场所有孩子被吓醒一大半,林朝夕也坐直身子。
舞台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位高中生,他们分别举着话筒,是本次开营仪式的主持。
大灯暗下,四角射灯亮起,将小主持人照的荧荧发亮。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下午好,我们是本次安宁市晋江杯数学竞赛夏令营开营仪式的主持人,下面,让我们先有请各位领导、老师入场……”
运动员进行曲奏响,礼堂前方侧边门打开,一干领导老师入场,张副校长走在最后。
领导老师落座后,林朝夕注意观察了下,张副校长旁边的位置竟然还空着。
一般来说,座次按官位大小排序的话,坐在张副校长左手边的人官级肯定比他大。
也就是说,整个夏令营最大的大boss居然开营仪式都不出席?
好有个性的样子。
林朝夕感慨。
这是很小一个细节,除此之外,整个仪式流程都再正常不过。
主持人欢迎领导a发言、学生鼓掌。
主持人欢迎领导b发言,学生鼓掌。
教师代表发言,学生鼓掌。
各年级组学生代表发言……
在主持人念完“下面有请小学组优秀学生发言”后,他们这边才终于有了小骚动。
前后的学生们都麻木鼓掌,反而是他们小高组这里,大部分学生都在左右四顾,想看看究竟谁是学生代表。
其实不出意外,代表应该是章亮。
但让林朝夕非常惊讶的是,在发言人起立之前,大部分孩子的目光都向他们这里汇聚来,有人在看她,但更多的人看裴之。
裴之同学本人低着脑袋,睡得正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孩子心目中的领袖。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吧,无论他平时表现得多么冷淡,能在最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杠老师,在副校长的重压下还能很理直气壮说“我不会做”的孩子,必然会成为其他小朋友心目中的英雄。
林朝夕着看裴之,笑了笑,再抬头时,章亮已经在一片掌声中站了起来。
他们眼中有很明显的疑惑,章亮也大概感觉到了一些,假装不在意的走上台,举着话筒,面朝所有人,鞠躬、开口。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
一听章亮同学的发言,林朝夕就偷偷笑了。
怎么说呢,她本来总觉得章亮是比较成熟的大孩子,可章亮一开口就破功了。
他发言的调调完全是小学生的模样,拖长调子,抑扬顿挫,在每句话结尾处微微上扬,声音清脆,骄傲得像只小孔雀,发言内容也完全是正规学生发言的模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她原本对章亮的敌意淡了些,其实他们还都是孩子。
如此又是几个学生发言完毕,开营仪式也仿佛到了结尾,张副校长缓步上台了。
该说的场面话之前很多人都说了,因此他上台也不再废话,大致说了下夏令营的时间安排——
从7.3-8.3号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训练,周末休息。
因此周末时,家长可以探访,也可在老师签字后将他们带走,但周日晚八点前必须回集体宿舍。
这些内容也都是写在夏令营手册里的东西,不过经由张副校长用严肃语气一强调,就变得格外严重。
张副校长还在台上着重强调了禁令,比如熄灯后禁止活动,要服从管理,不能带游戏机一类……
幸好那个年代移动电话还挺稀罕,一般都用ic卡打电话,也没智能手机,不然禁令里肯定还要加一条。
“散会后,会由各班班主任向你们分发具体课程表、布置学习任务,请各位同学不要立刻离场,听从你们班主任的安排,那么我要强调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
张副校长边说,也边退到演讲台后,学生们都渐渐感觉到仪式即将结束,开始窃窃私语。
可接下来,张副校长并未宣布仪式结束。
他很严肃的举着话筒,俯视全场,一块白色幕布从礼堂舞台上缓缓降下。
“在仪式最后,让我们有请本次夏令营活动名誉校长,三味大学数学系终身教授,著名数学家、教育学家曾庆然老师,为大家发表最后的开营讲话。”
投影仪打出一束光,白色幕布被逐渐点亮。
“曾教授因为国际会议原因,今天未能到场。但他特地为同学们录下这段视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观看,有所感悟。”
张副校长低声作着注解。
在场学生有小规模骚动,但骚动并不是因为孩子们知道曾庆然是谁,他们只是觉得这种出场方式很酷很有趣。
成人的学术世界,此刻仍离这些孩子们非常遥远。
可林朝夕的感受却完全不同,她被一种浓浓的不可思议感萦绕。
曾庆然,这个名字听上去很耳熟,她一定在哪里听过……
想到这里,她立刻拿起手中的夏令营入学手册,哗哗哗翻了几页,到之前没仔细看的组委会那栏停住。手指上移,在对顶端校长那行后面,她看到了“曾庆然”三个字,也完全确定了一些事情。
她非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幕布,光影叠加,幕布中的人像渐渐变得清晰,与多年后曾有一面之缘的面容重合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十年后,幕布上出现的这位老先生,将会成为裴之的导师。
而现在……
她将视线移向身旁,裴之在投影幕布白光的覆盖下,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
而现在,恐怕是他们第一次单方面见面。
第33章 探索
幕布正中, 出现了一位微笑着的老人。
他穿着很朴素的藏青色工装,背后是白墙, 它坐在沙发上,笑容如他衣着一般朴素无华, 只令人亲切。
他没有演讲稿, 但他的脱稿又同张副校长那样的完全不同, 他好像并没有计划好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对着镜头, 很随意开口:“各位同学们,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你们见面,显得跟有距离感,不过我想, 这样的距离应当让我们双方都感到放松。”
老人很诚恳,礼堂里所有学生仰望他的面容,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说:“其实我是个很害羞的人, 要我面对很多人说话, 我总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所以组委会提议, 我可以用视频的方式向你们传达我的心意,我的第一反应是,天哪这真是太好了。”
他由衷庆幸的夸张笑容感染了台下所有孩子, 小孩子、大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老人自己也在笑,眉眼慈爱, 眼神亮晶晶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刚才的时候,你们其他老师应该说了很多,关于本次夏令营的意义也好,学习目的也罢,所有能做不能做的事情,一定有人都叨叨光了,感谢他们让我不必再重复这些非常冗杂的事项。那么我要说什么呢,好吧,事实上不瞒你们说,每次做类似的讲话,我都最初的冲动都是告诉你们说我有多爱数学,我会毫不掩饰告诉你们我无比热爱她,她是那么精巧、美妙、深邃……可她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无论我花多少时间用多么繁复的语言像你们描述,都是远远不足够的。”
老人神采奕奕,说起数学,他笑得更加灿烂,像胸中有一团火,感染着会场每一个人。
“这么来说吧,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在哄我睡觉的时候,曾给我讲过一个画面。想象一下,在这个世界开始的时候,一片漆黑。所谓的开始,是很早很早的时候,早在人类诞生之前,早在恐龙诞生之前、早在地球形成之前。而所谓的黑,不是你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调料可以涂抹出的黑色,那是没有光,那时候还没有光。然后有件事情发生了,一个极度微小而紧密的点发生了爆炸,它从内部翻转开来,时间铺开了、空间铺开了,我们所了解和不了解的世界都始于那一瞬间,它们不断延伸,那是整个时间和空间的延伸,并经过无数年。在那之后的很久,小团气体聚集逐渐变亮,我们称之为银河,后来,太阳出现了、地球形成了,然后又经过了无数年,在极其渺小的一颗星球上,有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