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慢慢地睁开了她的眼睛,湛蓝的眸光如此温柔和心碎,那么悲伤,那么令人爱怜,却已经注定了走向死亡。曲子开头是如泣如诉的一丝低吟牵动,接着色彩渐浓渐郁,沉溺入无边的痛与忧伤。她回忆过去,回忆爱情,面色苍白,楚楚动人。她的金发完全地披散在肩头,洁白的双脚赤|裸地踩在地上,被石子割破渗出血迹。她仿佛搂抱住了自己,带着一丝恍惚,轻声唱道:
“我在水中沉没,光着的双脚又痒又凉。
亘古的奥秘,一夕之间就可以颠覆。”
海不再是我温柔的母亲,地面的王国也不收容我消亡的爱情。”
“曾经你翩翩的风姿惑人,令我沉醉迷离,不知所措。”
饱满的灵魂与优美的躯干,神明与我所钟爱至极。
彼时我尚能把握自己的方向,而今却迷失在……”
无望而悲婉的歌声骤然间中止,取而代之的,是伊妮德近乎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上章的唱段改编自仙朵拉的歌曲和聂鲁达的诗歌。
*爱丽儿和伊妮德是有相似之处但大家不要草木皆兵把所有的歌词都看成flag啊!(完全没有说服力)
*以及,这章开始,我们进入[周更纪元],么么哒。
第30章 出演之约
“伊妮德!”
埃里克是在场所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半搂抱地紧紧扶住她的肩膀,目光又担忧又焦虑。一种近乎直觉的、将要失去的恐惧击中了他,使他的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伊妮德?你怎么了!”
但伊妮德仅仅是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她便不得不弯下腰去更加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克里斯汀和夏尼都走过来,想要表达慰问却又体现出几分生疏的尴尬。但埃里克顾不得他们了,他的焦急是如此溢于言表,他的恐惧是如此模糊而又直白,他呼唤道:“伊妮德——”
金发少女直起身来,如新雪般洁白的面容在透窗的阳光下显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那里面藏着脆弱的、逐渐消亡的生机,但是在旁人看来,她只不过是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伊妮德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推开埃里克的搀扶,想要说点什么。但她又突然间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展开——掩住嘴唇——然后又是一阵压抑着的咳嗽。
埃里克站在一边,忧心如焚地注视着她,几乎立刻要让仆人绑来最好的医生。好在这一阵咳嗽已经是最后一阵,伊妮德逐渐地缓了过来。她微微喘着气,间或轻咳两声。那块手帕离开嘴唇的一刻便马上折了起来,被她紧紧地捏在手里。伊妮德环视了一圈,发现众人都很担心的样子。她勉强笑了笑,道:“老毛病而已。”却没再多解释。
在场的只有埃里克清楚她在说谎,因为同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咳得如此吓人厉害——但他并没有戳穿。或许是因为隐约的猜测令内心不安,或许只是本能的维护。他还想要再关心几句,伊妮德已然面含微笑地转过身向克里斯汀,轻言细语地说道:
“那么克里斯汀,今天的试唱之后,你愿意接下《海的女儿》里丝忒乐公主的角色吗?”
“我当然愿意!”尽管还没从先前伊妮德剧烈咳嗽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克里斯汀还是凭借本能毫不犹豫地做了答。但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她恋人的声音——
“让我们再考虑一下。”夏尼子爵皱着眉,这显然已经是克制之后的礼貌说法。他听到克里斯汀的回答,立刻转过头用制止的目光看向她:“克里斯汀!”
在夏尼看来,无论埃里克究竟是不是“魅影”,两者间都一定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联系。理想状态是克里斯汀离他们越来越远。而克里斯汀出演《海的女儿》的决定,太轻率也太冒险了。更何况哪怕他承认伊妮德的歌唱宛若天籁,身为赞助人的子爵依然本能地不愿意让恋人担任配角。这两种情绪交织之下,劳尔的反应简直再正常不过。
然而克里斯汀却抿紧了嘴唇,棕发少女难得显出一些执拗的坚持来:“劳尔,我想要唱丝忒乐,我真的想唱这部歌剧。”
劳尔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竭力温柔地哄劝道:“克里斯汀……好歌剧并不只有这一部,巴黎歌剧院里满是随你挑选的剧目,而且个个都是足以发挥你全部天赋与魅力的女主角。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小角色如此执着呢?”
克里斯汀坚决地摇头:“你不明白,劳尔,你不明白。”她注视恋人的目光既奇异,又悲哀,好像今天才从某种程度上认识了他,“你不明白的,劳尔,一百部歌剧也抵不过一部《海的女儿》的光辉。况且你听过伊妮德的歌声,你真的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不明白和她一起出演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在看到曲子的时候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出演了,更何况在她演唱后的现在?也许角色和我的计划有一点差别,但是相信我,劳尔,加入这部歌剧是一种伟大的事业——”
“你已经着魔了!”劳尔吼道,“你完全被那个鬼魅——好吧!你完全给他迷惑住了!”
“可我要唱,劳尔。”克里斯汀分毫不让,“我要唱,你明白这对我意味着——”
伊妮德没有加入他们的争执。她就仅仅是抛出了话头,然后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克里斯汀不顾夏尼子爵的阻止坚持要出演,夏尼对她的关心和担忧溢于言表,同样的还有无法理解。他不能理解克里斯汀为何会对《海的女儿》如此狂热,却最终不能拗过自己的恋人。差不多开场的时候就能看到结局了,但还是要看下去。唯一无法看清的是自己的命运。
她看到埃里克在争执起后如梦初醒般地找回了对克里斯汀的激情与爱恋,加入她的阵营,同时更加激发了夏尼的不安。看到埃里克注视克里斯汀的目光——孤注一掷式的狂热与迷恋,想要小心翼翼地藏好,但在同样怀有这种感情的人面前却免不了露出端倪。是的,伊妮德心想,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很明白自己对埃里克产生的是一种何样的情感了。
她趁着无人注意展开了手心的帕子,那上面已经浸染了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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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傍晚,伊妮德侧坐在窗边。她的金发依旧耀眼,蓝眸依旧明亮,但她的面容却逐渐地失去了血色。她的头倚靠着窗台,沉思着,仿佛要离开一个即将坍圮的梦境。最后她靠着窗子,唱起了歌来。
“曾经有一个无休止的梦,流浪的女子永远自由自在。”她的嘴唇是微笑的,但神情既宁静又忧郁,略带恍惚,“一首歌藏了一个秘密,抵达星空是如此容易。”
“但是事情已经改变了,现在沙子缓缓流动。”伊妮德的脸颊贴在窗上,她凝视着天空,“纯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我知道河流不会永远的流动。”
“时间的风吹进我的眼睛,孤独的爱情屠戮我的心灵。”她唱,还是那么无忧虑,但眼角带一点不明显的泪光,“我的花枯萎了,其它所有也一样。”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将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命运,”她悲伤而平静地说道,“故事的结束就是一切的真理。”
夕阳的余晖暂时地为她的面容浸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血色,但是当她的衣裙缓缓移开此处时,一切虚幻都消失了。光束里那些细小漂浮的尘埃间,只余下许多细碎未明的叹息。
这是敲定克里斯汀·戴耶出演《海的女儿》后的第二日,伊妮德敲响了埃里克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伊妮德:我有预感我要be.
第31章 畸形爱情
在伊妮德敲响埃里克的房门之前,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身感情的变化,并且以一种略带悲观的眼光明了了一切。
有时候,最伟大的旅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伊妮德流浪了那么久,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走过贫穷与富裕,走过千山万水才来到巴黎,来到埃里克的身边。但她却注定被他挡在爱情之门的外面,因为那个名叫克里斯汀的女孩。
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往往很难真正看清前路。大多数人将会在选择一条道路的不久之后,一边咒骂后悔,一边不得不拖着步子前行。少部分人选择折返,他们未必获得重新选择的机会,甚至重新选择以后又再一次后悔,因为人生中的痛苦原本就是无法逃避的,每一条道路都是殊途同归——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步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命运从不敲门,也不询问。它破门而入。对于伊妮德来说,巫婆的出现是如此,对埃里克的情感也是如此。但是一以贯之的抉择里又蕴含着某种不能逃避的必然,她回想自己的前路,她何尝不是从一种孤独跳入了另一种孤独。曾经的公爵小姐生活在傀儡之中,寂寞饥渴的精神无处诉说。如今的流浪歌女可以拥抱天地间的万物,却唯独无法建立一份略微私人的情谊。
那正是孤独在作祟。孤独,永恒的孤独,没有人可以摆脱掉它的影子,因为孤独本就是绝对的。尘世中两个互不相干的灵魂靠在一起只是因为孤独,而孤独发展到了最深刻的地步便成为爱情。即使是在此刻,在心中被滚烫的柔情爱恋充斥涌动,却又弥漫着悲伤雾气的时刻,伊妮德也能轻易地看透这份爱情的本质,那就是借爱人来实现自己爱的欲望,或者说摆脱孤独的欲望。
这种畸形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它的产生其实与埃里克对克里斯汀的并无分别。那都是在极致的孤独之中,人为自己无法释放的情感所寻找的一个锚准。这个锚准被喷发的感情所覆盖,便瞬息之间形成了爱人的模样。那仅仅是为了摆脱孤独所进行的挣扎,可是其中所蕴含的深刻感情又是无法否定的,矛盾正在这里。
伊妮德很清楚埃里克与克里斯汀不可能相爱,他们彼此之间的那种崇拜——埃里克是对于光明,克里斯汀是对于音乐天使——恰恰是与理解相距最远的感情。而建立在孤独之上的爱情,下一步所希冀的便是相互间的理解。埃里克与克里斯汀都太过神化对方了,这种神化使得克里斯汀发现“天使”就是“魅影”之后心灵完全破碎,彻底地投向劳尔的怀抱,也使得埃里克为了获得光明,甚至做出放弃被聆听的决定——也就是说,彻底地堵死了被理解的可能。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彼此|相爱呢?
但这并不是说她把自己的爱情奉得多么崇高。正相反,伊妮德在窗口眺望与歌唱的时候,回想的正是这份爱情,以及其本质的孤独。她想起自己历经的那些孤独的阶段。人在孤独的时刻,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呢?有些人是上帝,有些人是自己,她属于后者。在公爵府的那些岁月里,她一直都相信除了她以外没人能救她自己。对年幼的公爵小姐而言,上帝是虚假的。但是在那以后呢?
她在流浪之中不断坚定对自己的认知,不断丰富内心的本我形象。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她是如此地相信这一点,可是怎么能有人忍受得了那种极致的孤独呢?与整个世界割裂开来,几乎无法保有互动的联系……伊妮德需要这样一个人出现,使她打破这种长久的孤独僵局。否则她要么因为孤独而疯,在渴爱中干枯了自己的生命,要么因为寂寞而死,把丰沛的生命活成一曲祭歌。不是埃里克,也会有别人。
也许哪怕最深的爱也无法克服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本就是每一个人的原罪。而对于那些格外敏感丰富的心灵来说,就是原罪之原罪。但人总是要怀着希望挣扎的,伊妮德怎么能够例外呢?她太清楚自己这份爱情有多畸形,她爱他只是因为她需要爱他,而非正常感情中的,我需要他只因我爱他……但是,她的确在爱着埃里克了,并且不可能再有别人。
这种畸形的爱情是不会幸福的,尤其当这份爱情中的另一个主角也执迷不悔地畸爱着其它人,这几乎是必然的悲剧了。可是伊妮德自愿陷入这出悲剧,近乎殉道者的身份。她的悲剧不崇高也不卑微,那仅仅是宏大命运中一出个人的挣扎。但是当埃里克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怎么会不爱上他呢?
伊妮德见过那么多麻木渺小和琐碎的灵魂,她前十七年人生的孤独正是由这些灵魂一手塑造的。而之后她在旅途之中见识的越多,也就越为痛苦,因为这世间想要寻找一个与她那博大明净灵魂所相配的灵魂何其之难。她孤独的灵魂踽踽独行,直到她遇见了埃里克。那个深沉黑暗、雄奇壮美的灵魂!那个无比尖锐却强烈的自我!她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渴盼着这样一个灵魂的出现,而这也正是她此前愿意留下的原因。在这样的情况下,伊妮德怎能不爱上埃里克呢?
哪怕她注定会因此而痛苦。
伊妮德敲开了埃里克的房门,她告诉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她胸前的衣兜里藏着那块染血的手帕。洁白的帕子上,血迹就像一朵红色的玫瑰。盛开到了极致,也就不难预言之后的凋谢。
作者有话要说: *伊妮德暂时不准备表白,她比较悲观,想先看一下埃里克的态度。但之后还是会为自己争取的。
*一整章都没让伊妮德敲开埃里克的门,望天。
第32章 祈求之言
“我想我大概要走了。”
伊妮德倚靠着门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唇边还带着宁静的微笑。她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整个人素净得像是新雪。头发金灿,眼眸湛蓝,只是曾如花瓣一般娇嫩的红润嘴唇,已有几分失色。
埃里克心想,她怎么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呢?她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句可怕的话呢?他不敢相信话中表露的意思,脸上渐渐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那神色又很快化为惶恐。埃里克几乎是立刻抖抖地一把抓住了伊妮德的双手,大惊失色道:“别走!”
也知道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内心深处潜藏的暴戾情绪,在她说很快要走的那一刻骤然间翻涌出来。伊妮德温柔平静的目光再也不能安抚他心里的野兽,不,那只是让那头野兽更加焦躁不安,甚至恨不得撕……那头野兽在愤怒地质问:你怎能说自己要走?在你已经驯化了我的时候!
但埃里克是介于兽性与神性之间的,他双方都不能做到彻底的坦诚,自然听不懂野兽的那一番言辞。他只是感到莫大的恐惧,顺从本能地握紧了她的手腕,一遍一遍地恳求道:“伊妮德,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