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比想象之中的坦诚,道,“我知道劝不动你,所以不阻拦,今日之言,只是不想看你白白受伤,你历经这么多的苦都活了下来,不该为了一时冲动而赔上性命。”
语罢,端起茶盏,再度饮了一口。
拂清却微微吸了口气,心间暗自一顿。
说实话,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与从前的变化。
从前见面,他或是苦口婆心,或是一时气结,都竭力想劝阻自己报仇,然而今次,他却没有再质问她,阻拦她,连建议都心平气和了许多。
这叫她竟不由得恍惚,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是真的不愿自己受伤……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拂清疑惑又戒备的盯着眼前的青年,想从他目光中寻出答案。
可他竟是如此平静,坦诚的与她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须臾,她敛了敛心思,忽然又冷声道,“殿下不必如此关心我,我同卫离没什么关系。”
却听他道,“我并非为了卫离。”
不是为了卫离?
她大感奇怪,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卫离,也明知她同寒雨堂没有关系,他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拂清想不出答案,疑惑重重,哪知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她,漂亮的眼眸深似古井,仿佛要将她拉下,令她深陷……
这种感觉太过危险,她心间一惊,忙令自己调开视线。
他始终未答她,而她也不想问了,只是忽然想起今日在公主府中见到的那一幕,重又看向了他,问道,“殿下可知,安王正在积极的为自己拉拢各路势力,或许没过多久,连晏楚也会投向他,对比之下,殿下似乎太过淡定了些,心思仿佛都不在这上面。殿下身为皇长子,果真不急吗?”
他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却依然淡淡的道,“这种事情,急有何用?再说,我也根本做不到如他那般拉拢。”
拂清微微挑眉,不得不承认,他与萧瑀,确实很不一样。
萧瑀看似雍容儒雅,君子之风,实则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可他呢,表面看上去冷淡,实则的确够淡然。
只一点,太爱管她的闲事了。
如若没有他,她早就杀了卫离,没准也已经杀了萧怡容常乾那对狗夫妻,哪里像现在,停步不前,生生浪费时间……
思及这些,她又抬眼瞥了瞥他,目中不无怨怼。
可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竟然开口问道,“料想你今日也未在公主府用饭,时候不早了,肚子饿不饿?我叫他们上些点心?”
她哪里有闲工夫陪他吃点心,摇头拒道,“不麻烦殿下了,你的话如果已经说完,我便要回去了。”
眼看出来都快一天了,小翠那丫头是个胆小的,指不定多担心她呢。
而萧钧也只好点了点头。
他明白,今日能与她一同坐下喝茶,已是不易的进步,凡事还需慢慢来,急不得。
二人起身,来到堂外,即将作别,萧钧道,“此地离晏府还有一段距离,我送送你。”
她却摇头道,“不了,殿下太过引人注目,我还是低调些好。”硬是拒了。
他也只好不再勉强,叫门外的侍者去备车,他可以不送,但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走回去。
拂清又跟他道了声谢,便要转身,却又被他叫住,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还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平安,对很多人来说,很是重要。”
她死去的阿娘,她的师父,甚至卫离,他们必定都不愿她轻易犯险。
当然,还有他……
可他并未说出口,只是真切的将她望着,希望她能听进心间,再有些耐心。
毕竟,她虽是女子身,但灵魂却如同草原上的苍鹰,如此桀骜,难以驯服。
而她也将他盯了良久,须臾,终于笑了一下,道,“我会的,谢谢殿下。”
而后便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窈窕而单薄的身子穿过园中花木,终于消失不见。
萧钧又立了一会儿,方重新返回室中。
茶炉里的金炭尚未熄灭,在稍显昏暗的室中,闪着红色的光亮,萧钧依旧坐到了桌前,可不知为什么,望着面前空空堂堂的软席,心间却始终不能放下。
她方才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在敷衍自己?
第三十三章
眼看日渐西斜, 赶在天黑前,拂清终于回到了晏府。
小翠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跟她叹道,“姑娘终于回来了, 方才奴婢见别人都回来了, 您还没回来, 担心的厉害。”
她淡淡笑了笑, “没什么事,不过半路碰见一位老朋友,说了几句话,放心。”
小翠点了点头,也不敢多问, 又听她吩咐道, “给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沐浴一下, 再叫人做些吃的吧, 我有些饿了。”
小翠赶忙应是, 不一会儿就叫人抬了热水进来, 又趁着拂清沐浴的功夫, 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 等拂清洗好换了衣裳, 便吃到了热乎乎的饭菜。
其实方才萧钧要留她的时候, 她确实饿了, 但谈事情归谈事情, 不能与他随便吃饭,她自觉现在与他的相处已经很是诡异了,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
否则实在有些危险。
冬日天黑的早,等她填饱了肚子,屋内已经亮起了灯火,左右没什么事,她便躺去了床上。
然而满腹的心事,并无半点睡意,脑间忍不住回想,今日在公主府的见闻,以及后来萧钧的话。
——不错,经过今日实地探查,不得不承认,萧钧并没有夸大其词,常乾这个狗贼,将公主府防备的如同一座堡垒,既不好近,也不好出,她若是想硬闯,确实有些难度。
可她一定要报仇,只是,如若赔上了性命也没达成所愿,岂不是没脸面对阿娘?
还有,萧钧所说的时机又是什么?难不成常乾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里,而他也要对付他?
她想了一阵,直觉其中疑惑重重,谨慎起见,决定先等等再说,眼下已经离年节不远了,皇室会有许多宴享聚会,如今日这样的时机,没准还会有的。
思绪稍稍理清了一些,她便决定睡了,今日这一番折腾,也确实有些劳累。
只是临到如梦的时候,脑间迷迷糊糊的,竟浮现出一人的面容,英朗俊逸,尤其那双眸子,好似深海一般,就那般温柔的望着她,笑而不语,竟无端叫人安心。
……
~~
几日之后,皇后与安王萧瑀来到了宣和帝面前。
行礼过后,皇后率先道,“启禀陛下,您交由臣妾操办之事,已经办妥,臣妾选出几位适龄的贵女,问过瑀儿的意思后,最终定下了两人。”
原来是为萧瑀的亲事来的。
宣和帝哦了一声,立时来了兴趣,“都是哪两家的姑娘?说来听听。”
萧瑀佯装腼腆,不敢开口,皇后笑了笑,禀报道,“臣妾觉得,忠勇公府的二姑娘赵惜玉,及晏丞相府的大姑娘晏明云都非常不错。”
宣和帝微微一顿。
忠勇公府世代功勋,为本朝顶级世家,皇后选中他们,并不意外,令宣和帝意外的有两点。
一个是,皇后竟然没选自己的娘家侄女;再者就是,她竟还看上了晏楚的女儿……
上回晚宴结束的时候,是谁说晏家家教不好来着?
还有,安王妃之位只有一个,她却一下选了两个,是要干什么?
宣和帝想了想,索性问道,“我记得你那个娘家侄女,若梅,一向挺喜欢瑀儿,你怎么没考虑她?”
皇后答说,“臣妾不敢隐瞒陛下,若梅的确很喜欢瑀儿,可她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说实话,家兄与嫂子娇惯得有些厉害,性子娇纵了些,非贤妻之选。瑀儿是臣妾与陛下的孩子,臣妾既是真心为他考虑,又岂敢不管不顾只偏帮娘家?”
这话说得倒是好,宣和帝没什么可挑的,遂继续问道,“如此说来,忠勇公府与晏楚家的女儿应该都不错,但你一下选了两个,叫朕如何安排?”
皇后一听,便知宣和帝还未想明白,遂笑道,“这有何难一正一侧岂不正好?”
“一正一侧?”
皇帝一愣,终于有些明白了,不禁笑了笑,试探道,“可依皇后看,该封谁为侧妃好?”
皇后却收起笑意,一脸认真的道,“若论起门第,该是赵家姑娘为正,晏家姑娘为侧。”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的确,若跟忠勇公府比,晏楚自然是比不过的,只是,他可愿意女儿为侧?”
那毕竟也是当朝宰相,晏楚能愿意自己的女儿低人一等做妾?
身为君王,宣和帝还是比较了解臣子的性格的,所以并不太相信。
却见皇后很是为难的样子,道,“臣妾也觉得有些亏待晏丞相了,可没办法,上回在长公主寿宴上,瑀儿见过那位晏姑娘,当下便看中了,可陛下也知道的,晏家毕竟出了那等事,若要封她为正妃,恐会引起天下非议。”
话到此,宣和帝还未说什么,却见萧瑀忽的跪了下去,对他道,“父皇,晏家姑娘知书达理,儿臣是真心喜欢,儿臣相信,若有她与赵家姑娘一道打理,安王府一定会井井有条,如此,儿臣也会多些精力为父皇分忧。儿臣乃是一片真心,还请父皇成全。”
语气之恳切,就如他是真的喜欢晏明云这个人一样,一下将宣和帝的疑心驱散了不少。
而皇后也在一旁帮腔道,“陛下,孩子难得动心一次,您就成全了他吧……”
左右围攻之下,宣和帝终于嗯了一声,道,“容朕试一试吧,不过婚姻之事,切忌强娶强嫁,如果晏楚不愿,那朕也是不能勉强的。”
皇后闻言,看了看萧瑀。
而萧瑀则立刻谢了恩,“儿臣多谢父皇。”
未再多言。
心里却是一笑。
晏家一定会答应的。
~~
不久之后的某日,才下朝没多久的晏相爷,忽然收到了一张请柬。
请柬上的字迹端秀飘逸,他不看落款也能认出,此出自安王萧瑀。
安王说,有要事相商,请他赴望江楼一聚。
搁下请柬,晏相爷有些为难。
朝中一直未立储君,安王也曾多次向他示好,意思再明显不过,然须知今上龙体康健,现在站队,恐怕还有些早。
但这帖子已经来了,安王还说有要事相商,他若是不去,岂不要得罪人?
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只得赶紧换了套便装,出门去了望江楼。
见面之后,萧瑀对他客气有加,摒弃左右,还要亲自为他斟茶,晏楚面上受宠若惊,心间却更加戒备起来,不由得暗忖,好端端的安王来此一手,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了想,他决定开口一问,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此,所为何事?”
萧瑀笑了笑,“本王确实有一件要事,想同晏相相商,说来,本王应该亲自去府上拜访的,可是晏相爷也知道,城中人多眼杂,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请你来此一聚了。”
晏楚忙谦瑾道,“殿下言重了,臣自当为殿下效力。”
心间却愈发警惕起来。
哪知下一句,便听萧瑀道,“不瞒晏相,本王倾慕于明云姑娘,想求娶回王府,并且也于前日向父皇提出此意,请求父皇赐婚,料想过几日,父皇或许会向晏相提及此事,为了避免晏相感觉突然,也为了能圆满本王心愿,这才将晏相请来。今日,算是本王当面向晏相提亲了,还望晏相能将明云姑娘许配与我。”
这话表面听来,是再好不过的喜事,堂堂皇二子向他求亲,岂不是晏府全家盼望已久的?但晏楚此时却满心警惕,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他要娶明云,直接叫宣和帝赐婚便是,这样大的喜事,还怕他不答应不成?更何况,他脑袋还是清醒的,自打明璐出了事情,皇后俨然已经不再看好明云了。
因此安王今日的行止,实在太过可疑……
晏楚心间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谨慎答道,“殿下如此郑重,实在是叫臣惶恐了,想明云她资质平平,如何能担得起殿下如此厚爱?”
哪知萧瑀却道,“晏相实在太过谦虚,令爱冰雪聪颖,天资惊人,令本王过目难忘,自打上回在公主府一别,本王便一直记在心间……”
语罢笑了笑,又道,“说来,还望晏相不要笑话,本王与明云姑娘乃是情投意合,还请晏相能成全好事。”
情投意合?
一听这个词,晏楚登时一惊,忙道,“殿下言重,小女尚未出阁,整日待在府中,如何担得起与殿下情投意合的说法?”
未婚便说情投意合,莫不是在暗指晏明云行止不端?身为父亲,他一定要替女儿维护好名声。
晏楚此时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安王行事素来很有分寸,今日怎么会为了求娶明云,说出这样不合适的话?难道真的如他猜想的一样……
不成,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要守住底线,明云可是长女,不能去做妾的。
见他如此反应,萧瑀也能猜到他心间所想,淡淡一笑,安抚道,“晏相莫急,且听本王一一说来。”
与此同时,从袖中取出一物,拿给晏楚来看。
而待看清那是什么,晏相爷直觉脑间轰然一声,彻底愣在了那里。
……
~~
眼看隆冬已至,一天冷过一天。
这日一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小翠从外头打了热水进屋,一边伺候拂清洗漱,一边道,“看样子今天没准儿会下雪呢,姑娘可想吃暖锅?咱们府里的老太太有个习惯,一下雪就吃暖锅。”
拂清一边擦着脸,一边道,“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们若是想吃,就去厨房说罢,关起门来一起吃就行了。”
小翠其实还真的挺想吃暖锅,可再怎么想,也知道不可逾矩,忙摇头道,“不不,姑娘对我们好我们知道,可不能太放肆,姑娘自己吃便好。”